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吃过蛇肉吗？呀，香死你啦！比麂子肉、兔肉、山羊肉，好吃得多啦，鸡鸭鱼肉不用提啦，比九节狸的肉也好吃得多，你们吃过吗？”我很小的时候常常听人说着这样的话，说话人的嘴角流着涎水，惹得我也口水直流，恨不得赶快抓来一条活蛇，一个人整个把蛇吞了去。其实，在我们当地老百姓是不兴吃蛇肉的。
　　 就在前年，一个朋友又提到吃蛇的事，他说：“蛇肉嘛，好吃极啦！”
　　 “那么，说说它的味道。”我请求道。
　　 “怎么能说得清楚？”
　　 “有田鸡好吃吗？”
　　 “田鸡能比吗？”朋友反问道。
　　 “你什么时候吃过？”
　　 “其实，我也没有吃过，但人们都这样说。”朋友的嘴角挂着十万分的自信，并且眯着眼睛，继续说下去，“你知道蛇肉是怎么吃的吗？告诉你，一种是清蒸，就是把活蛇剥了皮，取了内脏，盘在铝锅的蒸格上，放在大火上蒸煮两个小时，取下来，熟啦！透明的蛇体比活着时粗大了好几倍，轻轻提起，一抖，蛇就散架啦，一分为二，肉是肉，骨头是骨头，这样就可以蘸上五香调料吃啦，啊呀，一绺蛇肉塞进嘴里，啊呀，绝啦！”
　　 “真的吗？”我羡慕死啦。
　　 “我骗过你吗？”朋友反问道。
　　 “那，还有什么吃法？”
　　 “红烧！把活蛇截成长短划一的肉段，放在油锅里红烧，大火！火越大越好，蛇段将熟时，放进胡萝卜块、红萝卜块、白菜片等等，再闷上一会儿就可以吃啦。”
　　 “这样也好吃吗？”
　　 “怎么能不好吃呢？不过，烹蛇的时候，千万得注意……”朋友突然严肃起来，好像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需要强调。
　　 “注意什么？”我问道。
　　 “记住，千万不要，千万千万，不要把蒜苗、葱叶，放进蛇肉里！”
　　 “为什么？”我也感到十分惊讶，炒菜不放调料，白水煮白菜，不放油盐，有什么好吃的。
　　 “如果你放进蒜苗葱叶之类的调料，蛇肉马上就会直立起来，笔直得立起来啦，真的，所有的蛇肉都会直立起来，从蛇肉里、蛇汤里，直立起来，就像一条条即将投入战斗的眼镜蛇、响尾蛇、五步蛇，吓死你！咬死你！缠死你！”朋友说得逼真形象，好像他就是一条死而复活的毒蛇，随时都会将听故事的人吃掉似的。
　　 “天啦，那怎么敢吃，连看也不敢看的！不过，你说的真有其事吗？你看过吗？”
　　 “人们都这样说嘛，虽然我没有捉过蛇，更没有吃过蛇。”朋友倒也挺老实的。
　　 “那么，如果我捉来一条活蛇，举行蛇肉大餐，你，赴宴吗？”
　　 “你知道我从来不沾晕腥，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素食主义者嘛。”朋友遗憾地说。
　　 想起来啦，朋友从来不吃肉的，甚至饭菜油重了他都会绝食的，这个朋友不能成为我的酒肉朋友，我深表遗憾。
　　 不久的一天，我在菜园里捉到一条两米多长的菜花蛇，足有三斤重，这是当地几年来看到的最大一条蛇。这条蛇应该放生，或者卖掉，卖掉的话可以弄个百儿八十的，但是我决定还是搞一会实验，一则满足我们的肉欲，二来让我们最终明白烹蛇时蛇是不是能够直立起来，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事儿。几个同事和我一起七手八脚忙活起来，扒了皮，开了膛，去了头，斩成段，透明的蛇肉，截成一寸多长的小段，扔在洋瓷盆里，真是残忍，那红白相间的蛇段了一会儿了还在明显的蠕动着，个别的蛇段时而弯起，时而伸直，时而跳跃，墨绿色的经络隐约可见。
　　 我们等了好一会儿，所有的蛇段才安静下来。
　　 这是我们第一次亲自抓蛇，亲自烹蛇、亲自吃蛇，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听说”或者“传说”。
　　 一大堆肉段在铁锅里嗞嗞啦啦不停地翻滚，散发着诱人的浓香，然而，我们发现锅里的蛇肉并没有膨胀多少，反而在不断地缩小，并且也没有渗出多少诱人的油水来，若不是我们事先放了许多芝麻香油，红烧蛇肉和干煸豆角可能没有什么两样。
　　 蛇段在慢慢地变黄，逐渐还可以看到蛇的骨胳在慢慢地弯曲。继续加火，继续爆炒，仍然没有多大的变化。干脆倒些开水，焖煮！卟卟嘟嘟的蛇肉在铁锅里唱着歌，跳着舞，就像一群活蹦乱跳的黑发魔女。
　　 打开锅盖，我说：“咋不香呢，我看不放调料不成的，咱们放点蒜苗，试试？”我认真地请求大家发表意见。
　　 围在四周看热闹的人们异口同声地喊道：“哇，不敢放！”
　　 我说：“怎么不敢？”
　　 大家又异口同声地说：“会立起来的。”
　　 我说：“谁说的？”
