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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春秋】工宣队进驻西安交大(散文)


作者:镜吾 秀才,1825.6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336发表时间:2014-06-23 07:04:03

【春秋】工宣队进驻西安交大(散文) 1968年的暑假,学校没有放假,我们都在学校内,既没有上课,也没有参加游行一类运动,每天沉浸在“两条路线斗争”中,就是女生“织毛线”;男生搞“无线电”——安装半导体收音机。一个班有几个同学带头,大家都一窝蜂地上。
   首先到书店买一本《半导体收音机及其电路》的书,再到钟楼以南的南大街半导体处理元件销售店买一堆廉价的电阻,电容,可变电容器等元件,然后到校办厂木工车间去偷(我们当时说是拿)小张的五合板。五合板通过锯开,打磨,粘合,上清漆等一套手工工序,做成漂亮的半导体收音机外壳——或者叫盒子。再到电工车间偷一张塑料绝缘板(偷一张板,全班装收音机都够了),锯成一小块,一小块,分给大家做安装元件的底板。然后根据电路需要,在底板上钻出许多小洞,打上铆钉,在铆钉孔插上电阻,电容等元件,在底板的背面,按电路图,用电烙铁锡焊,将细电线把各个元件的地脚线连接起来。最后再连接小喇叭,磁棒,电位器,可变电容器,波段开关等,一台半导体收音机就装好了。一台机子最贵的元件就是最后这几样。我一向囊中羞涩,买不起这几种元件,只好求助于刚刚转业到上海工作的二哥,二哥立即就买好给我寄来了。
   我装的半导体收音机不仅性能好——因为关键元件都是上海买的正品,而且外壳做得极漂亮,面板上,我用刻刀雕刻了非常美的浮雕图案。所以有几位同学都请我帮他们做盒子。我做了不少盒子,觉得还不过瘾,便去木工车间偷木板,回到宿舍做木箱子,几个同学凑着买了几样木工工具,如斧头,锯子,刨子,凿子,整日里在宿舍做木匠活,好不快活!做好的箱子,还要做油漆。首先用砂纸打光,然后刮腻子,再打光,然后上色,补色;最后刷清漆。我还设计了小书架,就两层,做好后,安放在床铺的内侧,靠墙放着,可以放几本书和半导体收音机,还可以放一杯开水,很实用。大家都模仿我的做,有的做的比我的还漂亮。我会做些木匠活,就是那时自学成才的。有几位同学跟着我一起干,把宿舍搞得热火朝天。根本不理睬文革运动了。
   (一)斗私批修,公物还家
   好景不长,工宣队快要进校了。原来,7月下旬,同时期的北京,清华和北大等高校两大派——什么天字派(以北航为首),地字派(以地质学院为首),派性斗争闹得不可开交,同校分为两派,相互武斗。毛主席就指示北京工人,组织工宣队进驻北京各高校,让工宣队来整整这些不听话的学生。清华大学很牛,就是不让工宣队进校。毛主席就派人把外国政要送给他老人家吃的一筐芒果,送给了围住清华大学的工宣队,这下子,清华的两派学生都没脾气了,工宣队得以进驻学校。不久《人民日报》发表了题为“工人阶级要领导一切”的社论,提出大学生要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的口号。
   全国高校都受到牵连,8月29日,西安工宣队进驻交大,“工人阶级领导一切”,进校的工宣队夺了校革委会的权。交大各个教研室,班级都派来了一个工宣队队员,以教研室和班级为单位,举办毛泽东思想学习班。教研室里是抓反革命和反动学术权威;班级里是斗私批修,对学生们进行再教育,再就是大搞“三忠于”活动。
   我们班派来的工宣队员是西安国棉四厂一个车间的副主任,中共党员,女,45岁左右,名叫赵金环,微胖的身材,圆圆的脸庞,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透着精明强悍的精气神。她的文化水平不高,大约是小学毕业程度,但是口才很厉害,她原籍河南,解放前,全家逃荒到西安(西安人中,有一小半是河南逃荒来的),所以她的口音中是河南音夹杂陕西音,讲起话来,连珠炮似的。一开始,我们都真还有些怕她。
   他一来到我们宿舍,就一眼发现我们班三间男生宿舍都像木工车间和电子车间,于是她怒目圆睁,大声斥责道:“这哪像你们大学生的宿舍,这些大大小小的木箱,木盒子的材料是从哪里来的?是偷的吧?你看看,你们像什么了!”
