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生命没有重来(散文)
今天是腊八,很快又要过年了。对我们这些步入中年的人来说,年,似乎已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了,只是看到孩子们又长大了一岁,又长高了些许。再就是借机会到一些不常走动的亲戚那里串串门,见一些久不相逢的亲友。再者,只怕就是在生命年轮上再刻上一道或深或浅的印迹而已。
本来今天只是预示着进入年的倒计时的一个民俗日子,可我这人吧,就爱睹物思人,触景生情。腊八,是我本家姐妹小委的生辰。她只比我大二十多天,我是年后出生的。可是,我们的命运却截然不同。或许有人要说了,没有谁的命运是相同的。只是单单就我们俩而言,命运犹如天壤之别。
我有俩姐,一哥,从小娇生惯养,没受过一点苦,无忧无虑,自在逍遥。小委,也许这个男性化的名字,就注定赋予了她太多太多不寻常的苦难,让她拥有超常的毅力和坚韧。她的妈妈有先天性白内障,动过几次手术,看东西就算带着深度眼镜也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家里还有年迈的两个奶奶,八岁那年,小委又多了一个弟弟。似乎除了过年放假那几天里我们可以在一起痛痛快快地玩耍,她很少有机会像我们那样疯玩,因为家里总有干不完的活等着她去做。当我还在一大家子人的呵护下撒娇的时候,身高刚好到牛肚子的小委,却牵着缰绳去犁地;当我们写完作业疯着一起玩闹的时候,她还要割草喂羊、喂猪、喂兔……很多时候,我听到母亲这样说,你看人家小委,怎样怎样……我总是很不屑。因为我很幸福。我的生活就是一个蜜罐,一个无忧无虑的天堂。
也许,因为这样的境遇,抑或带有他父亲的一些遗传,小委从小就像个男孩子一样,刚强,不服输。有一次,她弟弟和别的小孩子打架,她就扯着弟弟的手怒冲冲地找到那个幼小的孩子,硬是把委屈讨饶了回来。 在她的心里,不容许侮辱和失败。也许,她觉得对于这个家庭来说,她首当其冲要保护幼小的弟弟。
之后长大一些去镇子上上学,一直养尊处优般生活的我面对新的学习环境像一个傻子,懵懂无知。小委宛如一个大姐姐一样照顾我 ,带着我去小卖铺买东西,像大人一样和人家讨价还价。放学的时候一起回家,车子没气了带我去她亲戚家借气筒打气……一样大的她有着不一样的成熟。我知道这种成熟背后有多少辛酸。
中学毕业以后小委依旧在家干活,偶尔家里农活少的时候也出去打零工。后来她找了个婆家,跟着未婚夫去外地打工好几年。有一次过年回家,小委和我说起在外地打工的情形,还有她身上穿的当时算是比较名贵的品牌羽绒服,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也许,那是她最快乐的几年了,虽然累,但她的操心事少了很多。
小委结婚的时候是我给她梳的头。这是我们这里的一种风俗,其实化妆盘头的是化妆师,我只是象征性地在拿着梳子在她头上比划几下而已。看着从小玩到大的好姐妹出格,心里总有些不舍,但还是把最美好的祝福送给她,希望她从此以后生活幸福美满!
嫁了人的小委依旧那样能干。在他们村里,他们家是第一个安太阳能的,房子也在婚后几年又重新翻修了一遍。每年,她和老公都要种几百亩的棉花,空闲时还要去赶集卖菜,家里还养殖鹌鹑之类的副业……总之,一年到头她就没有闲暇的时候,亏得她从小练就了一副好身板,这样连轴转也不喊累。在我们附近几个村子,提起小委,没有不知道的,没有不竖起大拇指的。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女强人,最终还是败给了自己。
小委有个女儿,按照政策,还可以批二胎。因为她婆家大哥有一儿一女,要强要脸的她不想在婆家低人一等,对于二胎特别看重。她曾偷偷地去做B超,因为怀的都是女孩,流了好几个了,有个已经五六个月了,打下来的时候,还在动……
重男轻女的思想,不禁让人感叹:造孽啊!
