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致青春(小说)
青春是什么?是一本果绿色的日记本,或是一片金黄的银杏叶片?美丽而伤感,冲动又迷惘,在那曲遥远的《踏浪》声中,我轻轻捡起一片银杏树的叶子,做成美丽的书签。
——题记
一
一九九0年春天。昆明金殿公园。
那天的风,好多情,吹到人脸上甜丝丝的,简直说不出是山花的香还是小草的醇。我们周围几所高校的学生会联谊活动相邀在这里举行,一群满面春风的少男少女们在公园里的大草坪上欢快地交谈着、奔跑着,雪白的网球鞋在绿茵茵的草地上弹奏出一串串青春的音符。
“黄环,还记得我吗?”
微卷的黑发,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阳光帅气的男孩。
“天啊,怎么会是你!”
我呆呆地站在草地上,目光对视的一刹那,就象被一股强大的电流击中,从头发丝穿透到了脚后跟。
他站在我面前,笑着,眼睛里装满了久违的喜悦。就在那浅浅的笑容里,我记忆的闸门打开了,外婆家那座边远的小镇,那所破旧的乡村中学和那个黑黑帅帅的大眼睛男孩,一下子从我的脑海里涌了出来。
那是一九八四年,叛逆的我对学习产生了抵触情绪,不是逃课就是睡觉,刚上完初一就被学校劝退了。父母无奈只好把我送到外婆家读书,那是一个离我们家足有八百多公里的边境小镇,一所破旧的乡村中学。
刚到这所学校的时候,我很受同学们欢迎。一群女生把我围在中间,她们嘻嘻哈哈地向我问这问那,一个个抢着试穿我的高跟凉鞋。可那时的我对这所学校很是排斥,对于父母把我送到这个偏远的小镇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于是,轮到值日时我便经常逃跑,不和同学们一起打扫卫生,也不参加学校组织的各种活动。慢慢地,就和班里的同学们拉开了距离。
更可气的是,数学老师上课时还总爱提问我,常常让我到黑板上解数学题。而每一次,我回答完问题都会招来同学们的一阵哄笑声。那一次老师又叫我上去做数学题时,我就故意一个字也不写,定定地站在黑板前用粉笔不停地画着除号。老师生气地骂了我一句:“下去!你以为来我们乡中就那么好混吗?这里可不是你混日子的地方!”
同学们一阵哄笑,就在同学们的笑声中我听到有个女生骂了句很刺耳的难听话:“街狗!”
我哭着冲出了教室,踉踉跄跄地跑回了外婆家。
从骨子里,我一直觉得父母把我从城里送到偏远的农村读书是种莫大的委屈,甚至还暗地里嘲笑过周围的同学们土得掉渣。不曾想到,在她们的眼里我原来只是一条“街狗”,一条在城里混不下去的流浪狗。
我不想在这里读书了,不管外婆如何劝我,我都只是一个劲地哭着收拾东西。
外婆说:“小环,别哭了,快出去吧,你同学来找你了。”
“骗鬼呢,才没有同学会来找我!”
“黄环,我来和你一起做作业,欢迎吗?”听到声音后,我慌忙擦了擦眼睛转过身来,站在我身后的是一个大眼睛男孩,他是我们的班长肖龙儒,也是外婆家的邻居。
我愤愤地说:“不欢迎,这里没有一个人喜欢我!”
肖龙儒说:“怎么可能呢?我们班很多人都喜欢你呀。比如我,就很喜欢听你朗诵课文,那普通话班里可是没有一个人比得上你呢。还有,你会唱歌、会跳舞,这些都是你的优点呀。”
我愣住了,一直以来,我都是在父母和老师的指责声中走过来的,我原以为自己真的就是那种一无是处一塌糊涂的坏孩子了,从没想到过自己身上竟然也还有别人喜欢的优点。而从他的眼睛里,我又丝毫看不出有半点的虚伪,于是,我相信了他。
外婆留肖龙儒在我们家吃过晚饭,然后,我们就一起坐在院子里的小石桌子上聊天。
他说:“争口气好好学习,不要当逃兵。”
我说:“我也想学好,可我就是个大笨蛋。老师和同学们都看不起我,因为我什么事情也做不好。”
他望着我笑了笑说:“有些事你可以做得比谁都好,你一定要相信自己。过两天学校就要举行元旦文艺汇演了,你代表我们班去唱支歌或跳曲舞吧!”
