刚刚进了五月门，二姐打电话说，妈妈说今年樱桃市时要去大姐家。
　　 我知道，农村的大姐因着长期超负荷的劳累，被好多疾病缠身，去年忙完苹果就腰疼，又是高血压，又是高血脂，又是腰椎增生，还舍不得花钱去治疗，二姐催她去烟台检查一下，检查结果说是椎管狭窄压迫神经，医生开了些药，让她回家养着，但是在农村还有很多的活计正在等着她，又苦又累，又得不到及时治疗，病情越来越重。到今春，农活开始忙起来时，她的一只脚已经抬不起来，走路半天挪不动一步。一春天，行走在就医的路上。去烟台针灸半个多月，无多大效果；小妹夫找了个熟悉的有特别秘方的医生，直接往椎管打药，一针好几百元，别人一针就见效，她好几针也不见效，医生怀疑是中风了在脑子有堵塞，二姐又领着去做各类检查，排除了中风的后遗症，说还是椎管狭窄压迫神经所致。在大姐求医的路上，因着小妹家距医院稍近，住在了小妹家。小妹上班，孩子幼小，已经七十七岁的妈妈，担起了照顾大姐的重任。买菜烧饭，陪着大姐，开导着心情消极的她。多方求医，二姐和二姐夫寻找各类专家诊断，最后的意见都是要动手术。眼看着临近摘樱桃时节，樱桃一红就会让时间撵死个人，所以，手术只好定在了忙完樱桃再说。
　　 清明节回家上坟，妈妈就在老家住下了，帮着哥哥把卖樱桃要用的篓子用布包好。因着妈妈在老家，这样距离近一些，我们常回家看她。和妈妈一起的时候，听她絮絮叨叨说些和我们姐妹有关的事。她说，你哥去年冬病了一场，我给了他一千块钱；最近你大姐又病，我也给了她一千。听着妈妈的话，我的眼睛湿润了。前些年，二姐自己出钱给妈妈买了个养老保险，现在一个月一千多，二姐领了工资就送给妈妈，而二姐孝敬妈妈的这份工资，妈妈几乎都花在她的儿女身上了！
　　 几个儿女，都是她的心头肉。在我家住的时候，是冬天，每天我上班后她去赶早市，去买菜。一次，给我们背回来一兜圆葱，说人家卖的便宜，那么沉，不知她费了多久的周折才弄回来。有一次，妈妈又去买来了一大袋木耳。妈妈说，你家的人能吃木耳，多买些留着以后吃。我问了句多少钱一斤，妈妈说，六十五元，说人家卖的人说七十元一斤，不会坑骗老人，给她算得便宜，是最好的。我看见春耳中掺杂着薄薄的秋耳，老人家为着给我家买木耳，贪便宜多买，还是被人坑骗了。周末和她一起逛早市，看见她数次在一个卖篓子的老人前逗留，问价。原来，她发现哥哥家的篓子有的不行了，因为没有机会在农村赶集，便在城里的集市到处找寻，小城周围是农村，但还是很难看到有卖篓子的。夏季来我家时去南小街那儿数次，看到卖的，给哥哥买了一个白条编的大篓子，这次又看见早市有一个农村老汉拿的条篓子，便又动心了，讲价到四十五一只，妈妈买下了，找机会捎到哥哥家。于是清明回老家上坟，妈妈便在家住了一段时间，找了些布，把篓子给一一包了起来，留着哥哥半夜坐三轮去远处市场卖樱桃用。妈妈不过意似的和哥哥说，摘樱桃时不能回咱村了，你大姐有病，腿不能走路，我要去她家帮着她。
