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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春秋】乡土散文系列(三章)


作者:山村墨人 秀才,2994.9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142发表时间:2014-06-27 21:03:46

【村庄是一条河流】
  
   缓缓地载着岁月,祖父和我的父亲,以及更加遥远的亲人,他们从这儿,从我的记忆深处逐渐走远。村庄像一条河流,汹涌的浪花,沐浴着我的童年;又像一个人的脊背,充满汗渍,背影时而唐突。
   我的记忆无时不刻在河流里穿行,我在村庄宽阔的河床上来来去去,梦像一股细细的涓流,撞击河床。河流上漂着跟娃、狗娃、花花……一群粘满泥土的乳名,这些幼小的种子仓促生长,望着躺在大地上的河流,发育成熟。他们在河流的拐弯处稍作停顿,抑或忽视了这条河流的存在,不愿回望。
   村庄从春天醒来,酥软的泥土,妖娆的花草,河流有了强烈的冲动,翻一个身雨水就来,密密麻麻的蝶儿蜂儿在河流里嬉闹,洗濯淤积了一个冬天疲惫,宽阔的河流接纳了它们的飞翔。
   这时远远望着村庄,河流冒着粗气,是牛羊鼻孔发出的那样,均匀通透。风儿轻轻吹来,河流有了淡淡的雾气,随风飘摇的还有带着麦草味的炊烟,袅袅中,我看到村子里的人们吆喝着,鱼贯般浮出河岸。
   萤火虫趴在树梢,女子要出嫁了,河岸被装扮的花花绿绿,好日子就如一匹骏马,急速而驰,老老少少做着自己的梦,对岸灯火阑珊,村庄长了一岁,河流涨了一次巨潮,村子里的人们出出进进,对土地叩拜,感谢大地赐予他们英俊的儿女。
   这是一条河流,确切说是男人女人的河流。土疙瘩就如浪尖,男人坐在那里吧嗒吧嗒吸吮着劣质的烟,女人行走在河岸上,丰腴的腰身把日子奶的比怀里的孩子还健壮。男人骨子里有了力气,有了发自小腹的丹气,吆喝着地里的一对牲畜。男人总在女人到来的时候扬起手里的鞭子,举得老高,深怕牲畜走得缓慢,女人看见,她男人手里的鞭子从来不会落在牲畜身上。女人知道,除了自己,男人最亲近的就是那一对牲畜,他是根本舍不得下手。
   女人在河流里游来游去,一年四季手里闲不下来,她们密密麻麻把日子纳在男人的鞋底上,男人好像根子里脚底怕凉似的,厚厚的毛布鞋底一年四季贴着男人,男人的路就有了方向,每当走岔一路,脚底就有针刺的感觉,浑身酸痛。这是女人的目光,每个针眼里都有女人的深情,都有从手心里捋进去的爱意。男人知道珍惜,知道那一双布鞋的分量,知道女人纳鞋的麻绳断了,自己的手掌打在脸上、针折了扎在女人的中指那一滴殷红的血渍、夕阳下女人一边纳鞋一边在村庄的一头焦虑的目光……云云,都是浪花,一层一层袭来。
   村庄像一条河流,静静的时候很多。云朵大片大片向西移走,河流有了潮汐,均匀的声息是浪花最平静恬静的季节。男人在河流里承载着女人的红晕,女人花花绿绿的衣裳是洒落在河岸上的无数盏灯塔,男人喜欢在女人最幸福的时候抛锚,男人用一滴滴咸涩的水滴滋润女人的单调色彩,使她们这些花朵绚烂。女人同样渴望躺在河岸上,天上飞翔的鸟儿,地上爬行的螟虫,闭着眼睛,这些都会钻进她们的梦里,挠得她们心里发痒。
   河流喘着粗气,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劳作演绎男人的内心涌动。麦子灌浆,河床深处男人的力量开始定居此处,日子随着男人粗壮的臂膀展开细节,一罐小米粥和两个茶叶蛋,一个清晨,女人扭扭捏捏,丰硕的腰身荡漾在男人的浪尖,那些疲惫犹如泡沫,对男人来说,只是一粒麦子在雨后发出的情绪,尽管有些牢骚,但还是看见粮仓,是它繁衍子女的家。
   村庄被男人女人拥挤着,一年四季,河流聚散分离,男男女女都是这条河流里的一滴水,他们碰碰磕磕,有自己的来历,有自己的归宿,他们风情万种,笑声不断,一浪一浪扑来,他们在河流里自生自灭,象鱼,有一撮细土安放一生。
  
