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鹿鸣从工地回来有一个月了，工地在北方，正值隆冬季节，除了留守人员，其他人都放假回家了。鹿鸣正好回来陪妻子待产，妻子的预产期就是新年这两天。
　　 今天是除夕。吃罢午饭，鹿鸣扶着妻子丹丹在客厅走了几圈儿。丹丹的脚肿得像面包，腿也肿得像柱子，走几步就呲牙咧嘴的很费劲。鹿鸣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他撩一下丹丹的头发小声说：“快了，宝贝，就坚持这两天，忍着点吧。”
　　 “嗯，我想上床”，丹丹挪动着脚步向卧室走去。
　　 “给你捏捏脚，搓搓腰吧。”鹿鸣把被子垫到丹丹背后，枕头放到丹丹脚下。丹丹半躺着，鹿鸣先捏脚然后到腿到腰，动作很熟练，拿捏的轻重适度，显然操作了很多次，经验很丰富了。
　　 “好点没？”
　　 “嗯，舒服多了，想睡了。”丹丹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幸福而惬意地闭上眼睛。鹿鸣用一只胳膊抱着丹丹的头，一只手抽出被子，放好枕头让丹丹睡平，盖好被子。
　　 鹿鸣在床边站了一会，转身走出卧室，轻轻地关上卧室门，在客厅转了一圈，感到无聊，坐在沙发上拿起遥控器又放下了。
　　 自从丹丹怀孕，怕辐射，电视、电脑都成了摆设，黑乎乎的杵到各自的位置上，失去了它应有的功能，家里死气沉沉的没有一点活力。只有摆在餐厅角落里的冰箱，间歇性地发出嗡嗡嘤嘤的响声。冰箱里塞得满满的，东西放不下，鹿鸣前两天又买了一个小冰柜，也塞得满满的。
　　 鹿鸣坐到沙发上，捏起茶几上的瓜子磕了几颗没意思，又扒拉糖果盘里的糖果看看，巧克力好像生了虫，奶糖皮和糖粘到一起。“这是啥时候的糖？”鹿鸣自言自语，端起果盘倒到垃圾桶里，到阳台柜子里取出一盘新买的。剥一块放嘴里，身子靠着沙发，仰脸看着天花板，感觉更无聊，莫名其妙地有些烦闷，心里堵得慌。
　　 走到阳台上推开窗户，把头伸出去，天空阴云密布，灰蒙蒙的，望不到远处。冷风夹杂着灰尘吹到脸上一阵，感觉冷飕飕的。鹿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感觉到轻松。连阴几天了，没有下一点雪，就是干冷、阴沉、憋闷。常言道：干冬湿年，说不定晚上就会下，鹿鸣心里嘀咕着。
　　 突然听到一连串的爆竹声和孩子们嬉戏追逐的打闹声，鹿鸣向下望，是几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穿着旱冰鞋追逐嬉闹。鹿鸣盯着孩子们出了神。俩年了，没有和儿子联系，儿子也没有给他打过一个电话。
　　 不知道他们过得好吗？长多高了？大儿子春放该上高中了吧？小儿子也该三年级了。他们是不是也像这几个孩子一样开心快乐？鹿鸣回过神来想再看看这几个孩子的个头，孩子们早已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孤独感涌上心头，眼泪盈满眼眶。转身回到客厅找到手机，走出家门，上了俩层楼梯，在楼道窗口处拨通了前妻村兰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小儿子秋歌。两年没联系了，鹿鸣有点慌乱、兴奋、激动，语无伦次的不知道该先问什么。“秋歌，我是爸爸，你吃饭没？”