   “我们是从校办厂木工车间拿的边角废料,不是偷的。”我嗫吁地分辨。
   “那和偷不都是一回事吗?这在工厂里叫做偷工厂的材料做私活,是违反厂纪厂规的,是要受处分的,是犯法的。”她继续怒气冲冲地说。
   “哦!那我们错了,怎么办?要受处分吗?”我低下了头,自知理亏,赶紧认错。
   “就你认错,很好!其他同学怎么不说话?”她的气消了一些。
   “我们错了!”我们班同学异口同声地轻声回答,就像一群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赵金环忍不住“扑哧”一笑,说:
   “算了,算了!谁不犯错呢?总结教训就可以了,装好的半导体收音机就算了,凡是做好的空箱子,空盒子都给我送回木工车间。你们班再写一份深刻检查,交给我。你们班谁有两把刷子?”赵金环很聪明,她不是想整学生,而是想搞出一份材料来,好向上邀功。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我的身上。
   “好了,就你写,三天以后写好,交给我!”赵金环对我命令道。
   我哪敢怠慢,立即就写,哪用三天时间,一个晚上就写好了。题目是“斗私批修,防微杜渐,公物还家。”文中,上纲上线,写了我们拿木工车间材料做私活的过程,突出写了工宣队赵金环师傅如何如何帮助我们认识错误,我们全班如何如何将做好的木箱木盒送回到木工车间;还论述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不随时随地斗私批修,防微杜渐,将来就会变修,小言之就会害了自己,大言之,就会害了国家,就会背离毛主席的革命路线。
   第二天一早,我就交了卷。赵金环一看那检讨——不,是一份绝好的称赞她的文章,喜出望外,连连说好。她立即送到了工宣队总部,总部觉得很不错,刚好需要歌颂工宣队的文章,就指示交大广播台立即广播;交大校刊《人民交大》全文刊登。文章的署名是,机械系铸造五二班。我们班,以及赵金环一下子在全校出名了。
   接下来,全校掀起了公物还家的热潮,还在图书馆举办了公物还家展览。我们班做的那些玩意儿自然放在最醒目的位置。接着有几个系还请我们班去讲演。自不待言,赵金环都是派我去现身说法讲演。
   我就是一个当教师的料,好为人师,嗜好在讲台上表现自我的那种感觉,于是我欣然应允。我用一个袋子,装上我做的各式各样的木盒子,算是做教具,就一个系,一个系地在阶梯教室里演讲开了。首先,我把这些木盒子往讲台上一放,便吸引了大家的眼光。然后我就从怎么做这些小盒子的工艺开始,讲得津津有味,有些听讲的同学还拿出了小本子记呢,到底是记我做木盒子的方法,还是记斗私批修的心得,不得而知。然后话锋一转,问大家,这些小盒子漂不漂亮?大家都说很漂亮,我接着说,盒子是漂亮了,但是我们的内心变了,变得不漂亮了,慢慢变修了,变得一不关心阶级斗争,二不关心路线斗争了……反正是些上纲上线的话,我把它发挥得淋漓尽致。讲完了,是一片掌声。接着,总有一些同学围上了看我做的小盒子,问我盒子上的那些浮雕是怎么雕刻的,我耐心地告诉他们,五合板有五层,用刻刀一层层地刻,比刻实木还容易。我知道,他们是在向我学做浮雕盒子的技术。就连李世英,陈柏荣等革委会的头头都听了我的讲演,会下,李世英还对我说,你的讲演讲得很好,防微杜渐,发人深省。
   赵金环自然见了我是一脸的笑容,那时学校党团组织已经逐步恢复,她主持召开了班级团支部会议,再一次通过了我的入团申请,然而上报到校团委,又碰到我的家庭历史问题,被搁置了。
   这期间,交大校刊遇到编辑缺乏的问题,被抽到校刊编辑部担任助理编辑,这是技术活,比每天在班级参加空洞的学习班有趣多了。我向编辑部的老师和学友学习怎么编排稿件内容,怎么画板样;到学校印刷厂看工人如何检铅字,如何拼版,打出清样给我们校对;然后送审,付印;最后变成一捆捆报纸。我学得很认真,基本上掌握了一张报刊的出版流程,这为我参加工作后,担任技术期刊的主编打下了基础。
