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山坡上的坟地(外二篇)(散文诗)
《山坡上的坟地》
这片坟地座落在小镇对面的山坡上,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几百座坟茔。这是小镇的一片公用坟地,小镇任何人死后都可以埋在这里,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哪怕只是极小极小的一片栖身之所。
朋友们早就兴冲冲地爬上去了,我却停下脚步,想在路边的坟茔转转看看,想发现和思考一点什么。
这里的人有男有女,有百岁老人有三岁孩童,有上街炸油饼的寡妇有下街卖酒瓮的孤老,有掌过印章的权贵有蹲过牢狱的囚徒,有大名鼎鼎的文人雅士有无名无姓的乞丐盲流,有的竖着五尺高的石碑有的只是一堆细细的黄土……
现在,他们全都静静地躺在这里,一切都归于沉寂。
不过,谁先来谁就相对占据一片较为宽敞的坟地,谁就可以建起较为气派的住屋,谁迟到了谁就可能被挤到崖畔,甚至龟缩到他人的屋檐底下,这里照样讲究先来后到,这里照样发生着令人困绕的人口危机。
有人说,这是小镇又一处“居民点”,而且人满为患,同样需要“移民搬迁”。是的,这里难道不是一个小小的社会吗?
好在,这个社会的人类是富于幻想和牺牲精神的人类,他们富于幻想是因为他们从来就不考虑脚踏实地地去寻找自己的“存在”,他们的灵魂总是在人们并不知晓的另一片天空飞翔,那里无限的浩瀚,那里无限的自由;他们富于牺牲精神是因为他们从不勾心斗角,激烈竟争,别人的自由正是他们的自由,别人的幸福正是他们的幸福,人民和谐相处,情同手足。
好在,这个世界没有等级、没有不公,没有忧虑,没有绝望,没有战争,没有仇恨,没有思想的偏激,没有哲学的背叛。
好在,这里也有黄的土、绿的草、紫色的牵牛、红色的玫瑰。
好在,这里的一切都归于无言。
……
其实,这一切的“好在”都是虚设的,并不真正属于这个世界,真正属于这个世界的只有两个字——死亡!
“死亡”,多么令人绝望的字眼!
“死亡”,多么令人恐怖的现象!
是的,看完坟地所有的碑文后,我真正“体验”到的其实只有“死亡”这两个字,我的心像刚刚从山坡下吹上来的冷风,一下子猛烈颤栗起来。
一片阴云在山那边升起。
又一阵冷风从山上吹来,我的心紧缩得像坟茔中的一块石头。
我赶紧逃出坟地,追赶我的朋友,朋友们早已爬上山去,火红的太阳照亮了他们的头顶,将他们的全身照得通红发亮。
哦,山坡上的坟地,尽管你最终会接纳我的一切,但我多么希望这一天,来得越迟越好!
当然,这一天永远不能来到,那该多好!
然而,这一天,总会到来!
《苦菊儿——致一位亡友》
提着纸钱,提着彩带,提着一颗沉沉的心,提着一串重重的脚步,朋友,我来看你了。
往年栽的青松粗了许多,往年栽的刺柏高了许多,黑色的坟石依旧,黄色的坟土依旧。
而,那株苦菊儿,那株娇嫩的苦菊儿呢?
那一年,我们挺起胸膛,昂着头颅,跨出了大学门槛,走向社会,我们告别了读书的课堂,走进了教书的天地。
那一年,你只有二十岁,我只有十八岁,我们满脸挂着年轻、天真、骄傲、憧憬。是的,我们年轻,我们天真,我们骄傲,我们憧憬。
我们的友谊是一团火在山顶跳跃。
我们的友谊是一团雪在冰上滚动。
我们的友谊是一首歌在校园高唱。
我们的友谊是一阵雨在窗前敲打。
我们的友谊是一烛光在雨夜颤摇。
我们的友谊是一碗墨在纸上沷洒。
我们的友谊是一滴泪在树下嘀嗒。
我们的友谊是一串笑在山路奔跑。
那一年,你二十一岁,我十九岁。
牵牛花吹着红的、紫的、白的、蓝的小喇叭,在我们的阳台上。
柿子树摇着红的、绿的、甜的、涩的小铃响,在我们的屋檐下。
我们两个人的门上转着同一把锁。
我们两个人的脚上穿着同一双鞋。
你的笑声,我最先听到。
我的脉搏,你第一个触摸。
默默的炉火在我们的双膝间忽闪,它是我们新奇的灵感。
厚厚的书籍在我们的目光间无言,它是我们最亲的伙伴。
那一天,你用第一笔挣来的稿费买了书籍,还买了两瓶“小香槟”,这一天,你和我都是第一次学会喝酒,美酒烫红了我们的面庞。
从这天起,我也在方格纸上开始了耕耘。你说,只要你拥有了一片自己的处女地,只要你播下了辛勤的汗水,你一定能收获满篚的惊奇满仓的欢喜。
那一年,你二十二岁,我二十岁。校园已在深夜的催眠曲中进入梦乡,而你还在昏暗的灯光下采集你那又苦又酸的《苦菊儿》——
“站在田埂上,妈妈的粗布蓝衫被秋风吹拂着,蓝衫上有许多补丁。妈妈的头发被秋风撩起,像柳条一样在山路上摇摆,妈妈长白头发了。妈妈肩上的挎篮早就烂了,但一直没有钱买来新的挎蓝,妈妈挎篮里的野草是我家猪儿们最好的饲料。,哦,妈妈的脚边,不是长着一大片灰白色叶片,开着小小粉黄色花朵儿的苦菊儿吗?哦,被秋风吹着,嫩叶渗出苦味乳汁的苦菊儿哩……”
朋友,你的苦菊儿,你那灰白色的叶片,粉黄色花朵儿的苦菊儿呢?
