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山路畔的甜莓子(7—8) 峰回路转（小说）

　　杨毓晓的官场路走得可说是既顺利又坎坷。从提拔县委办副主任那时候起，每当组织要动他一动的时候，就有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的人不遗余力地对他放暗箭，捡起捕风捉影的男女问题来做文章，传说他在山里有私生女的老问题一次次被抖擞出来往上告了好些年，弄得强书记一次次给他制造的机会都落了空，要不是那个查无实据的风闻艳史，凭杨毓晓的能力资格，恐怕早就走在现任县委书记和县长的前头进入县级领导行列里了。
　　在市里不忘旧情的市委强副书记眼看自己就要到站下车了，还不能把五十岁畔子快要过了的老亲信杨毓晓再往前推一推，也急得和杨毓晓本人差不多着急。强副书记牢记着杨毓晓当年摇笔杆子宣传他吹捧他的功绩，记着没有杨毓晓的硬笔头就没有他强副书记的一路升迁。上头有强副书记的大伞罩着，杨毓晓虽然只是个科级乡镇书记，平时大咧咧把县上一般的副县级也不到眼里摩，更不用说是机改后上去的文化局长一类的青年领导了。
　　强副书记还在县里当书记的时候，手里就压着告杨毓晓的匿名信不理睬，后来匿名信写得多了，纪检监察部门专门汇报，说是查一查好给各方面有个交代，暴躁脾气的老军人强书记火了，数落纪委书记道：“你们是闲得没事干了还是想弄个啥名堂出来？既然是有名有姓有对象的检举揭发，为什么不敢实名举报？要是这样躲在暗处告人的材料都一一去查，你纪检委还干不干正事去？”
　　纪委书记解释说：“我们并不是说杨毓晓同志一定有什么问题，就是反映材料太多了，每回组织要提报杨毓晓同志，就会钻出来这个老问题，影响组织安排。所以我们纪委研究了一下，觉得查一下也好，要是没有问题，正式下个结论，以后就不用理这样的材料了。”
　　强书记见纪委书记说得有道理，就说：“查一查也行，但是千万不要先入为主为查问题而查，要实事求是客观去查。”
　　纪委书记走的时候，强书记又说：“把写匿名信的人也列进去，两方面都查一查，不然会查得使好同志寒心。”
　　纪委三查两查，对反映杨毓晓男女作风的问题找不到任何一个证明人，几十年了，谁还会没事把自己塞进去写证明盖指印给于己无关的人脸上抹黑？纪委的人找到田美的父母和祖母以及几十年前的大队小队干部，都一口咬定是没有影子的胡说八道，田美的祖母虎子妈气得要拿笤帚把调查人员赶出门去。村里的人都还记着杨毓晓想办法使他们在那个拼命的年代少挖土方的好处呢，谁愿意惹众怒给已经离开了他们村二十几年的杨毓晓说烂话？说了闲话，还得得罪田虎子田豹子一族人，何必呢。调查人也不可能拖上田美去做亲子鉴定，只有做出了有利于杨毓晓的最后结论。对那一堆各种笔迹的匿名信，认真查起来也就不怎么为难了，稍微查了查，就给不少匿名人有了实名注释，一个个都是杨毓晓的提拔竞争对手搞的。纪委书记给强书记汇报，要按照党纪逐一处分。强书记见牵扯面太广，就说：“算了，你们分头找这些人谈谈，使劲敲打敲打，下不为例。”
　　这样一搞，后来提拔杨毓晓当镇党委书记才没有人再敢旧事重提了。
　　这一次杨毓晓上副县级闹起来的绯闻，却是另外的一个新角色的介入其中。这个人就是前文在田美因为母亲桃花从山地里失足滚落，摔伤在乡卫生院需要转院治疗时候，田美给杨毓晓打电话求救，接电话的那个镇党委小黄秘书。
　　正在市委强副书记要安排组织部门下县来考察提拔杨毓晓补缺县委副书记的紧要关头，一天晚上半夜，杨毓晓在县城里居住的妻子忽然接到了一个陌生人电话说：“老嫂子，你在家里呀？我还以为杨书记现在房子里的女子是你呢。”说了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不等杨毓晓妻子接话就挂断了电话。那个书记夫人怎么说也是当年有初中文化程度的大队妇联主任呢，对这样露骨的话难道会听不出话背后的含义来？都半夜了，一个女子和当着镇党委书记的丈夫杨毓晓还钻在房子里被人看见专门给自己打电话，能有什么好事情？她越想越不对头，联想许多年的流言蜚语，书记夫人再也在床上躺不住了，一轱辘爬起来就冲到街上去拦了一辆出租车，往几十里路外杨毓晓任职的镇上跑。