　　 大家齐声说：“所有的人这样说嘛。”
　　 我说：“我不信。”我真的从内心里从不相信这样的说法，肯定这是人们无意或者有意讹传的结果。
　　 大家说：“那你就试试看。”从复杂的眼神可以看出，大家都想看看我这个一向好奇心强然而十分固执的人出一回洋相。
　　 我说：“试就试吧。”
　　 说罢我就抓起桌上的蒜苗和葱叶要往铁锅里放，然而我的动作非常夸张，手擘撑得直直的、长长的、高高的，上身却用力向后倾倒，尽量向后靠着，脑袋瓜子偏得碰上了后面的墙壁，“咚”地一声，把大家惹得一阵好笑。其实大家和我的动作差不多的，都生怕蛇会从锅里直立起来，冲出铁锅，咬上手指，甚至咬住脖子，咬断血管，咬烂一切美好的希望和幸福。
　　 我突然把手一摇，满把的调料并没有落下铁锅，人们却“哗”地一声倒退了好几步，你推我撞，你笑我乐，秩序一片大乱，但立即恢复了平静，人们撤回身子，伸长脖子，把眼睛睁圆，小心而紧张地盯着铁锅里即将发生的一切，人们都想亲眼看看这千百年来的美丽传说在今天是如何变成可怕的现实的，但是看到我小小的动作就欺骗了他们，又是笑又是骂的，一探究竟的心情更加急切了。
　　 真的，在我们这个地方，不知是真是假，很多年来，一直传说蛇是不能吃的，吃蛇肉是要长毒疮的，万一不吃不行的话，烹蛇的时候千万不能放葱蒜等调料的，放了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蒜苗和葱叶紧握在我的手里。
　　 我的手有些颤抖，同时好像在出汗，我的脑门儿好像也在出汗。
　　 大家看看我的手，再看看锅里的蛇肉，觉得马上有一场世纪大戏隆重上演。
　　 但是当我猛地一下把手张开的时候，大家吓得赶忙把眼睛闭紧，有的还把头抱得紧密的，生怕厄运首先降临在自己头上。
　　 等到大家睁开眼睛仔细看时，然而一切并没有发生。
　　 “哎，怎么，没有动静？”人们盯着满锅的蛇肉异口同声地说，哎，真让人们大失所望。
　　 “也许，放少了。”有一人说。
　　 我又抓了一把，撒进去。
　　 “还是，没有动静！”人们更加失望了。
　　 蛇肉仍在卟卟嘟嘟地响着，绿色的葱叶、蒜苗随着黄色的蛇肉，不断地被锅心的热浪掀向锅边，浪花滚滚，香气扑面，但一切的一切并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世界一片寂静，稳定高于一切。
　　 “一人一碗，来，开吃！”你争先他恐后，我不谦你不让，大碗小碗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还可以的，比鸽肉好吃一些。”
　　 “倒不如油炸田鸡哩。”
　　 “哎，让我说，和鸭肉还差得远。”
　　 我盛了一碗，蹲在墙边认认真真地啃着嚼着，一边还品着半杯白酒，哎，全是骨头，只有几丝瘦肉。我坚持吃了一碗，锅里剩下的，看都不愿看见。
　　 所有的赴宴者，一会儿就散了伙。
　　 过了几天，又遇到那些朋友，纷纷谈起参加那次蛇宴的经历，感慨良多，。
　　 而那位吃素的朋友谁的话他都不相信，虽然没有参加宴会，但他对实验的结论非常关心，他反复问我们发出质问：“真的是，真的是那样的吗？你们说的真的是那样的吗？”
　　 “我们亲自抓来，我们亲自操作，我们亲自吃掉，我们能骗你吗？”
　　 “关键是你们不该爆炒后又加水焖煮，所以不是那样的了。”
　　 “我想，那应该是，一样的，本质上应该是一样的。”我辩解道。
　　 “怎么能，一样的呢？方法不一样，结果肯定不一样，方法决定结果。”朋友斩钉截铁地说。
　　 “也许，也许，也许是吧。”朋友的坚持，让我们所有的人反倒怀疑起自己来，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诚，怀疑自己是否有道德瑕疵。
　　 “那，你们以后再试试吧，一定那样，一定会那样的！”朋友双手挥起，额头高扬，是的，他永远是那么的自信，那么的权威，那么的专业。
　　 我们无话可说，无言以对。
　　 “人们都是这么说的，怎么不是呢？肯定是你们的做法有问题，不信，你们以后再试试看。”吃素的朋友继续强调说：“人们都是这样说的，说了这么多年，千百年了，你们几个人，你们一次就给推翻了，不可能，不可能的。”说完，朋友转过身走了，根本没有给我们再次留下辩解的机会。
　　 我们真的无话可说了。
　　 我们能说些什么呢？
　　 而且，我们真的开始怀疑今天的实验程序是不是错了，是呀，程序错了，结论可靠吗？
　　 看来，这样的实验还得再做好多次。
　　 那么，蛇肉到底能不能立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