　　 记得去年，妈妈还在哥哥家帮着做饭，帮着去摘樱桃，帮着套苹果袋，一刻也不闲着。那次去套袋，我回家看妈妈，和她一起去了苹果园，因着长期不干体力活，干一天，我都很累，妈妈拿着一块化肥袋子，坐在树下套，稍高一点的坐着小马扎套，再是弯着腰在树的周围低矮处套，妈妈的腰原来就韧带脱落，一干弯腰的活就更弯曲得直不起来了。我和妈妈说，妈妈，别太累自己，能干就干点，不能干在家给哥哥做顿饭也行。妈妈说，她愿意到山里，看看天，听听鸟叫，心情很好。其实，在山里忙碌着套袋的她，汗流浃背，头发凌乱，只想着如何多套个袋，哪有闲情逸致欣赏蓝天鸟鸣？只是怕我担心，安慰我罢了。那时回到家，看见已经干了一段时间活的妈妈累得腰使劲弯着，在下陡陡的坡路时，她的脚步开始踉跄，看了很是心疼，我直说，妈妈，别累坏了。我哥哥不指着你这么大岁数干活，你在家给他做点饭，他干活累了，家去就吃上热饭也挺好的。妈妈幽幽地说，你哥的活太累了。前天种玉米，我去帮着他抹窝，抹了一上午，我的脚不会走了。下午，我没告诉他，只是和他说，我不去了。结果你哥干到煞黑才回来。回家还有鸡鸭狗都得喂，我能帮着干多少就干多少吧。昨天来套袋，你哥他看见一棵苹果树坐果好，有些打蔫，早上早早来到山上。我收拾完饭碗来了，他已经呼呼从山下的湾里挑了好几十担水浇那棵树了，也五十好几的人了。那一次，哥哥一直忙着山里的活，也不曾记得家里没面了，妈妈要给他发馒头，一看没面了，没和已经去了山里的哥哥说，自己到村里找赶集的人，跟着人家的三轮车去了十多里外的镇上买了面，让人帮着卸下放在大街，等哥哥回家才搬到家。因着樱桃市又是套袋时节，哥哥的忙碌，牵动着妈妈的心，每年，在烟台给妹妹看孩子的妈妈总在妹妹放假时回家帮着哥哥干，孩子上幼儿园了，妈妈自由些了，便是帮着哥哥干一段时间再去大姐家帮着干，两家就得一个多月辛苦。今年，妈妈提前和哥哥说，我今年不帮你了，你看你大姐那个样子，我只得去她家。
　　 那一天，是五月十九，二姐打电话说，把妈妈送到大姐家了。电话里，二姐说，在前几天，住在小妹妹家的妈妈就和小燕子衔泥一样，一次次往家买菜，准备去大姐家带着。黄瓜，西红柿，辣椒，茄子，蒜薹，芸豆……搬了一兜又一兜，因为农村忙起来，根本没时间赶集买菜。听说大姐家樱桃已经熟了，到了周末，二姐夫要去喝人家的喜酒，所以下午才能去送她。可把妈妈急坏了。那时，往村子走的路正在修，二姐夫家的车子底盘低，距离村子还有好几里路就不能走，只好打电话给大姐夫开着三轮车去接妈妈二姐她们，因为二哥二姐买了很多肉食、菜和面食，还有妈妈买的大堆的菜之类，大包小包一大堆。
　　 自此，妈妈便开始了近一个月在大姐家辛苦的劳动。心疼大姐腿不好使，妈也跟着去山里摘樱桃。坡陡路滑，树也很高，念着到了嘴边的收获，大姐腿不好也慢慢慢慢挪着去了山里，坐着凳子摘树下的，或者在地上铺着塑料捡樱桃，姐姐不让妈妈上山，妈妈却不顾年迈，一样干着。偶尔不去山上，妈妈就去村头的店里买菜买肉给大姐家包饺子改善生活。
　　 一个周末本来要去帮着大姐干一点，结果下起了雨，没去成，再下一个周末，丈夫和我驱车七八十里到了大姐家。看到劳累不堪的妈妈，看到拖着一条不好使的腿还要去山里干活的大姐，我很难过。那天上午，大姐不让妈妈去，让在家做饭。结果我们干了一上午回到家，妈妈在家把有些裂口的樱桃收拾好煮了出来，留着给我们走时拿着。要不，裂口的放不久就会长出绿色的毛，就得扔掉，妈妈舍不得浪费。妈妈焯了些菜准备有时间包包子，中午还给我们包出了一大家人的馄饨。