   【女儿、土地、草筐】
  
   他的羊群像溪流,一年四季在村庄的水渠边游走,确切说,是架在水渠上的剪子。水渠两边的草总是来不及望上流水一眼,就被他的“剪子”擦着水的皮肤,一个清晨就会处理的干干净净。
   村庄的不远处,一白一黑两匹毛驴不约而同抬起了头,看见了他,先是白色的毛驴扯起嗓子,眯着眼睛,一对硕大的耳朵坚挺而有力,用劲扥了几下缰绳。另一只黑色毛驴接着也望了他一眼,继续啃着地上的青草。这是一匹怀孕的母驴,它鄙夷地盯着白驴,摇摇一条秃尾,对白驴的叫声它丝毫没有一丝兴趣,对这个厚爱过它的伴侣,有的只是陌生。
   他嘴里一边骂白色的公驴,一边盯着黑驴的肚子,今年总算没把母驴荒下。他的羊群瞅见他靠近驴的时刻,相继钻进了一块包谷地。六月的包谷刚刚吐丝,正是雌雄授粉交欢的份儿,顿时乱了寸步,发出慌乱的尖叫声。他的羊鞭落下去,受了惊的包谷显然安静了许多,露出淡淡的红润,挡在绿叶背后。
   这是三伏天,还没到晌午地上像是燃起了火,羊背上发出一股难闻的焦糊味。羊群窝在一起,低着头,相互往对方的肚子底下捂嘴。羊群拧成一团,任凭他怎么恐吓也不往前挪一步,对他高高在上的鞭子更是不屑一顾。
   太阳渐渐偏午,他感觉从来都没有这么的气短,心悸。但他的羊群不会管这些,任他使尽解数,它们的嘴唇贴着地上的暗影,嘴巴左右噏合,嘴角泛着白沫,反刍肚子里的青草,舒服极了。
   无奈,他笼着手,颤声缓缓穿过几块苞谷地,包谷地里是他薅草的小女儿,花花。
   花花听见父亲的喊声,直起身来。她的头巾已经全湿了,额前的刘海上嘀嗒着晶莹的汗珠儿,和她戴在手腕上的玉镯儿一样,发出瓷实的光芒。花花瞅了瞅父亲的位置,知道庄稼长高了,父亲一人拦不住贼溜溜的羊。花花弯下腰,捡拾地上的铲子。一块洁白的肌肤在六月的光线下格外娇嫩。一缕毒辣的阳光趁势伸进她的后腰。花花急忙拉下衬衫的后襟,但低腰的牛仔裤怎么也拦不住阳光的手指,而且那些手指很是肆意,被它触摸过的地方都会留下火辣辣地灼疼。
   见女儿抱着一抱草过来,他这才狠狠在羊背上扬了几鞭子。从肚子底下伸出头的羊群闻着了女儿怀里的青草气,咩咩地冲过去。他吩咐女儿前头引着羊走,自己急慌慌地去不远处拉一白一黑两匹毛驴。
   女儿已经引着羊群拐进了自家后院门,两匹毛驴听见门扉发出的吱呀声,撒腿就跑,没等他愣过神,驴已经进了自家后院。
   最小的女儿花花他没舍得嫁出去,也不能嫁出去。他没有儿子,大女儿和二女儿相继出嫁后,他感到从没有的恐慌。他不敢往后想,嫁出去的两个女儿有了自己的家,受到了女婿的管辖,除了农历节假日来逛一逛,没到太阳落山,女儿女婿念叨自家的牛羊,鸡鸭都一天了该喂食饮水。后晌饭没吃,女儿女婿屁股一撅就走了。
   真是父母的心在儿女上,儿女的心在石头上。
   花花很听话,到了谈婚论嫁的那一年,对他提出招婿的事儿一点都没反对,也没半点惊讶的表现,有的只是应允和随和。
   女婿家在同村,人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憨厚老实,天生一副庄稼汉,有满身的力气。女婿“娶进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还很年轻。农民在土地上按他的话说,几时不到土坑沿,就得动弹着吃。五十岁的生日那晚,女儿女婿们满堂高坐,他显得很庄重的说,以后的生日到整岁,也就是七十八十再来,那时才叫添寿,其他时候就不要麻烦了,想来看看两个老不中用的就来,我们也没指望你们谁来养活……
   说得女儿女婿们眼睛湿漉漉的,低头不语。
   前两年肉牛市场刚刚兴起,他拿出一些资金敦促小女婿买了辆农用汽车,做起了贩牛生意,地里的活小女儿花花和他们老两口就操持过来了。
   不久前,我在集镇碰到他,他圪蹴在地上,我问他在这儿干啥?他很揶揄地说,现在放牧的人少了,很多芨芨草能长到秋天,闲着没事,拔一些编制成草筐,抽烟喝茶就够了,这活儿总比打工自由,不花本钱……
   说完,他讪讪地笑了,慢慢从大地上站了起来。
  