　　 “爸爸？爸爸过年好，吃过了。”儿子也有点意外。
　　 “吃什么饭？”
　　 “酸汤面。”
　　 “咋吃酸汤面？没买肉吗？妈妈过年给你买啥了？买炮没？”鹿鸣连珠炮似地问。
　　 “什么也没有买，姥姥家买肉了，让我们初二回去吃。炮，舅舅给买了，我们回去放。”儿子一一回答。
　　 “你哥哥呢？让哥哥接电话，”
　　 “好吧。”
　　 鹿鸣听到儿子喊：“哥哥，爸爸电话。”过了会秋歌说：“我哥写作业呢，没时间接电话。”
　　 大过年写作业？鹿鸣摇摇头苦笑一下，儿子是不愿意接电话吧。还是有怨恨呀。
　　
　　 【二】
　　 俩年前儿子春放和鹿鸣结了一道梁子，有了怨恨。
　　 鹿鸣与村兰协议离婚，性格倔强的村兰就要俩个孩子，其他什么都不要。鹿鸣找人劝说村兰放弃孩子的抚养权，民政局也再三协调，村兰没有固定工作，没有稳定的经济收入，就是法院判决也不会让村兰抚养的。村兰为了孩子以后能有个好的学习环境，勉强同意了。离婚那天，村兰和鹿鸣早早到民政局扯了离婚证，村兰想在儿子放学之前离开家，让鹿鸣给儿子慢慢解释，她不想面对母子分离抱头痛哭的揪心场面。
　　 村兰提着收拾好的行李正要出门，大儿子春放回来，夺下村兰的行李扔到一边，“妈妈你别走，你哪儿都别去，这一切都是你的，该走的不是你。”
　　 村兰哭了，叮嘱儿子：“你大了，要照顾弟弟，等妈妈找到工作，安顿好了回来接你们，让妈妈走。这一切不是妈妈的，妈妈不要，只要你们俩个。”
　　 “妈妈你这样软弱，走哪儿都受人欺负，你那儿也不要去，有我和弟弟保护你，你一无所有出去咋生活？”
　　 “你好好上学，大人的事儿你不要管。妈有手，饿不着。这样的日子妈过够了，妈妈很快回来接你们。让妈妈走吧。”村兰去意已决。
　　 “你们的协议书呢？让我看看，放哪儿了？”儿子愤怒地大吼，眼睛四下里寻找。
　　 鹿鸣从抽屉里拿出离婚协议书，递给儿子。
　　 春放看了看，“噌噌”几把撕成碎片，抛向房顶，俩行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他质问鹿鸣：“爸爸，这公平不？凭什么房子是你的？那我妈住哪儿？你让我妈住哪儿？你说啊。”
　　 鹿鸣理屈词穷耷拉头说：“房子调解给我，肯定是有道理的，能不公平吗，你们俩由我抚养，你妈妈也同意。”
　　 春放顿了顿，擦一下眼泪鼻涕，用缓和的语气问鹿鸣：“爸爸把房子给我妈，我和弟弟还和妈妈生活在一起，我俩不能没有妈妈，行不行？爸爸你答应不？”
　　 “妈妈不要。”村兰插了一句。
　　 鹿鸣本来就烦，感觉事做的有点打脸，不够男人风度。也是心亏理屈的原因吧，儿子这么一搅和就更烦躁了，提高嗓门强词夺理道；“调解协议是有法律效应的，法律是公平的。”
　　 “公平个屁，法律应该制裁你，你在外面养女人。那女人也经常给我妈打电话，欺负我妈。你现在又抛弃我妈，冷冰冰的法律要是公平，你才应该受惩罚，净身出户的应该是你。”
　　 鹿鸣听了感到纳闷，皱着眉头问：“女人打电话？”
　　 “不要提那恶心事，男盗女娼的不要脸，没意思。都是命，妈妈什么也不稀罕。”村兰不要儿子说。