　　杨毓晓妻子急匆匆赶到镇政府的时候，大门已经关了，她只好拍打着靠门房那边的小单扇黑钢筋铁框门，喊门房老汉开了门，顾不上搭理老汉讨好书记夫人的问候招呼，就飞快往二楼杨毓晓的书记办公室冲锋。在大门口，书记夫人就发现了丈夫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她紧紧盯住那窗户传出来的灯亮，强忍住满腔怒火没有爆发喊叫出声来，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跳跃着冲上二楼。镇机关所有办公室的木门都安装的是一闭上就自动从里面关上了的简单碰锁，在门外边要不使用钥匙任是怎么用劲也推不开。所以，许多干部只要是异性同处一室的时候，为了避嫌，都注意将房间门留一个缝隙半开着。书记夫人见丈夫办公室的门紧紧闭着，狐疑更大了，就不顾一切去拍打丈夫办公室的房子门。
　　乡镇机关的干部们不像县里机关单位的干部那样，下了班就都回家看孩子陪老婆去了，所以机关里晚上基本上唱的空城计。乡镇干部无论是书记乡长还是小小干事，白天出去下村或者干其他事，一到夜晚都返回了乡里住宿。杨毓晓妻子半夜猛然跑来的时候，镇上的干部们除了楼顶上几个房间里还有少数偷着打麻将的老油条没有睡，其他的人都黑灯睡觉了。
　　书记夫人刚“咚咚”擂了几下杨毓晓的办公室木门，杨毓晓就来开了门，见是妻子来了，惊讶问道：“三更半夜的，你跑上来干什么？就是有急事，也应该打个电话上来，我好派车下县去接你呀。”
　　见房子里只有丈夫杨毓晓一个人，她很怀疑是丈夫听见了她叫大门的时候收拾了让女子跑出去了，但抓不住现行，她就没法解释。不甘心，还跑进里头套间，东张西望并开柜门探床底到处找。杨毓晓跟进来说：“你一进门不说话，到底胡寻啥哩？”夫人实在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骂道：“我寻啥哩？我寻你把你妖精娘藏到哪里去了？”杨毓晓猛然发火了道：“你这疯婆娘，犯了哪一路神经病？三更半夜不老实睡觉，几十里跑上做啥来了？这里是公家的政府机关，不是在自己家里，你怎么耍疯子都由着你理！”
　　婆娘没有抓着丈夫的把柄，也急得不管不顾了，忽然扑出去摔了茶几上还并摆着的没有凉的温水玻璃杯吵道：“你把你碎娘藏到哪里去了？这明摆着的证据，还死不认账？”
　　杨毓晓嘴唇发青骂婆娘：“你嘴里胡淌啥哩淌？！”
　　婆娘跳脚蹲地喊叫：“是我胡淌哩还是你胡弄哩？你和女子关着门在房子里干啥好事情哩，人家把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
　　杨毓晓很生气道：“人家说我杀人了你也信？你不给公安局报案，还跑上来做啥，是来看杀人犯的吗？！”又说：“人家有人看你掌柜的刚有一点前途就无事生非胡乱告，你不知道？也跟上吱哩哇啦胡成？”
　　婆娘也知道丈夫就要提拔当县委副书记了，就胆怯说：“我一接电话就气得忍不住跑来了。”
　　杨毓晓指着妻子狠狠道：“你呀，你坏了大事了呀，你！你叫我咋说你呀，你！”
　　这时候外边有人关心问：“杨书记，你有事吗？”
　　杨毓晓没好气说：“没事！半晚上能有啥事？”
　　外边的人喃喃离开了。
　　杨毓晓老婆这次捉奸扑空，完全是杨毓晓和黄秘书的高度警觉性才转危为安的。杨毓晓这回老牛吃嫩草完全是起缘于毕业于两千年代的大学生女秘书小黄的主动投怀送抱。
　　在学校就入了党的学生干部小黄，是县里委托省市招考录取的新大学生，自己主动要求到乡镇锻炼的，职务通知的是镇党委秘书。这个白净丰满的黄秘书一对水汪汪大黑眼睛里的水活泛得就要溢出迷人魂魄的眼睫毛了，她不但人长得清纯妩媚，而且极会来事，两片厚实性感的红嘴唇每一碰，就会有一连串八方面也能讨好的话很方便地流出来了。这黄秘书不是只会讨男人欢心的花瓶子，她那个大学文科学士可是实实确确的真东西。
