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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木马】毡帽子(小说)


作者:宁文英 童生,786.0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157发表时间:2014-06-24 15:00:55

毡帽子
   宁文英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处于人生低谷的我,被县卫生局安插到一个叫野鸡岭的小山村去行医。那个山村论风景倒是山清水秀,但是交通极其不便,山外通往村子的道路只有羊肠小道,自行车都没发上去的。村民们常年衣食住行所需生活用品,除了土地里能生产的除外,其余一切都要靠人力从山外给山里背回来。这里的人们,祖祖辈辈其主要职业就是开山砸石卖石子以苦力为生,再就是养羊牧牛增加些家用贴补。至于农事,由于这里都是开采出来的高低不平、沙石土质的一小块一小块不规则的山坡地,本来就不长庄稼加之又不能灌溉,所以每到秋麦两料收获季节,平原的庄稼都是车拉马拖的给场院里堆成小山似的麦垛玉米垛,而野鸡岭的庄稼几捆子就完了,村民们常年四季都是缺吃的,野鸡岭人几乎都有一个滑稽的习惯,那就是他们会一边把你从他家里送出,一边还要在嘴里不停的念叨“吃了饭再走吃了饭再走”。诠释他们的这种行为,用他们的话说,那就是“让人是理,锅里没米。”他们自己都没有吃的,哪有多余的给外人吃,你若真是缺心眼子的吃了他们半拉馒头,都会惹得人家眼黑你好长一段时间。
   穷,交通不畅,贫瘠落后,山外没有女子愿意嫁到野鸡岭,而野鸡岭的女子又都伸长了脖颈的要嫁到山外,如此一来就形成了村子里光棍特多的局面。为了传宗接代,野鸡岭的村子就很流行婚姻两换亲的风俗,就是这家一儿一女和另一家一儿一女对调联姻,一对老两口既是婆婆公公,也会是亲家母和亲家公,而且往往是没有脱了五服的本家又成了亲家,亲上加亲。这样以来近亲结婚的结局又产生了满村子的傻子,所以,我刚到野鸡岭村不长时间就发现了这个山村有两多:光棍多,傻子多。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一个拥有几千名职工的国家二级企业长虹机电厂,迁在了距离野鸡岭只有10华里的沟底里。长虹机电厂的落建,对于野鸡岭人来说,无疑是上天惠顾的一尊大财神。因为几千名职工的大市场,对于野鸡岭一个不到100人口的小山村,其需求是远远大于供物的,也就是说野鸡岭人生产的蔬菜瓜果全部卖给长虹机电厂都远远不够职工的生活需求,况且野鸡岭田少土质不好,根本长不出高产丰富的果蔬来,所以,物以稀为贵,一时间,野鸡岭的一把稻草都因为长虹机电厂的市场而升值了。
   先前的时候,村子只是那么一半个能人,常年在外跑牲口生意,着实叫野鸡岭人都羡慕咋咧。现在,自从长虹厂落脚野鸡岭山下以后,山村里能折腾的年轻人很快的较父辈多了起来,他们虽然没上过几天学校,因为野鸡岭压根连小学都没有,但是长大后凭着年轻力壮好奇心强,经常下山,就多少了解了些山外的一些信息,稍微开阔些眼界,长了些见识。后来,国家改革才刚刚开放,确切的说还没有完全开放,一些穷极了的胆大的人们,已经开始“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被逼无奈,冒着险开始倒贩物资以及开办个体小卖点小饭馆。野鸡岭村一位30多岁的后生,在山外长虹厂的生活区租了两间门面,做起了饺子馆的经营,3年下来就成了野鸡岭村摇了铃的头号爆发户。
   暴发户的名字在这里就不提说了,因为比他名字更响亮的,甚至在周围三村五堡知名度都大大高于他名气的是他的母亲——毡帽子。
   说起毡帽子,我还不知道谁是毡帽子?为什么叫毡帽子?毡帽子是男人还是女人?因为初来乍到野鸡岭,和我见过面的人很多且都是陌生人,在我的印象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男人女人使我和毡帽子一词能联系起来。
   一次,给我看小孩子的大大咧咧的柳大妈和我闲聊,才确知了他们村子人说的毡帽子是谁了。说起来尽管我见过,但还是有些诧异,因为柳大妈指定的那个人,其行为举止甚至形象,都和毡帽子的这个形容词不能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在我脑子里储存不多的记忆里搜索,柳大妈说的那个毡帽子,就是那位60来岁中等个子的大婶啊。给我的印象里,她是一位精瘦拖踏、脏兮破烂,身上爱挂件大襟袄,走起路来总是急急疯疯的。要再往细里说一点,就是她那双细小黏糊的分不清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的烂眼睛,永远都是瞅着前方的什么目标,总是撅着的嘴角上永远有那么点令人作呕的擦不掉的白沫溢着。是的,这么个形象的老婆婆就是在穷困的山村里,也着实算不上是一位正常人家的妇女,但是她贫穷也罢,脏兮也罢,怎么就和毡帽子一词联系上了呢?