　　 饭罢，和大家一起把上午摘的樱桃倒出来，捡了一下小的，大哥便和回家帮忙的外甥出去卖樱桃了。妈妈说下午也要去山里摘，我们都不让。她已经在大姐家辛苦半个多月了，那么大年纪，大家都想让她歇一下。听到大家不让她去山里一起去摘樱桃，妈妈又对大姐说，我去某某山把树上的“干干狗”摘给你三妹拿着，那个甜。我姐和我都不让她去，她上了年纪不说，那些“干干狗”都是在树梢，因为天热，熟得快，摘不及，就干在了树上，没法再摘了卖钱，大家都扔在了树上。大哥卖樱桃回来，我便想到了一个阻止妈妈去山里的借口。我悄声说，妈妈，我大哥卖的钱好几千也没时间存，现在大家都在山里，来个小偷可了不得，你在家看着门吧。妈妈勉强答应了。
　　 结果，当我们傍晚从山里回来，看见妈妈已经摘了大半篓子“干干狗”，在院子里放着。原来，二姐坐车从烟台来了，要帮着大姐摘樱桃，妈妈一看二姐来了，便和她去了山里，那里路很远，老人家不辞辛苦只为着摘那些“干干狗”给我走时好拿着。她一直念叨着，这些甜啊，又不能卖，又没工夫摘，浪费可惜了，好的留着卖，这些给老三拿着吃。七十七岁的老太太，顶着烈日去陡峭的山上摘这些在树的高处很难摘下的东西，我不知道妈妈费了多少事，想着心里就有些难受。傍晚我们一进门，二姐一边端饭一边说，知道你们今天走，咱妈掐着点给你们做了面条，快吃吧，这么累，黑灯瞎火回到家去就不用做饭了。这就是妈妈，即使在姐姐家，也牵着念着她的每一个儿女。
　　 去大姐家之前，知道妈妈的手机——小妹给她的一个旧手机电池不行了，打一个电话就得充一次电，我便让丈夫回城办事时给她买个，无需多少功能，只要字大，声音大，可以待机时间久就行。这次捎给了妈妈，细心的丈夫把我们姐妹几个号码提前存了进去，让我教给妈妈怎样查找。妈妈接过手机，很高兴，但是心里又觉得我花了钱，不过意，问了好几次到底花了多少钱，我猜测，她又是心里舍不得我花钱，便说，没几个钱，放心，我们是舍不得给你买贵的。妈妈说，要是别人问多少钱呢，我怎么说？我说，就说儿女送的，不花钱。但是，妈妈还是难受。偷偷嘀咕：你到你大姐家买菜买肉拿那么些东西，又花了不少钱吧。我知道，她老担心我的日子过得艰难，要供着房贷车贷，还要供着佳佳上学，所以，我为她花一分钱她都难受。去年，看到大家都在一个家里亲戚开首饰店的同事那儿买银手镯，每克价格便宜很多，我看到其中有雕刻福寿字样的，想到妈妈快要过生日，便花了二百多买了一个，八月十五妈妈生日时给了她，她一直埋怨我花钱，我说，我也买不起贵的，花这么点钱买个，就是个祝福的心意罢了，希望您健康长寿。我知道，她不缺这些，曾经有一次，她在我家打开她的“百宝盒”，对着我谝弄她的宝贝，里面有二姐、小妹、哥给她买的，金的，玉的各式各样都有，我说，你怎么不戴啊？她说，戴着干活不方便呢。又说，那次佳佳爸爸在西安出差给买的手镯，洗澡时打开水自己在手上裂开了，摔了四五截，怪心疼的。从那我就不再戴了。