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生是个大舞台，人人都是演员，这个话不假。
　　 帝王将相，臣子百家，贫穷富贵，才子佳人，各扮其妆齐上阵，一夜可以演尽，这是小舞台。
　　 人生这个大舞台，是需要真枪实弹，穷其毕生精力来演的，甚至一个人可以变换不同身份，担当不同角色来演。
　　 就拿杨雪来说吧，医专毕业后，应聘在灵山市中医院当护士。丈夫王勇在市二中任教，一个儿子上小学。一家三口，丈夫英俊，儿子乖巧，收入虽不算太高，要搁安于现状的人，日子满过得去。
　　 可杨雪不同，她心气高，总想多赚钱，把小日子过得比蜜更甜，轿车、大房是她的既定目标。
　　 再说了，爸妈都已七十高龄，至今还住在乡下陈旧漏雨的破房子里，买了大房就可以把爸妈接来一块住。
　　 可这些宏伟目标，光靠死工资要哪年哪月才能实现？
　　 她不听丈夫劝说，辞掉医院工作另起炉灶，建材推销、商务中介，一一干过，她觉得都不赚大钱。一熟人告诉她，现在时兴一种火疗法，疏经通络，健体美容，她觉得与她专业接近，何况能美容。自己青春将失，正是需要保养的时候，自己要干的话，岂不省掉一大笔进美容店的开销？
　　 经打听，郑州有一“权氏火疗培训班”，她决定参加培训，打算开家“权氏火疗养生堂”。
　　 培训班在郑州二七广场一栋酒楼的一个大会议室里。她的同桌叫徐燕，家住灵山市商州小区，四十七八岁，中等身材，白皙靓丽，看上去比她的实际年龄，足足要小上六七岁。
　　 没想到在郑州能遇到同乡，二人都觉得分外亲切，无需太多过程，自然而然地，她们就成为好朋友。
　　 培训班附近靠公路边有一个小花园，每到晚上，有许多人在这里跳广场舞，打太极拳，杨雪和徐燕晚饭后常去跳广场舞。
　　 这天吃过晚饭，她们到公园跳了会儿广场舞，又在靠马路边的小树林漫步。
　　 杨雪问：“燕姐，你以前是干啥的，咋也来学火疗？”
　　 徐燕说：“原先在商州区百货公司，公司破产后，干过保险，做过完美，啥都不好做。我一个朋友开火疗养生馆，生意很火爆，我也想开个养生馆，就来了呗。你呢？以前在哪个单位上班？”
　　 杨雪说：“我以前在医院上班，我嫌工资低。我爸妈七十多岁了，还住在乡下的土瓦房里，一下雨我就担心房子会塌，想赚钱买大房，让爸妈和我一起住。”
　　 徐燕眼里闪着泪花说：“我老妈快八十岁了，住在出租的小屋里，我也是想赚钱买房让老妈住。我爸不在了，她老人家一个人生活，弟媳视她是眼中钉，弟弟不当家，连个馍都不敢给。”
　　 “那她生活谁管？花钱咋办？”杨雪问。
　　 徐燕叹口气说：“我管。现在退休了，一个月好歹有点退休工资，两个女儿也出嫁了。前几年没退休，孩子又上学，罪算让我受完了。”
　　 “那你老公呢？”
　　 徐燕气愤地说：“他活着和死了一样，还祸害你。在电业局上班，叫张辰。”
　　 杨雪不敢再问，她不知道她们夫妻到底有多大恩怨，生怕触及她的痛处。
　　 她挽着徐燕胳膊，沿着马路边沿默默向校舍走，各自想着不同的心事。
　　 杨雪觉得徐燕心事很重，她白皙美丽的脸上，总挂着一层霜。唉！真是红颜多薄命，如此漂亮，她丈夫怎会不对她好呢？
　　 一个箱式大货车，在她们身后“嘀嘀”按着喇叭，她俩回头看一眼，忙上到公路边的小径上。
　　 突然一声尖叫：“我不活了！”