也许伤害太多,压力太大,从那以后,小委再没有怀孕。当看见和她同时怀孕的(也是女孩),孩子已经牙牙学语的时候,她羡慕不已,也对别人说:“有个小女孩也很好啊!”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不孕的人,是什么样的心情。可是,她的生命里不容许出现一个字“输”。
然小委最后还是输了,且输给了自己!她得了抑郁症,白天依旧去地里干活,只是曾经泼辣干练的她变得很沉默了。有时候整晚睡不着,就在黑夜里发呆。家人让她去看病,她固执地怒道:“我没病,只要怀上孩子就什么事都没了!”
终于还是在那一天,小委忍受不了这种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折磨,在那个朦胧的清晨,悬梁自尽。不知道她是怎样纠结地看了看还在熟睡中的老公和年幼的女儿,怎样狠狠心地把那根索命的绳子甩向了房梁,怎样绝望地蹬掉了脚下的凳子——这一幕多像是电影中的片段,可它却是发生在我好姐妹身上的事实!
那是2009年5月1日。小委还是去了。终年32岁。
当小委的父亲,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得知噩耗去医院的时候,看着女儿宛如睡去的面孔,他眼里含着泪,心里藏着痛,冲着女儿的脸狠狠地打了一记耳光——他多希望可以打醒这个狠心无知可怜的孩子啊!
傻丫头,你个傻丫头啊!
我那可怜又可恨的姐妹,你怎么就不想一想年幼的孩子,不想一想年迈的父母,不想一想相濡以沫的老公,这个世上真的就没有你再留恋的东西了吗?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条不归路啊?!
听闻此讯的人,无不感到心痛、惋惜与震感!那么刚强的一个女人,竟然用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就为了那点所谓的“自尊”!我同情她,更鄙视她 ,她曾是我心中多么敬佩的不屈不饶的女强人啊!
也许,是她太累了,这是一种最好的解脱……
安息吧,我的姐妹!
也许,每个人内心的苦痛只有他自己才能切身体会。谁都有过不为人知的隐痛和痛苦煎熬的岁月,只是,生命岂可这样随意践踏与放弃?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作为传统的中华儿女,自以孝道为先。一个不尊重孝顺的父母的人也何言其对社会的贡献与价值?父母之痛便是不孝其一。对父母亲人来说,我们每个人都是不能复制的绝品!
网络报端常有因泄私愤而危害自己和他人生命安全的报道,不能不说这是一种极端的消极思想和行为作祟。无论你有任何理由,都没有权利去伤害自己和他人!
健全的人格思想教育比起生存教育尤为重要。我们都不想投入所有的精力和心血培养出的是一个高智商的罪人!
在2008年夏,因为家庭上的一些事情纠结于心,我生了一场大病,睡不着,吃不下,内心极度恐惧,惶惶不可终日。整整几个月的痛苦折磨,令时至今日的我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那时,我也曾奄奄一息,也曾在鬼门关外面徘徊。痛苦的时候也觉得,死,或许就是一种解脱。可是,最终,理性还是占了上风,想到年迈的母亲,幼小的孩子,想到至亲的亲人,心里就有太多太多的不舍。泪水让我太软弱,无法狠心地去放弃自己。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如果自己去了,留给他们的是多么大的痛苦……想到那么多难以割舍的爱,我就不甘心。我没有放弃,哪怕有一点点生存的机会,都会去拼命地抓住。我要活着,我要活着!这是心底喊出最有强力的声音!
应该说我是幸运的,最后在高人的指点之下,才得以解脱。此事对我的打击和顿悟也铭记于心。
太多的时候,不是我们拥有太少,只是我们苛求太多。纠结,只是在权衡那点得失。得一寸又如何,失一池又怎样?懂得放手,你便解脱了。
物是人非。如今,小委的女儿已长得亭亭玉立,媚眼之间遗传了她妈妈的清秀模样。小委的丈夫也另娶了,又添了新丁,过得幸福安宁。幸福生活中的人啊,谁还记得荒野处那堆黄土下,有个曾经多么能干多么优秀的女人!也许只有到了忌日,人们才会悲悯地想起她。也只有她的亲人,才会为她流下痛心思念的苦泪……
这个世界,什么都在改变。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不少。世界上最在乎你的,只有那些爱你的人。珍爱自己,好好活着,为了爱你和你爱的人!
生活没有重复,生命没有重来!
2013年1月19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