　　 “你不要装糊涂，你把你做的事想一想，整天寻欢作乐，不负责任，背叛我妈。我妈忍气吞声你们还不知足，现在又撵我妈走，该走的是你，爸爸。”
　　 恼羞成怒的鹿鸣被激怒了，扬起手打春放。村兰上前一挡，那一拳重重的砸在村兰身上。鹿鸣又连砸了几下，村兰像块木头似地，一动也不动。
　　 春放把村兰推到一边眼泪哗哗地往下流，俩个拳头攥得紧紧的：“爸爸，我恨你，你和奶奶一样自私不讲理，爱钱如命。你没有人情味。”
　　 鹿鸣抓起桌上的手机照儿子的脸撇过去。
　　 “你不给，是吧？你打我说明你粗野无耻、心里有愧。我不会和你生活的，你和那个女人幸福去吧，我恨你。”说着呜呜地哭着跑进自己卧室，把门关上反锁，村兰使劲敲门喊儿子。鹿鸣跑阳台上看儿子的房间。只见儿子打开窗户跳了下去。
　　 医院里，儿子的脚踝骨裂缝，小腿骨折，还有一些皮外伤，但没有生命危险。村兰瘫坐在儿子床边，紧紧地握着儿子的手，呆若木鸡地盯着一个地方。鹿鸣松了一口气光着俩只脚站在旁边，伸手摸摸儿子的额头问；“你想吃什么？喝饮料不？爸给你买。”
　　 儿子把脸扭过去，眼泪簌簌地流着，没有回答。一会儿，儿子又把脸扭过来看着鹿鸣说：“爸爸把房子给妈妈住吧，我想和妈妈生活在一起，等我长大有能力给妈妈买房，这房子再还给你。”
　　 鹿鸣眼泪喷涌而出：“行，只要你不做傻事，爸爸什么都答应你。”
　　 “那不要离婚，不要离开我们好吗？”儿子恳求的眼神让鹿鸣无言以对，他点点头，惭愧地低下头擦着不断涌出的泪水。
　　 儿子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摇摇村兰的手说：“妈妈，你听到没？爸爸不会离开我们了。”
　　 可是到工地，鹿鸣给儿子的承诺成了泡沫，风吹即散。那时候和丹丹如胶似漆难分难舍，已经同居了一年多了，和村兰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
　　
　　 【三】
　　 儿子不愿意接电话也是鹿鸣提前预料到的。挂断电话鹿鸣的心情更加沉重，不由得在心里咒骂几句：这个笨女人，大过年的吃酸汤面，肉也不买，什么也不买，愚蠢得像猪一样，死也是笨死的，绝对不是老死的。耳边又回响起儿子清脆的声音，眼前浮现出小儿子活泼可爱的身影。鹿鸣靠着楼梯扶手，使劲幻想儿子的情形，儿子春放有我高了吧，秋歌还是那么爱生病吗？鹿鸣慢慢地走下楼梯，脚步非常沉重，内心充满自责愧疚。
　　 进家刚坐下，就听丹丹喊：“老公，来，帮我翻身。”
　　 鹿鸣马上过去扶起丹丹。“睡好没？”
　　 “嗯，睡好了”
　　 “我们下去走走？”鹿鸣问
　　 “好吧，走走，扶我上厕所”丹丹挪动着身子。
　　 “好，扶宝贝嘘嘘去，”鹿鸣把丹丹腿抱下床，为她穿上拖鞋。
　　 也许是上了年纪，也许是真爱作祟，也许是对俩个孩子的亏欠，鹿鸣现在特别会照顾丹丹，几乎是无微不至。
　　 当年村兰生俩个孩子时，鹿鸣都不在家。生大儿子时是春天，村兰在麦地里拔草，感觉肚子疼就往家走。回家婆婆叫来产婆，产婆让婆婆烧一锅开水，水还没等烧开，孩子就呱呱落地了。产婆说是个带把的，胎瘦，才5斤，多给月子婆吃点营养品补补，只要奶水旺孩子见风就长，等满月就胖了。可是那时候鹿鸣是个技术员，家里经济不好，也没有补，奶不够吃，孩子经常生病，都十多岁了，村兰还经常背着去医院。鹿鸣给儿子取名春放。