　　杨毓晓怎么说也是年过五十的几个孩子的父亲了，对这位比他的儿女还小的女子欣赏是欣赏，非分之心是一点也不敢产生。谁知道平时在他面前也正正经经很能摆正身份的黄秘书却在一次下边远村子检查，两人雨夜居村委会办公室两边隔房的时候，会一丝不挂精溜溜钻进了他的被窝里为他打开了女孩子的一切。当他忍不住诱惑翻身将黄秘书压住下头不忍使劲，怕伤害得她痛苦的时候，却不料弄得她“咯咯咯”低笑着将他抱得更紧了。
　　事毕后第二天，杨毓晓一整天不敢正眼看黄秘书。谁知黄秘书自己倒像没事人一般还那样陪着他检查完了其他几个远离镇上的村子。回了镇上也没有和他说一句工作外边的什么话。
　　从此，杨毓晓和黄秘书就有了个外人不知道的私下秘密，后来的几次幽会都搞得人不知鬼不觉既隐秘安全又桃色浪漫。那天当他的妇女主任老婆在大门上喊看门老汉开门的时候，光身子在下边摆了大字哼哼唧唧着的黄秘书和正在上边忘我起伏打桩的杨毓晓都听见了，杨毓晓一激灵家伙就软塌塌桃花窝溜出来了，赶紧蹦起来乱找衣服，亏得他们怕有人猜测没有关电灯。黄秘书轻车熟路两把抓了自己的紧要衣物就跑出去躲在了她平时就拿着钥匙的书记室对面的会客室去了。等书记老婆叫开大门经过院子进楼厅上二楼来的时候，杨毓晓已经匆忙穿好衣服，整理完不雅现场了。
　　这段很少有人知道的书记老婆半夜打门捉奸的故事，刚巧赶在市委组织部要来考察杨毓晓的恰当时候，被有人赶在组织部下来前边，添油加醋一加工，打印成了一厚沓有声有色的桃色故事，故事里多了镇党委秘书一个女主人公，邮寄给了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领导机关和领导人。
　　告状材料一级一级批转下来，最终焦点都集中到了市委组织部，强副书记也无力阻止组织调查，只有把杨毓晓叫去骂了一顿。看似有根有据的匿名信，市县两级联合审查了一遍，最终结论还是话出有因，查无实据，谁也没有在床上抓住过杨毓晓和女秘书的男女苟且。但是等到审查结束，县委副书记的位子已经另有了人选。就要退下去的强副书记在市委常委会上发火拍了桌子，才使市委将升格为县委常委当部长的统战部长位子安排给了杨毓晓。说实话，要不是老领导强副书记的拼命力争，放不下架子去跑去送的杨毓晓，极可能就官路走到头，再干一两年就在镇党委书记的位子上退下去了。
　　杨毓晓上任第一件事就是看到了摆上案头的补选女儿田美为县政协委员的提名材料，他心头一喜，也为许多时间没有注意关心女儿而很有歉意，就立即亲自给文化局长打了电话。第二天上班后，给办公室文书安排说：“你和政协那边联系一下，看他们哪天有时间，和咱们一起组织人去文化局考察考察他们推荐的那个田美去。”
　　办公室那个小文书小心地告诉杨毓晓：“杨常委，我路过好像看见甜妹子那个艺术总公司的门被税务上给封了，公司门上贴着税务局大封条呢。”
　　杨毓晓就在办公室让文书给文化局长打电话，刚一打通电话，杨毓晓就拿过话筒故意不高兴问道：“李大局长呀，你们怎么搞的？我们还没有来考察呢，你给推荐的人就被税务上封了公司门，你是打自己嘴巴还是给县委造难题呀？”
　　文化局长那头坚决说：“杨常委，你放心，我这里也是广泛征求意见几上几下才给组织推荐的人，保证政治上绝对靠得住，他们自己给自己挣钱，肯定没有贪污受贿问题。哈哈哈……”
　　文化局长想一笑了之，杨毓晓那头不依不饶追问：“那到底是怎么了，会让人给把门封了？”
　　文化局长解释说：“就是那个税务征收分局的七生子货姓寇的故意给田美他们找茬寻事哩，我正要给县委去专门汇报这事呢。你放心，马上就会云开雾散！”
　　杨毓晓问道：“要不要我这边过问一下？”他清楚文化局长是县委书记的老部下，放了一多半心。
　　文化局长说“不用了，我让他掂不来轻重的扣地皮寇局长无故踢一脚，还有啥脸面再在清水县这块地盘上混日子？！”
　　杨毓晓心里也顾忌他和田美隐秘的父女关系，要是表现得过分积极主动，容易引起其他人不必要的猜忌，反而不利于扶持田美更顺利进步，就顺水推舟说：“书记那里就由你们主管单位去汇报吧，我静听你的消息，再安排考察人下来的时间，好不好？”
