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
　　
　　 我试图找到一片枯叶
　　 让我感动于歌唱的人们
　　
　　 我需要更好地整理她们的遗物
　　 每一块田地
　　 就是一座牢狱
　　 她们摇摇晃晃的乳房
　　 两颗脱水的干果
　　 果柄酱紫
　　 令人触目惊心
　　
　　 她们弯腰提水，起身背猪草
　　 一个名字就是一朵花
　　 一个村庄里的女人
　　 就是一树开满枝头的花
　　
　　 她们坐在井边
　　 她们就是一口井
　　 那吱呀吱呀上绞井绳的男人
　　 井绳有多长
　　 女人的眼神就有多深
　　
　　 【枯井】
　　
　　 一个人慢慢老去
　　 慢慢老去的人
　　 眼眶塌陷
　　
　　 这个行走在村子里的女人
　　 双眼皮逐渐浑浊
　　 南墙根下
　　 摸索掉在地上的镜框
　　 一翕一合的嘴唇
　　 像是给人诉说
　　 吃过她奶的那些孩子
　　 什么叫背井离乡
　　
　　 【劳动者】
　　
　　 这是春天的早上
　　 一个“嫌疑犯”绑架了
　　 行走在大地上的人们
　　
　　 他们为人质画地为牢
　　 配于耕牛和犁铧
　　
　　 牢狱刚刚建好
　　 马莲和芨芨草织成的围墙
　　 打碗花播放早间新闻
　　 午后天气多阴转晴
　　 玉米像一个恪尽职守的狱警
　　 一枚枚子弹装满枪膛
　　 偶逢淫雨天气
　　 聚众放风
　　
　　 藏好镰刀、锄镐、铁锹
　　 秋天来临之际
　　 叫玉米缴械
　　 让谷物俯首称臣
　　
　　 【月半弯】
　　
　　 将和你一起老去
　　 裤子上的颜色一天天褪去
　　 由黄而黯淡
　　 一块布丁
　　 沾不干今晚的一场露水
　　 剪一片柳叶
　　 像睫毛
　　 掩藏眼睛上岸避雨
　　
　　 我只是复制了你的热爱
　　 而你一次次
　　 抄袭了太阳的光明
　　
　　 【老枣树】
　　
　　 取出皱褶里的蝉衣
　　 忽略一场雨水
　　 那里一条道路弯弯曲曲
　　 上山下山
　　 卡在半山腰
　　
　　 一盏盏铜质的小铃铛
　　 夜夜摇响童年的梦
　　 那一串串红灯笼
　　 捆住秋天臃肿的腰
　　
　　 【最乡村】
　　
　　 总是习惯把雨水存储起来
　　 风不得不改变方向
　　
　　 春天举着两只手
　　 送给李家和梅家各一束花
　　 娶亲的队伍过了村庄
　　 而我把一丛草
　　 早早割让给了牛羊
　　
　　 蘑菇卡在石头的腹中
　　 夜色长出新牙
　　 咯吱咯吱作响
　　 咀嚼油灯发出孱弱的灯光
　　
　　 我在诗歌猛兽的追赶下
　　 干咳了两声
　　 捏住词语的手不得不放开
　　 翅膀脱离
　　 逃出我逼仄的房间
　　 和肮脏的灵魂
　　
　　 【十字坡】
　　
　　 有时喜欢一个人站在这儿
　　 风里有马蹄声嘚嘚
　　 我会误认为
　　 脚下作响的半弯月
　　 就是一块马蹄铁
　　
　　 石头和石头
　　 躲过我的注视
　　 它们是我灵魂上的穗
　　 隐忍而坚硬
　　 不容碰及
　　
　　 【老地方】
　　
　　 牛皮纸糊过的窗子
　　 那时候我和姐姐
　　 一个画喜鹊
　　 一个画鸳鸯
　　
　　 那时候我们就开始等待
　　 喜鹊一定把娶亲的人
　　 接到这儿
　　 我就相信姐姐画的鸳鸯
　　 扑进门前的小池子里
　　 像看见了我们
　　 扑棱一下翅膀
　　
　　 【瞎爷爷】
　　
　　 梨花每年春天开一次
　　 梨花就像爷爷的羊皮袄
　　 翻过来晒太阳
　　 一大片的白
　　
　　 爷爷眯着眼
　　 南墙根里
　　 爷爷看不见梨花的白
　　 当然我也不知道
　　 爷爷是不是
　　 也看不见
　　 羊皮袄另一面的咔叽布面
　　 夜一样的黑
　　
　　 【老宅子】
　　
　　 多么晴朗的早晨
　　 父亲放牛回来
　　 母亲背一捆猪草
　　 牛皮纸糊过的窗子
　　 我用指头戳一个小洞
　　 小孔成像
　　
　　 一片瓦砾盖住蛐蛐声
　　 麻雀左边叫三声
　　 谷子就黄了
　　
　　 整个夏天里
　　 蛙声在门前的小池子里
　　 叫了三个月
　　 小池子里那些小小的蝌蚪
　　 像是常常不洗脸的婶婶
　　 灰尘落上去
　　 脸上的雀斑就看不见了
　　
　　 【六月】
　　
　　 把天空上的闪电刮下来
　　 镀在刀锋上
　　 把雨水盘起来
　　 埋在树根下
　　 把姑娘的辫子垂下来
　　 捆住一轮落日
　　 像捆住两枚麦穗
　　 一样殷实
　　
　　 递给时针一把蒲扇吧
　　 坐在钟表的石头上
　　 纳凉或者叙旧
　　 直到天黑
　　
　　 【麦子黄了】
　　
　　 终于熬到这个日子
　　 稻草人放下手里的鞭子
　　 我那时候捏住一个词语的翅膀
　　 像落日捏住一朵云
　　 不让拧下来一滴水
　　
　　 词语在我手心发汗
　　 麦子黄了
　　 我在马莲上
　　 找到一个发卡和一个
　　 女人的名字
　　 知道爱情或者生育
　　
　　 【黄沙岗】
　　
　　 秋天的中间
　　 一粒麦穗始终醒着
　　 我在暮色中
　　 一场暴风雪即将到来
　　
　　 女人无意中打翻了
　　 一盏青花瓷
　　 今晚谁踩响了
　　 一轮月色
　　 一生醉卧红尘
　　 那山那水
　　 那人
　　
　　 【槐米】
　　
　　 紧身的打底裤
　　 她用这样的方式娇艳放纵
　　 善于应用米黄色
　　 脉脉含情
　　 而我此时此地
　　 像是路径相亲的要道
　　 正中下怀
　　
　　 这都是无意间的事
　　 小草儿踮着脚尖
　　 低垂的嘴唇
　　 我不得不再次陷入
　　 五月的红尘
　　 而失去腼腆的本性
　　
　　 【马兰坡】
　　
　　 无望不是一群没草吃的羊
　　 也不是一座新坟
　　 插满了魂幡
　　
　　 牧羊的小女孩
　　 一手指着一朵云
　　 一手捂着膝盖上破洞
　　 她可能想什么
　　 白底子的衬衫
　　 还是蓝盈盈的九寸裤
　　
　　 马兰花开了一地
　　 老人说，村子里以前
　　 死去的女人
　　 都埋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