当时，看着她的宝贝盒，我还开着玩笑，妈妈，你有这么些好东西，好财主哈！怎么不戴着？人家我姐和妹妹给你买都是尽着自己的心意呢，你不戴让人家觉得你就是不领情。结果，当妈妈生日过后，她又去了哥哥家帮着农忙，我就看见，妈妈把我买的银手镯戴在手上了。临近寒假，妈妈念着佳佳快回来，来我家住了一段时间，妈妈在我上班时做饭买菜，忙碌不停，让我又享受了一段被母亲疼爱的温暖时光。快过年了，按照农村的规矩，妈妈要回老家与她儿子一起过年。临走前的一个晚上，我把丈夫在银行特意换的一千元新钱给妈妈，据以前的经验我知道，过年不管给她多少钱，她总不要，所以就变着法说，给她新钱好给孩子们过年发压岁钱，这样给就容易些。这次妈妈没有拒绝，愉快地拿着了。送她到哥哥家路上，她说，在枕头底下放了几个钱，这些是和你的新钱换的，在褥子下面还放了个信封，那些钱你和佳佳分分，我上你家这些天，你花钱不少，供着孩子和房子，你和佳佳她爸俩也不容易。
　　 回到家，看到那还给我们的压岁钱，还有信封里厚厚的一叠钱，我心里很难受，妈妈的心一直为儿女分了很多瓣，每一瓣都会让她疼。妈妈辛苦地奔波于六个儿女的家，竭尽全力帮着我们，无私，无悔，真的很辛苦——身体上，心事上。
　　 四妹的儿子实习以及工作了好几个月也没地方住宿，暂时住在小妹妹家，妹妹孩子小，侍弄孩子不能早起做饭，是妈妈在劳累。清晨五点就起来做饭让外孙上班。妹妹上班忙，妈妈还承包了去买菜的事。她总会去老远的菜市场比较着，不辞辛苦走远路买回最便宜的菜。因为她知道小妹那点点低微的工资在城市生活不容易，她便尽力帮扶她。大姐去针灸，治疗处距离小妹家近些，就住在小妹那儿，二姐跑来跑去买吃的送去，陪着找医生看病，妈妈就在家负责做饭。当二姐小妹上班没时间，妈妈就陪着大姐去针灸。
　　 妈妈，为儿女，她的一生一直选择无怨无悔地付出着，所有的孩子的苦痛都牵疼着她的心，生怕我们中的哪一个不幸福。去年冬天，哥哥生病住院，大姐也因椎管狭窄压迫得不能走路吃药无数，妈妈知道了，很心疼，把二姐给她买养老保险领的工资偷偷积攒着，去他们家时悄悄给他们放了些钱帮扶他们。要过年了，我给妈妈的新钱她走时，却偷偷换成她的钱藏在我家。正月回老家再次捎给她，当去烟台送佳佳上学时去看妈妈，不知何时钱又放到了我脱下的衣服口袋里，回家才发现。佳佳到了学校，打来电话说，妈妈，我姥姥把我二姨给的一大兜好吃的给我缝到包里让我拿着，我小姨夫送我走时，我姥姥让我看好包，说里面有钱，回到学校，我打开一看，结果姥姥给了贰仟元，这么多！姥姥那么大岁数花她的钱，我心里好难受。听了孩子的话，我也眼泪汪汪的。难怪饭后她忙这忙那老坐不下来，是偷着空去放钱了。妈妈，我知道，您老牵挂着我供孩子供房贷紧张，想方设法帮我，我无法阻止您牵挂的心，也不知道如何感谢您。我只好对佳佳说，你姥姥的心意，你就接受了吧。你现在要努力上进，让姥姥高兴，就是尽孝了，将来你自己挣钱了再好好报答姥姥吧。有时间多打个电话给姥姥，多报告些好消息让她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