　　 声音是那么苍迈、凄厉，吓了徐燕和杨雪一跳。
　　 她们还未从惊疑中清醒过来，突兀地，从小径边小巷里，踉踉跄跄奔出一个老太太，应直向那个货车上撞去。
　　 大货车“吱嘎”一声，拖着尖利的长音，猛然停下了。老太太随着巨大的惯性冲击力，扑倒在货车的前方。
　　 杨雪和徐燕吓愣了。四周出现片时静寂，司机从驾驶室里下来，跑向老太太。
　　 杨雪和徐燕灵醒过来，也跑向老太太。
　　 不一会儿，从四周围过来许多人，纷纷寻问怎么了?怎么了？
　　 看到停在路边的大货车，无疑地认为是车撞倒了老太太。这时，从小巷里跑出来一男一女，男的喊着：“妈，妈，你不要跑，回来。”
　　 看到拥挤的人群，挤进去一看，抱着老太太就哭：“妈，妈，你怎么了？一定是被这车撞了。人呢？下来！”
　　 这时，司机从老太太身边站起来，没有说话。
　　 他看上去五十多岁，大高个，黑脸膛，站在一边，一时不知所措。
　　 老太太的儿子看情势已猜到几分，揪住他衣领，抡拳就打。他却一动不动。
　　 那女的也上前大叫：“赔钱，赔钱，杀人偿命！环保，他把咱妈撞死了，赔钱!没有60万休想走。”
　　 原来，她是老人的儿媳妇。
　　 司机这时发话了：“人不是我撞的，她自己往车上撞。不信，问问这两个女同志，她们两个可以为我做证。”
　　 杨雪和徐燕都说：“真不是他撞的。当时，我们正在路上走，老太太哭着从巷子里跑出来，说不活了，就往车上撞，多亏师傅刹车及时。”
　　 有人说：“快把老太太送医院吧。”
　　 老太太儿子气急败坏地说：“这事没完。”
　　 掏出手机打“110”，有人帮忙去扶老太太。
　　 “110” 来了，老太太儿媳妇揪着司机胳膊，大喊大叫，把他往“110”警车上拉。
　　 司机说：“不要拉我，我会去的。不过，人不是我撞的，先救人要紧。”
　　 这时，老太太醒了，慢慢睁开眼睛，四周环视一圈，突然哭道：“我不活了，没法活了。环保，你窝囊，任由你婆娘打我，屁不敢放一个。天，我不活了……”
　　 老太太儿媳妇指着老太太鼻子大叫：“老东西，想坑我呀，车把你撞了，不想着让他赔钱，反而找我事，安的什么心。”看到四周众目睽睽愤怒的眼睛，突然声音低下来，低头立在一边。
　　 “110”的警察同志上前问道：“老太太，你到底受伤没有？车有没有撞到你？”
　　 老太太想着说：“我是想撞车来着，可是，我也想不清撞到没有。”
　　 杨雪说：“没有撞到，她跑得太猛，还没挨到车就摔倒了。”
　　 徐燕说：“是的，我们看得很清楚。”
　　 老太太儿媳妇暴跳到：“他是你什么人？野汉子？一定是一伙的。大伙不要听她们的，赔钱,60万，一分不能少。”
　　 围观的人已看出端倪，纷纷骂着：“真无赖，人没死赔什么60万？你巴不得老太太死吧？”
　　 老太太这时也彻底清醒过来，说：“我不是车撞的，我脚在这小径的台阶上踩空了，就摔倒了。”
　　 司机上前握着老太太手说：“老妈妈，谢谢你说公道话，咱去医院检查一下，没事，我才放心。”
　　 老太太没有说话，被大家扶上警车，为了最后弄清真相，警察让杨雪和徐燕也跟着去了医院。
　　 老太太没事，司机还是给了她二百元，让她买补品。
　　 从医院出来，已经快十二点了。司机挡了辆出租车，一块来到出事地点，非让杨雪二人上他的大货车，一块去吃夜宵。
　　
　　 二
　　