　　 生小儿子时，家里条件好了，而村里的产婆年龄大了，不敢再叫了。鹿鸣考虑到安全，一再嘱咐去医院生。村兰想赶紧把秋收完了再去医院生，就在掰包谷时，感觉肚子疼，回去雇车去医院，等车来已经生了，只得叫来那个老产婆来断了脐带。小儿子更瘦，还不到5斤。鹿鸣给取名秋歌。
　　 鹿鸣虽然是俩个孩子的父亲了，对女人怀孕时的保养，孩子出生后需要咋样的护理，显然一窍不通。孩子都是村兰一手带大的，他也没有享受过孩子成长的快乐和养育孩子的艰辛。轮到丹丹了，鹿鸣早早就买了一本《母婴大全》，和丹丹一结婚就开始看，孕前怎么调理准备什么，怀孕后每个阶段的营养搭配，胎儿的发育状态，孕妇体重逐月增加这些标准他都知道，连预产期的口诀都背得滚瓜烂熟。每次妇检回来，丹丹都开玩笑说：“下次不去了，还是你检查吧，和你说的一样，还不如你温柔呢。”前几天妇检，医生说营养好胎儿太大，建议提前住院剖腹产，丹丹不想手术，鹿鸣说胎儿经过产道比较好，俩个人商量还是等瓜熟蒂落吧。丹丹心里很踏实，有这样一位妇科老公陪着是不会出差错的，在丹丹眼里鹿鸣就是屹立不倒的靠山，完美无瑕的守护神。
　　 一个下午鹿鸣的心情都是皱皱巴巴的不舒展，老是走神。吃罢晚饭，扶丹丹走几圈，外面的爆竹声噼里啪啦此起彼伏吵成一片。鹿鸣心里乱糟糟的就像猫爪似的。心不在焉的对丹丹说：“宝贝，上床吧，别惊着孩子，上床让我听听孩子吓哭没？”。
　　 “你就瞎说吧，有那么娇气吗。”
　　 丹丹上床，鹿鸣也上床半躺着，习惯的用手摸摸丹丹的肚子，说：“快了，孩子这几天动的少了。”丹丹抬起头问为什么啊，鹿鸣说：“你没有感觉到吗，孩子长大了，子宫空间小，挤住了，”嗯，好可怜啊我的宝宝。丹丹撒娇地说。鹿鸣又摸摸丹丹的乳房，涨得硬硬的，比原来大多了，原来鲜红的乳头变得漆黑，又凹进去了。他轻轻的挤，捏，往外拉，担心孩子出生小嘴吮吸不住乳头。这段时间他每天坚持捏几次，也用嘴嘬几遍，好多了。
　　 外面依旧炮声不断，鹿鸣翻了翻《母婴大全》撂下了，厨房里传来丈母娘剁饺馅的声音。鹿鸣去了厨房问丈母娘，能包了？我包吧，丈母娘说不用你包，三种馅，我一个人分开包。
　　 “咋弄三种馅？，多麻烦啊。”
　　 “不麻烦，有猪肉，羊肉，还有虾仁的，都包一点，丹丹喜欢吃，营养也全面。”丈母娘一边拌饺馅，一边说。
　　 鹿鸣比丈母娘小不了几岁，俩个人在一起包饺子还真有点别扭。
　　 他走到阳台，外面的烟花彩炮划破长空，五颜六色绚丽夺目，鹿鸣又想起秋歌的话，没有买炮，什么也没买。鹿鸣再也挥不去思念儿子们的阴云，拿起手机走出去，拨通村兰的电话，没人接；再拨，还是没人接。我真笨！一步之遥，一踩油门就到了，用得着这么难做吗？搞得像远隔千山万水似的。他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句。
　　 鹿鸣去卧室摸摸丹丹的手，“没什么感觉吧？”
　　 “没有。看你急的，今晚不会生，你就放心吧。”丹丹懒洋洋的说。
　　 “那好，我们明天住院，在医院等吧”。
　　 “我不想去医院等，大过年的，在家吃喝多方便。”
　　 “就是，有动静，咱有车，去医院也方便。”丈母娘接过话茬说。
　　 “那你躺着，我出去一下。”鹿鸣从抽屉里拿了车钥匙，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