   柳大妈说,全村人都给她叫毡帽子一点没亏她。
   “何以见得?”我问。
   “这种人就不敢理,她一黏上你就甩不利了。只要她有一点事情,哪怕是一点点事情,只要她瞄上你,你就完了。”
   “怎么就完了?”
   “你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你吃饭她陪着,你睡觉她蹲着,整夜整夜的蹲。她老大儿子,就是那个暴发户结婚那会,媳妇娘家非要毡帽子要院新桩基盖上六间大瓦房才肯嫁女。毡帽子没办法,就给村长要桩基。他们家不符合政策规定不能给桩基,但是,不给不行,毡帽子把他村长家整的是鸡飞狗跳墙,村长家大白天大门都紧闭着。”
   “她那么厉害啊?”
   “哎呀哦,村长到山外开会的半道上,她会冷不丁的挡住你的去路,死搅胡缠。村长漆黑串门回来,她一个黑影会冷不丁的窜到你面前,吓得你半死。村长老婆实在是经不起毡帽子这样天天的软磨硬泡,也成天督促着村长赶紧把毡帽子家的桩基给办了,不然她家的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所以,村子人都不待见她。”
   “不待见她的原因多啦,最要命她还是三只手!
   “三只手?“
   柳大妈万分痛楚的说:“全村人都痛恨她这一点啊!咱山里人谁家的日子好过啊?谁家经得起她这样的小偷啊。”
   “那是的。不过,她真的偷人吗?”
   “那还用说,全村人都讨厌她,她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角儿。只要她一迈进人家门,主人就会马上提着扫把棍子一边骂一边给出赶。”
   “拿棍子赶她?”
   “是啊,连她儿女对她都是那样,拿棍子还赶不利索呢。”
   晕啊,我真切的为她感到可怜,可是,正如鲁迅先生说过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单方面听了柳大妈说毡帽子的情况,真是无话可说。
   此后,毡帽子也是偶尔到我的诊所来,尽管我从柳大妈哪里知道了她的种种劣迹,但是她和我之间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现她身上有什么需要我赶她出门的毛病,只会是在心里对她提防,但在表面上我还是以“进门为客”的礼节对待她,叫她“婶子”,给她让座,有时候自己有些好吃的也给她尝尝,不知怎么的,我还是从内心里觉得她活的可怜。
   可是,野鸡岭除了柳大妈之外还有好些好心人不时地背着毡帽子对我说以后不要让毡帽子来我诊所了,说毡帽子到了别人家是逮到什么偷什么,值钱的偷,不值钱的也偷,就连一把斧头半袋洗衣粉也是掖在大襟袄低下偷偷拿走的。
   看来,毡帽子以后是不能来诊所了,因为正如柳大妈所述,全村人对她都是下眼看,我要是对她正常了,村子人会不会把我和毡帽子归了同类项啊。可是,要我说出不让毡帽子到诊所来的话语,我实在是说不出口,因为和我交往的过程中毡帽子从没有偷过我一件哪怕是一根不值钱棉签啊。
   不过还好,那段时间似乎村子还没有人对我投过来异样的眼神。我对毡帽子的心里戒备也放松了些,毡帽子似乎在我这里也能感到些许的温暖或者说是人格的尊重吧,她还更是来得勤了,村子里有些什么好消息坏消息都要来给我唠叨几句就走了,她每次在诊所呆的时间都不很长,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情。我恰好也是在这里很孤独很寂寞,村子里正常的人才不会不分斤两的将该说不该说的事给我倒呢。
   这次,毡帽子到诊所来却撞到了枪口上。那是我给村子里一位大爷在瞧病,毡帽子急呼呼进了大门,这位大爷随手拎起树棍一边骂着一边就去追打毡帽子,毡帽子无声的拔腿就给门外面跑去了。
   我吃惊的看着这一幕。
   大爷望着不见毡帽子的影子了,才将棍子扔到一边,不看着我:“以后不要让这货来诊所了,她逮着啥拿啥。”
   我半天不敢吭声,似乎自己也做错了事情似的,因为我明知道毡帽子是三只手,但似乎和她还成了朋友似的。
   “她,年轻时候就是这样么?”我打破尴尬。
   “那倒是没有。别看那货,娘家还是个县城跟前有办法人家,有个后妈不是东西,为了厚彩礼把她才嫁到了这个山沟,刚过门时还没有三只手这毛病。”
   “那,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男人死了后就成这货色了。”
   “她男人?”
   “前些年,她男人在山里砸石,石头从山上滚下来给砸死了。”
   “哦,够惨的。”
   “男人给她留了7个活口就自己走了。”
   “7个活口?”
   “7个不高不低的儿女。她男人死了后,那货就不安分了。”
   “她,作风……?”