　　 街上大部分饭馆都关门，转了两个街道，才在一个拐角处，找到一家小饭店，老板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正要关门。司机说：“师傅，给我们做点吃的，我多付钱。”
　　 司机点了四个菜，两荤两素，被徐燕和杨雪挡住，说吃过晚饭，不习惯吃夜餐，非让退掉两个菜，他们边吃边谈。
　　 原来，司机叫辛宽平，禹州市人，曾当过兵，退伍后与人合资办调料厂。二十多年来，一直往郑州、洛阳、三门峡、灵山、卢县、商洛等地送调料，十五天一个周期，风雨无阻。
　　 以前是他干儿子开车一块来，最近干儿子结婚了，暂时还没找到人，这次一个人来，不想今天出这个事。
　　 杨雪说：“哦，你还有干儿子呀？”
　　 辛宽平说：“我还有干女儿呢。干儿干女总共八十六个。”
　　 “啊？！”杨雪、徐燕同时惊异地张大嘴巴。
　　 辛宽平说：“我当兵是被开除回来的，多生一个儿子，我和我弟弟都是一个女儿。没有儿子，成为老娘的一块心病。后来我老婆避孕失败，怀孕了，老中医号脉说是男孩，老婆说什么都要生下来，我也想生，就躲出去生了个儿子，通报到部队，我就被开除了。”
　　 杨雪和徐燕一时不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有点尴尬。
　　 辛宽平抽出一支烟点上说：“退伍后没工作，先做推销员，脾气坏，光与客户吵架。一个战友开调料公司，让我入股，我没钱，他就让我入干股。一个月发一千五百元生活费，年底竟还分红两万。我这朋友义气得很，是我的大恩人哪！几年后我存款已达十多万。后来，他出车祸了，几个股东逼他给退股，狗娘养的，趁危落井下石。我战友做手术花一百多万，哪有钱退股？我四处借贷，加上我的十多万，把龟孙们的股退了。”
　　 他抽了几口烟，静了一会儿又说：“我战友出院后，坐在轮椅上不能走路，就把股份都给我了。当时逼债的人很多，我硬着头皮扛着，一方面寻找合作伙伴，改进配方，提高调料质量，价格比别人的都低，硬是扛下来了。后来又上了新设备，没几年，变亏为赢，我把我战友的股份重新划归给他，年底给他送去红利。他不要，行吗？当初他是咋帮我的？
　　 从他身上，我懂得了知恩图报，悟出了很多人生哲理。人活着，不能光顾自己，用自身发出的光照耀别人，送人玫瑰手留余香。
　　 一次，我到故县送货，一个小姑娘在村口放声大哭，我下车问她怎么了。她说她考上大学了，家里穷，没钱上，她很想上。我说没事，只要你想上我来付学费。她又哭了，说我有残疾，学校不会要。我看她好好的，哪有什么残疾？她站起来，羞红脸不好意思地说，你看，我腿脚不利落。
　　 原来是小时侯生病留下后遗症，一只腿长，一只腿短。我说不要紧，我去学校给你跑跑。后来她如愿入学了，成绩很不错，非要认我做干爹，我怕伤她自尊，就答应了。毕业后难题又来了，没单位应聘，我就让她在我厂里上班，跟我跑车收账好几年。后来结婚生孩子，不再跟车，在厂里当质检员。我厂里工人大多都是我干儿干女，也大多是这样认下的。”
　　 他讲完了，只顾抽烟，不再说话。
　　 杨雪和徐燕被深深打动，从刚才出车祸，就看他与众有所不同，果然，不是个凡人。
　　 饭店小老板似乎也被他的故事感动着，在一边静静地听着，没有催他们。
　　 徐燕突然想起时间不早了，站起身说：“一点半了，快走吧。”