   1968年的秋天,陕西省筹备成立省革命委员会,李世英被内定为省革委会副主任,胡炜将军交给他一项重要任务,就是要交大成立专班,起草省革委会成立时给毛主席的致敬电。我被抽到起草专班,专班一共有六七个同学,都是交大有名的笔杆子。那时交大发表的文章,比文科大学——陕西师大,西北大学的学生都写得好。
   所谓致敬电,基本上是歌功颂德类文章,但对文字要求很严,要求要写出陕西人的风采。我们专班的做法是,每人写一篇,然后由主笔汇总。我是写官样文章的新手,我写的初稿只采用了两句话:“秦岭踊躍唱赞歌,汉水奔腾来报喜。”没有想到,我是第一个无意识间提出“南水北调”到北京的工程技术人员。很可惜,最后正式发表时,被领导们改成了“延河奔腾来报喜”了。真可笑,延河那一点水,流到北京也就蒸发完了。通过起草致敬电,我初步学会了写公文,就是剪刀加浆糊,首先准备大量类似材料,然后这里剪一块,那里剪一块,拼拼凑凑就是一篇文章。
   嗣后,赵金环还带着我们班到西安国棉四厂参加劳动,和女工们一起三班倒。我们班都分到织布车间,做挡车工,一开始只是学习摆纬,后来慢慢学习接线头。一位女工看二三十台织布机,遇到线断,织布机就停了,就要跑过去接线,女工们上班都是小跑,一个班下来,据说要跑80里路,非常辛苦。让我们体会到“轻工不轻”。
   接下来是大搞三忠于活动,赵金环知道我班女生朱秀萍是校文工团的成员,就让她参加了全校忠字舞培训班,她学会后,回来教我们,她还培养了一名助教,就是韩桂愚,让他每天早上带着我们跳,算是领舞吧!韩桂愚平日嘻嘻哈哈,吊儿郎当的,但是当起领舞,却一本正经,那“舞姿”十分滑稽可笑,至今还记得他跳忠字舞的样子。所谓忠字舞,就是跟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乐曲,跳类似大众化健美操的舞蹈,有些像现在老头、老太太们在广场跳的广场舞。其实从锻炼身体的角度看,跳忠字舞也并非一无是处。
   赵金环要回厂了,我还真舍不得她走。我抽空到飞鸣镝书画社给她画了一幅毛主席穿军装的油画肖像,还在书画社内给配了一个漂亮的画框,然后一个人径直送到她的家中。他们一家人都很高兴,请我到饭馆大摆了一桌,席间她老公不停地给我敬酒,借着醉意说:“大学生就是大学生,有水平!什么再教育?要说俺家老赵能够教育你们,鬼才相信!要俺说,大学生和俺们工人交朋友,那才叫好呢!”急得赵金环用手直掐他的大腿。
   工宣队进校期间,教职工倒大霉了,每天清理阶级队伍,抓反革命,随意关押教师,批斗教师达数百人之多。不少中老年教师挨批斗期间精神崩溃,跳楼、跳湖、上吊、撞汽车和开煤气自杀,死亡的就有13人之多。
   (二)我当了一回“辩护律师”
   工宣队赵金环师傅走后,换了一位男性师傅,是西安国棉四厂一个车间机修班班长,40多岁,河南人,中共党员,个子不高,又瘦又黄,一脸的肝病颜色,忘其姓氏,我只记得心里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叫做“病师傅”,他极其老实,整天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旧衣服,有些像逃荒的难民。第一次进我们宿舍召开会议,他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不吱声,一点也不像是来教育我们的,倒是像来接受我们教育的。整个一上午,他就说了一句话:“俺啥都不懂,俺是来向你们学习的。学习班,你们看着办,想怎么学就怎么学,只要不干坏事就中。俺说完了。”
   后面的日子,可想而知,我们过得很宽松,很惬意。除了坚持早请示,晚汇报——就像敬神一样,早上全班在一起对着毛主席像大声说:“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敬祝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晚上全班又聚在一起对着毛主席像重复早上的祝词,一整天,病师傅就不管我们了。其他班级和我们班大同小异,工宣队师傅换过以后,也松松垮垮的了。看着高年级的同学一届一届毕业分配离校,我们也开始着急了,这大学不能白上哦!于是,我们趁机自学“复课闹革命”时没有学完的技术基础课程,不懂的,相互讨论,总算把这些课程草草过了一遍。