就这一年,你二十二岁,我二十岁。
那天,我们欢呼着从阳光里扑向深潭,激动的浪花打痛了我们的眼睛,我们兴奋,我们狂笑,我们歌唱,我们的青春在浪尖上颠簸。
我们躺在潭边的沙滩上,阳光抚摸着我们热情的手指,我们的手指抚摸着我们娇健的胴体。
“呀,请你摸一摸,我的腋下怎么这么多的小块,疙疙瘩瘩,却一点也不痛,一点也不痒?”
“哦!”
这一年,我二十岁,你二十二岁。
那一天,我送你到渡口。
雪花像一张张纸片从迷蒙的天空抛下来,落在迷蒙的沙滩、迷蒙的江面、迷蒙的渡船。
紫色围巾紧紧裹住了你的脖颈,我知道你粗肿的脖颈像枷锁一样守候在你生命的门口。
恶性淋巴肿瘤宣告了你青春的毁灭!
我望着你,你望着我。
我紧握你的手,你紧握我的手。
我们默默不语,像这满天的雪花。
四滴清泪落在我们的手背上,我们都背转身去。
我背转身去,我要回家。
你背转身去,你要去哪里?
今年,你二十六岁,我已二十四岁。
提着纸钱,提着彩带,提着一颗沉沉的心,揭着一串重重的脚步,朋友,我来看你来了。
往年栽的青松粗了许多,往年栽的刺柏高了许多,黑色的坟石依旧,黄色的坟土依旧。
而,那株苦菊,那株娇嫩的苦菊儿呢?
《生日的随想》
童年是人生的春天,生日是童年最快乐的一天!
“紫燕惊飞远
四个彩蛋圆又圆
童年生日欢”
我们年轻的时候,生日常常让我们激动,因为对一个志存高远的青年来说,生日就是希望,盼望生日就像盼望登上一个成功的台阶。一个生日就像一段劳作有了收成、一次等待有了回答,一个生日让你重新面对一次庄严的选择。
也许我们年老的时候,生日仍然让我们感到骄傲,因为过了一年,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又经历了一次苍桑,我们的人生履历又丰富了许多。不过,我想我们将最怕在年老的时候过生日了,那时的我们满目苍桑、满身痼疾,一次生日就是一声丧钟敲响,哦,那时,你仍然一无所有,黄土是唯一的归宿。
童年的生日是一朵花,她要结果,她要成熟。
老年的生日是一枚干果,它早已成熟,就要和落叶一起归于尘土。
一个忘年交的朋友生日时,我娇情地赠诗一首——
“生日那天哭泣着
其实这是一种过错
看这火一样的阳光
看这阳光下的生活
生命是多么鲜艳
爱情是多么芬芳
我愿一千杯一万杯
醉饮生日的阳光”
朋友接过我的赠诗读了一遍,问我:“你最近是不是在恋爱?”
我不明白朋友读了这首诗,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朋友解释说:“只有热恋中的人才写出这样的生日诗歌,而对于我这个过来人,那是过去的事啊。你看,我的儿子都和你一般大啦。看来这首诗献给你自己,最合适不过,如果今天是你的生日的话。”
是呀,后来我想,那首诗只能献给自己,而且是当时的自己。
每个人都有生日,每个人的生日当然不在同一天。
不同的季节,太阳有不同的温度。
同一个早晨,风在不同的地方吹着。
我曾经追求过那个少女,那少女却在追求那个人,那个人正在追求另一个女人。我把我的心全部向她打开,她却把自己的心全部掏出来,让那个人吃。我苦苦的追求,得到的是一声“谢谢”,她苦苦追求的,连一声“谢谢”也没有。
我们到头来只是同病相怜。
刚好,我没有忘记她的生日,赠诗一首——
“朋友,我亲爱的朋友
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想送你一对酒杯
只是我们不能同醉
送你一束茉莉
你说春天已经远去
送你一册影集
你说自己并不美丽
不,送你一把铁锁
钥匙我一个人藏着
我要打开你的心门
一个人为你唱歌”
她读过这首诗,她哭了,我没哭。
她哭了,她是在为他人而哭。
我没哭,我的心却在流泪。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风声却渐渐远去。
生日常常是你“悲欣交集”的一天。
人在春风得意的时候,常常提起自己的生日。
幸福的老人最喜欢过生日。
别忘记了恋人的生日。
我认为,你给朋友最好的生日礼物,就是生日那天问他(她):“现在有什么感想?”然后你要耐心地听他(她)慢慢倾诉。
朋友,我希望你生日那天,一个人静下来,坐下来,躺下来,一个人好好地想一点儿什么。
朋友,祝你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