　　 杨雪说：“我真被你的事迹感动啊，辛大哥，我们今天相识真是缘分，我们结拜为干兄妹吧。你多大，我32岁，属羊的，燕姐你多大？”
　　 徐燕轻拉一下杨雪手说：“你真冒失。”
　　 辛宽平忙说：“没啥，没啥，我巴不得呢。今天要不是你们为我作证，还不知会怎样呢，你们是我的大恩人哪。”
　　 徐燕说：“我们实事求事，又没说假话。”
　　 辛宽平说：“今天是机缘巧合，不幸中的大幸。来，我们歃血为盟。老板，有酒没有？我们借你宝地，举行个简单仪式。”
　　 小老板说：“有。”
　　 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红葡萄酒，交给辛宽平，又拿来酒具和一个小碟子，主动把酒满上。
　　 辛宽平说：“我以血为盟。”
　　 说着打开钥匙链上的一把小水果刀，在手指肚上猛力一划，血立马淌下来，他往各个酒杯里滴上几滴。
　　 杨雪徐燕见状，也要割手指，被辛宽平挡住，说：“我是男人，你二位就不必了。
　　 杨雪从辛宽平手上夺过小刀说：“不割没有诚意，不行，我必须得割。”
　　 把刀放在手指肚上轻轻压了一下，血没有出来，咬着牙，挤着眼，又割了一下，出现个小血印。
　　 辛宽平夺过刀说：“可以了，挤一挤血就出来了。”
　　 捏着她手指对着三个酒杯挤了一挤，说：“好了，都有了。”
　　 徐燕也要割，辛宽平说：“算了，心意到就行了。”
　　 徐燕非割不可，也像杨雪一样，咬牙挤眼割了两下，只压两道白印。
　　 辛宽平忙说：“出来了，出来了。”拿着她手指在各个酒杯里挤了一挤。其实血根本没出来。他们三人就在餐桌前互报生辰八字，辛宽平56岁，为大哥。徐燕48岁，为二姐。杨雪32岁，为三妹。
　　 最后辛宽平说：“今后我就是你们大哥，有事我为你们担当。现在我们共同起誓，你俩跟着我说。”
　　 三人举起酒杯，辛宽平清了清嗓子，庄严说道：“以后无论到了哪里，都要互通音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他说一句，杨雪和徐燕跟着说一句，声音微微打颤，有泪花在眼里闪动。
　　 最后他们学着梁山好汉的样子，把空酒杯用力往地上一摔，以示决心。
　　 仪式结束了，他们还不愿分手，时间实在不早，辛宽平结完账，把她们送到培训班楼下，开车离去。
　　 第二天一大早，杨雪徐燕还没起床，手机先后“当”“当”两声响，辛宽平给杨雪徐燕发来信息，让她们快起床，他在楼下等她们一块吃早餐。
　　 她二人赶快起床，简单洗了把脸，快步来到楼下，辛宽平正在楼下抽着烟渡步。
　　 见她们下来，说：“上车，到前方吃泡馍。”
　　 不一会儿，他把二人拉到拐角处一个羊肉馆下车。这里食客可真不少，羊肉馆老板见辛宽平来，把他们带到一张桌前坐下，十分客气地说：“老辛，来了？几碗？”
　　 辛宽平说：“三碗，两碗两份肉，一碗一份肉的，三份黃馍。”
　　 很快，老板用托盘亲自端来三碗羊肉汤，一大盘切成条的黃馍，辛宽平端去一份肉的那碗。
　　 徐燕说：“辛哥，你们很熟啊。”
　　 辛宽平说：“十几年的老主顾了，你想熟不熟？”
　　 杨雪伸一下舌头。
　　 辛宽平问：“还得几天学习结束？”
　　 徐燕说：“刚来七天，还得八天，二十五号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