　　文化局长连声说：“好的，好的。我见过了书记，就立即给你杨常委汇报结果。”他从田美口里知道杨毓晓就是田美的舅父，所以说话就有意显得不是外人，一下子亲近了许多。
　　文化局长自恃曾经为县委书记牵马拽镫抬轿子多年的亲信关系，亲自和县委书记联系去觐见汇报，没有费多少周折，就来了县委书记的办公室。县委书记很热情招呼道：“小李呀，我还有几份文件文件要看，对你就不需要空头客气了，喝白开水还是茶水，自己动手去吧。”
　　文化局长受宠若惊道：“好的好的，我自己来。”轻车熟路先去拿了书记的专用太空杯，将书记已经喝了半杯的茶水全倒了，又拿了饮水机下部架板上放的小铁盒内已经拆开了封口的精品西湖龙井茶叶，用里面专用的小木勺，往书记的太空杯舀了两小勺龙井茶叶，又给杯子里接了多半杯烧开的矿泉水，右手举杯齐眉，看着碧绿的一样长的嫩窄叶慢慢在杯中排成了整齐的集合队伍，清水也逐渐有了微绿的淡黄色，才又双手捧了杯，无比小心地轻轻放在了书记右边触手可及的桌案角上。站着一直等书记看了好一会儿文件，伸右手端杯，抿了一口他斟的茶水，才返回身去给自己倒水。
　　县委书记一边合文件夹，一边随口问道：“这一段工作怎么样呀？又想到啥新点子没有？我可是一直等着你那个系统有新闻见报哩。”
　　文化局长故作委屈状诉苦道：“我那里这一向日子可不太好过呀，好不容易才搞起来的那个甜妹子艺术总公司，还没等得有点起色呢，就被税务局把门给封了，公司田经理他们都要求关门大吉哩。”
　　县委书记喝着茶问道：“这事我听有人说了，正要问你呢，怎么回事？那个公司犯了税务上哪一条了？”
　　文化局长故意说：“这我也不明白，那个公司名义上叫了个总公司名字，实际就是吹鼓手土乐人有事才互相叫了出去给人吹吹打打的自由组合，费劲讨到手几个钱，随手都分了，现在一下子估算了好几万元，逼着向空头总经理田美讨要，逼死她她也拿不出来那么多钱，只有不干那个公司一条路了。”
　　县委书记因为就是本地人，清楚当地老艺人多年的挣钱习惯，就笑说：“我几十岁了，就没有听说过吹手戏子还有交税这一说，税务局可能也是县上任务给逼得没办法了，才病急乱投医想到了给你下边的甜妹子公司打主意。你给政府那边通通气，他们给招呼一声，免了不就完了吗？”
　　文化局长趁机挑说道：“我怎么没有考虑到这些呀？给县政府的免税请示报告还是我亲自起草了给县长送去的呢。万不料这个报告被批转到了征收分局那个专找茬给甜妹子公司的寇局长手里。寇局长要不是见到了我的这份报告，还不至于去给甜妹子公司门上贴了封条呢。”又说：“那天纯粹就是专门来给我们文化局做难堪的，一来就拉封锁线不准我们局里人出入走动，要不是派出所干涉，还不知道要闹到啥地步呢？”说着把他们文化局给县政府报的红头文件给书记前面放了一份说：“书记呢看一看，我的文件说错什么话了？”
　　县委书记一目三行，飞快浏览了一遍那个文件说：“你这该说的理由不是都说清楚了吗？县长那边会看不清道理？他把你们这个为县上争回了名誉的公司搞垮有啥好处？这县长是怎么考虑的？”他已经知道县长要被调走了，加上是在亲信面前，所以就说话直接了点。
　　文化局长借机会说道：“还不是田美他们几个人参加寇局长给他父亲祝寿唱戏吹唢呐，没长眼色收了人家的吹手戏子钱呀。”又说：“听说寇局长那天给父亲摆寿宴，收了好几十万贺礼呢。”接着说：“有人说那天县长也去了。”
　　县委书记越听越生气说：“领导干部带头搞这些没名堂的把戏，像什么话？把县委县政府严格的纪律要求放到啥位置上去了？各级党组织三令五申不准领导干部红白喜事大摆筵席，他搞这些活动，给组织报告了没有？人家给你吹吹打打出了力，不给工钱算咋回事？”
　　文化局长见火候差不多了，就说：“我楼下边甜妹子艺术总公司的门还开不开呀？书记。”
　　县委书记果断说：“你放心回去继续干你的事情去。这事我过问过问，不看他税务局是上边的直管单位，党组织关系可都在我们这里管着哩。我让机关党委叫上纪检委去个人走一趟去，看他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寇局长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