想到同学们的哄笑声,我一个劲的摇头说:“不不,我不行的,平时都只是闹着玩的。”可是,肖龙儒却很认真地说:“相信我,咱们一起合作吧,你一定能行的。”
二
学校一年一度的元旦文娱汇演如期举行,那晚的舞台布置得并不算华丽甚至可以说有些简单,乡村中学没有绚烂的灯光,更没有什么精美的道具。但那支带着浓厚乡土气息的《踏浪》,多少年了,还一直在我的心里回响着。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肖龙儒唱歌,更没有想到他的歌声原来是那样的动情,那样的悦耳。
小小的一片云呀
慢慢的走过来
请你么歇歇脚呀
暂时停下来……
在他优美的歌声中,我踩着欢快的节拍,轻轻地舞动着双手,仿佛整个人就那样飘呀飘,飘入了仙境。于是,在那曲带着浓厚乡土气息的踏浪声中,我化作了一片小小的云。
那晚,我和肖龙儒表演的歌伴舞《踏浪》获得了学校的一等奖。后来,我也当上了班里的文娱委员,常常带领同学们唱歌跳舞,和班里的同学打成了一片。在同学们的帮助下,慢慢找到了学习的兴趣。
初中毕业时,肖龙儒考取了县城的一所重点高中。我补习了两年后,也达到了我们内地的高中录取分数线,终于,我又回到了父母的身边读书。
真没想到,我们竟会在这里相遇。现在的他已经是省城艺术学院大三的学生了,而我还是林学院的大一新生。多年后,我们虽然都已告别童稚变了模样,甚至在他身上我丝毫找不到原来的乡土气息。但那双大眼睛还是一点没变,那眼神,依然还是那个我最熟悉的踏浪男孩。
我们在草地上盘腿而坐,第一次和一个男生坐得如此的近,近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
我轻轻地说:“真好,我们又在一起了,你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你也一点没变,你的笑容还是小时候那样的甜。”肖龙儒望着我,目光幽幽的,深深的。我慌乱地低下头去,感觉心里就象只小兔子一样“扑通扑通”的乱跳。
“黄环,别忙着认老乡了,快点过来集合啦。”宋婷婷朝我们这边跑了过来。
我说:“你搞错了,他不是我老乡,是我外婆家的老乡呢。”
“哈哈哈,原来是半边老乡呀!快过来吧,联谊活动马上就要开始啦。”宋婷婷笑着大声喊道。
宋婷婷是我同宿舍的室友,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会文娱部长。听到喊声后,我俩站起身来,各自回到了自己学校的队列。
我们各个学校的学生会干部分片围坐在草地上,我坐在宋婷婷的身边,看着一个个学校表演的精彩节目,我们不停地热烈鼓掌。接下来,是各个学校之间的即兴联谊节目。
这时,我看到肖龙儒站起来走到中间说:“现在,我将为大家献上一曲经典老歌《踏浪》,今天,我想隆重地邀请林学院的一位女生来为我伴舞。”
说着,他轻轻的朝着我们这边走了过来,笑盈盈地向我伸出了左手。我突然感觉自己心跳加速,脸上火辣辣的烧,我慌忙低下头移开了视线。
正当我准备站起来迎接他的时候,宋婷婷已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她望着肖龙儒甜甜地笑着,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肖龙儒望了我一眼,那表情很是复杂。然后,他尴尬地笑了笑,拉着宋婷婷的手走到了人群中间。
歌声依然是那样的动听,舞姿还是那么的轻盈。在肖龙儒深情的歌声中,宋婷婷在绿色的草地上翩翩起舞着,她白裙飘飘笑意盈盈,婉若大海里的浪花又恰似天上飘过的白云,引来同学们一阵接着一阵的掌声和欢呼声。
“太配了,即兴的节目也能表演得如此的棒,她俩真是天生的绝配呀!”旁边的同学对我说。
“嗯,绝配!”我努力地笑了笑说。然后,呆呆地望着宋婷婷那雪白的长裙在欢快的歌声中不停地旋转、旋转。
回到学校后,宋婷婷非常激动,不停地在我面前讲着白天的兴奋,一直在赞美着肖龙儒。
“没想到艺术学院的男生个个都那么帅,特别是你那个半边老乡。”
“今天最开心的事,就是认识了你那半边老乡。我已经约好他了,说下星期六是你的生日,叫他来我们学校玩。”
“是吗?”我吃惊地抬起头来说:“你说他会来吗?”