   “没那档子事,谁看上那货。男人死了后,她就有了三只手的毛病,先是偷生产队的东西,麦子下来偷偷捋麦穗捋得满手血淋淋的,棉花下来偷的摘棉花塞得满裤裆都是,经常被生产队干部在群众大会上当众批斗,臭骂,就那,死不改悔,批了斗了还照样偷。”
   “她,就没有别的法子?”
   “有啥法子?那些年农业社除了挣工分干啥都要割资本主义尾巴,一家7个张口货,那能够吃,那臭不要脸的就知道偷,偷了大家的偷小家,红屁眼绿盖,见啥都爱,毡帽子,村里人谁见了她谁眼黑她。“
   “其实,她养不活孩子,就没想过把孩子,送人?”
   “送过,把那小女子已经送人了,把人家的800元也拿了却反悔了,死磨硬缠的给人家退了钱又把孩子给要回来了,那货你不知道,啥精都叫她给成遍了。”
   再一次听了关于毡帽子的介绍,我心里像打开了五味瓶,真感觉不出是什么滋味,同情她?可怜她?愤恨她?我上升不到一个理论高度去给她定性。
   毡帽子还是不时地到我这诊所来,只是她每次来的时候都是悄悄地,你正在干活,冷不丁一抬头就见到她在你面前了,搞的我真是哭笑不得。她似乎是这个村子里愿意到我这里闲聊的唯一一个村民,因为其他的村民似乎对我有些另看,他们总觉得我是城里来的和我有些距离感吧,只是需要我诊病的时候要么到诊所来治病要么请我到家里去诊病,对我都是很尊敬很友好的,也只有我到了这里才知道这个山村自古以来压根就没有过诊所,我的到来的确是方便了他们给他们带来了福音。可人常说“高处不胜寒”,在村民的眼里似乎会高看我,其实当时的我已经处在人生低谷,其内心是很郁闷的,也需要发泄,而一般正常思维的人我是不敢发泄的,也只有“毡帽子”这样没文化没思想甚至没皮没脸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我有时候实在压制不住说出来了,她也是不大理解的答非所问的和我对上几句。
   隔壁一个50多岁的白皮肤圆脸大妈,总是坐在她家大门口的石墩上,手里总是有着干不完的针线活,她总是矜持的对我这边有着戒心的窥视着一切,几乎没有和我说过话。我要是想和她说话,她就会倏地转过头去干她的针线活。她家一共5口人,一个女人四个男人:她,丈夫,还有3个三四十岁的光棍儿子。穷归穷,傻归傻,光棍归光棍,这位圆脸大妈并不觉得有什么矮人一截的地方,她对于毡帽子那样的人等总是不拿正眼看待的,而且毡帽子到我诊所来的次数多了,想必这位圆脸大妈也许会在内心里或者是在她的家庭里慢慢议论对我的不是吧,说不定也会把我拉到和毡帽子一样的同类项里去,这是我凭着第六感觉得到的信息。她当然不会认为我是三只手,只是会觉的我的人品或者神经是和毡帽子差不多的吧,没听人经常说“要看其人先看其友”么,尽管我真正的觉得毡帽子没有什么不好,人们最狠的就是她的三只手,可是她的确从来没有偷过我的一根针线啊。学过几天唯物辩证法的我,尽管满耳都灌得是毡帽子三只手的劣迹,但是我亲眼没见过她偷一次我的或者是其他人东西的,所以我总也从内心里对她恨不起来,也许这也就是我的劣根,凡事都要亲自经历了才相信。
   况且我让给她好吃的东西她总是争气的拒绝说她不喜欢吃之类的推辞话。所以,尽管顶着隔壁圆脸大妈甚或野鸡岭村其他人,对我和毡帽子和谐来往的不理解,我还是没有一次拒绝过她来我的诊所。
   不在一个层面上的人,想的事情也不一样。对于我来说,在野鸡岭这种近乎于流放的日子,生活的温度已经降到了冰点,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以后?我会在这里呆多久?我的生活我的命运会不会有个奇迹的转折。
   “哎呀哦,她姐啊……”
   一个大热天的正中午,毡帽子突然呻吟着用湿毛巾捂着头又到我诊所来了。我问她是她头部受伤了,她不答我的问话,一头倒在我的诊疗床上,立时从她肮脏的身上散发出来了一阵子难闻的腥臭味,我不好意思捏着鼻子,只是到了屋外换了口气又折回来急切地问:“你到底怎么了?”想解开她头上的湿毛巾看个究竟。
   “哎呀哦我头疼头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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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著名女作家宁文英出版过《华山演义》《三十岁女人》等6部书,又为我写了66万字《风流吉司马》传记小说!陕西电视台还播了她80多部碎戏!她的新作《毡帽子》中篇小说,生动地描述了野鸡岭山村一个外号叫毡帽子的妇女酸甜苦辣、可歌可泣最后因吃野菜中毒丧命的故事。令人同情婉惜!欣赏佳作!倾情推荐!问好!欢迎再赐江山木马杰作!【编辑: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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