   有些班没有我们班聪明且心齐。胆小的班级,每天坚持学《毛选》;胆大的同学,寻衅滋事,打架斗殴,借以发泄心头的不满。全校那时只剩下三千多学生了,其中有几个长得魁伟强壮的男生是打架大王,我们叫他们“坦克”。
   机械系机切专业有一“坦克”,名叫X君,长得虎背熊腰,不擅言辞,偏爱拳脚,喜欢打架斗殴。他和我们班的H君是好朋友,都是系篮球队的队员。H君,连云港人,比我小三岁,身高1.78m,别看他个子高,心理年龄却很小,长得很英俊,但有些小坏坏,一副玩世不恭,没心没肺,吊儿郎当的样子。
   1968年深秋的一个晚上,X君和H君,还有其他系的一帮学生在兴庆宫园游玩,遇上了在公园巡游执勤的警察,当时天色已晚,巡警用手电筒直射,照学生们的眼睛,那时西安市的公检法刚刚恢复职权不久,文革初期,与交大学生原本就有对立情绪,双方就发生了争执,越争执,就越激动,双方相互推攘,最后打了起来。X君在学校打架从未吃亏,兴头上来了,冲进人群,挥动像鲁智深那样“蒜钵般的拳头”狠揍那领头的警察,H君害怕出事,急忙上前去拉架,他那里拉得住,越是拉,X君兴头越是高,那二球劲上来了,三拳就把那警察打倒在地,打了一个脑震荡,肋骨也被打断了两根。看看增援的警察快要赶来时,他们全跑回了学校。警察逮了几个看热闹的小男生和小女生,追问袭警者姓名,有人说,其他打架的人都不认识,能认识的只有机切专业的X君,还有铸造专业的H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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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以洗练的文字,记述了文革期间工宣队进驻交大后发生的有趣故事。其一是,“公物还家”;其二是,兴庆宫园袭警事件。在处理“公物还家”事件上,由于作者的机智,化解了与工宣队赵师傅的对立,进而交上了朋友。在处理袭警事件上,作者用自己丰富的学识,为H君辩护,终于使他化险为夷,作者与H君成为了最要好的朋友。文章风趣,故事性较强。推荐阅读。【编辑:秋觅】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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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秋觅        2014-06-23 07:06:11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也留下这些有趣的故事,作者的叙述很生动。
秋觅
2 楼        文友:镜吾        2014-06-23 10:33:39
  我们这个时代还是需要杂家的,何谓杂家?杂家,就是知识面、专业面比较宽广。学理工科的要懂得文科的知识;学文科的要了解理工科的知识。我想,我如果学的是法律,我肯定是个好律师的。希望年轻人能借鉴我们的经验。
镜吾
3 楼        文友:潮仙        2014-06-24 06:34:30
  度过了半年监狱生活。最后他总结说:“我终于尝到了无产阶级专政的滋味了,再也不敢打架了!”出狱时,警察还警告他,监狱里的事不能往外说,否则,还要抓他。 欣赏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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