“我想他一定会来的!”宋婷婷望着我神秘地笑了笑说。
晚上,宋婷婷躺在床上不停地哼着歌,是那首优美而欢快的《踏浪》。我则坐在床上,轻轻地打开了日记本,拿起笔来把心事悄悄地写在纸上:
如果不是这次巧遇,我还会像以前那样的无忧无虑,是一枚永远的开心果。
可是从今天起,我进入了一种莫名的痛苦之中,只因你总是出现在我的眼前,对我笑着,一如当年。
三
星期六晚上,我的室友们早早就把宿舍打扫得干干净净,把一些糖果、瓜子摆在盘子里,把她们为我买的生日蛋糕放在桌子中央。在我们宿舍,不管每个人的生日,大家都会一起湊钱买东西热热闹闹地帮着过。宋婷婷说:“今天的生日除了我们宿舍的七个人外,还会有一位特邀的佳宾呢。”
“谁?”大伙一起望着宋婷婷。
“他一会就来了,艺术学院的肖龙儒,我的好搭挡,也是黄环的半边老乡。”
正说着,肖龙儒来了,他捧着一大把鲜花笑意盈盈地走到了我的面前,是紫色的“勿忘我”,配上白色的“满天星”特别好看。他望着我轻轻说了句:“黄环,祝你生日快乐。”
“哇,好美的生日礼物呀!”室友们欢呼着一起鼓起掌来。
同学们一个一个轮流为我唱歌,表演相声、小品等,很是热闹。肖龙儒也为我唱了一首歌,是老狼那首《同桌的你》,他的歌声深情、厚重,引得室友们一阵阵热烈的鼓掌。
今晚,多才多艺的宋婷婷没有为我唱歌,而是别出心裁的表演了一曲二胡独奏。一首凄婉而又动人的二胡曲《梁祝》,深深地打动了在坐的每一个人。那优美的旋律如云似水,从她的纤纤手指间缓缓地流淌出来,娓娓地诉说着那个凄美而又动人的爱情故事。
突然,肖龙儒站了起来,神情庄注地盯着宋婷婷手中那把二胡,然后,一个人忘情地鼓起掌来。
他望着宋婷婷说:“你的二胡彻底把我征服了,能拜你为师吗?”
“哈哈,我收下你了,大徒弟。不过,这回你可得多来师傅这里学习呀!”
后来,肖龙儒真成了宋婷婷的徒弟,每到周末都会都带把二胡来我们宿舍。每次看到肖龙儒进来时,宋婷婷总会夸张地说:“我今天哪里也不想去了,我要好好陪陪我的大徒弟,这回可好,搭挡变徒弟了!”
“嘻嘻,变情人还差不多吧。”室友们笑着打趣道。
宋婷婷哈哈大笑着说:“就你们嘴贫,朋友就是朋友,干吗总往情人扯呢?”然后,她又转过身来对我挤了挤眼睛,悄悄地说:“其实,你老乡这么帅,变情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那些日子,我发现自己突然间变得内向了。每次肖龙儒来我们宿舍玩的时候,我总是找借口走开。晚上,总会静静地坐在床上写日记,用那种只有自己能读得懂的语言诉说着心中的喜悦或是伤感。
然而,每到周末,我又会静静地等着肖龙儒的到来,每一次听到宿舍门响时,我都会激动地跑过去开门。可是每当他来我们宿舍后,只要看到宋婷婷和他在一起,我又会找各种理由离开学校。
那天,肖龙儒又一次来到我们宿舍,当我正要找机会离开时,他用期盼的眼神望着我说:“今天我们不学拉二胡了,一起去后山的公园里玩好吗?求你了!”
“是啊,黄环,我们一起去后山玩吧,去采杨梅好吗?”宋婷婷也附和着说。
“不了,你们去吧,我真没时间,等会我约好我表弟一起去看录相呢。”说完,我便转身收拾我的东西。
肖龙儒失望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和宋婷婷一起走出了宿舍。
望着他俩的背影,我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滑了下来。我赶紧跑到床上,拉下蚊帐让泪水潸潸而流。哭过之后,我又翻开了日记本,用颤抖的笔写下了我颤动的心声:
你,走吧,远远地走开,走出我的心里,别让我再看见你!曾经,你的影子拴住了我的心,我为你欢笑为你哭泣,为你我变得这样的没出息。我挣扎我奋斗却总也走不出这片美丽的误区。千百次对自己说要忘了你,可你的每一个微笑全储存在我的心里,我在心之键盘上按下每一个键钮,却无法在心之屏幕上清除你的任何信息。
那么,你和她一起走吧,远远的走出我的心里。不,等一等,如果有一天,你走得疲劳了,或是摔倒,我还会扶你起来,再送你走上那么一程。
写完,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把日记本锁进了柜子里,我想把它留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因为我想,以后再也不会翻开它了。
四
转眼到了金秋七月,又是一个令人伤感的离别季节。这一年肖龙儒毕业了。他来到我们宿舍让我们为他写留言,还希望找我们宿舍每个室友的照片做为留念。可我只随便翻了一下,便说我的照片没有找到,然后便匆匆忙忙得到教室去了。
放学后,宋婷婷在宿舍里大声对我们说:“今天,我要郑重地向大家宣布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