   【虫收入之后】
  
   一
   记得小时候,每到夏天麦子开始扬花,放学后几个小伙伴牵着生产队里分配给家里的牲畜去田埂上放牧,替家里挣工分,还可以解决生产队里牲畜放牧的难题,为冬天牲畜过冬养精蓄锐,积攒膘分。
   这时候的田野风光明媚,麦花香里夹着枣花的浓郁香气,蜜蜂嗡嗡,鸟儿落在树枝上唧唧喳喳。偶尔从天空上轰轰隆隆的飞来一架飞机,听大人么说过,飞行员看见地上的红色就会拐弯。于是,几个小伙伴把脖子上的红领巾取下来接到一起,找来一根木棍,算是一面红旗就立了起来。飞机时不时就会从远处的地方绕一个圈儿飞回来。飞机飞得很低,飞机从头地上飞过的时候,一阵呛鼻的药味洒下一道宽宽的白色水路。
   听大人说,这是飞机在给全公社撒农药,灭害虫呢,还让村子里的水井都要盖住。飞机从一个村庄飞进另一个村庄。飞机洒完药的人那一个月里,就连苍蝇都很少见。秋天下来,麦子和玉米收获了,苹果红彤彤的挂在树上。
   这些年来,村子里一直再没见过飞得很低的飞机穿越头顶,有的尽是越来越多的苍蝇和蚊子。更高处,白杨树还不到秋天就簌簌地往下落叶子。有人说,这是死年轻人的征兆。也难怪,近几年村子里总有年轻人无缘无故的死亡。
   大棵大棵的白杨树倒下的时候,村子里的人才明白,这不是迷信的征兆,树病了。
   于是村领导请来镇上的林业专干。林业专干很年轻,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看了看一截树枝,指着树枝上的一个小窟窿,说是美国天牛。
   美国天牛?村子里的人听说过美国肉牛,比如夏洛莱,村民见过,也有养殖的,天牛倒没听过。
  
   二
   村子里就安排人员,清明前夕往树上喷药。起初是喷大路两旁的,后来村民意见大,谁的树不是树。村子里就来领导监督喷药的人员。村上的领导站在村头和社长抽着烟,商议中午饭怎么安排,吃什么。喷药的人半瓶药兑一大桶水,有时候在没人的地方装水时候也不往药桶里兑药,喷药的人喷的酣畅淋漓,工钱只要兑现就行,剩下的药往自己树上喷。村里的人不啃声,药钱反正是上面给的,不是从咋老百姓身上摊牌来的,拿就拿去。家里有人的看着喷到位了,喷完门前的喷屋后的,喷完枣树喷梨树,喷完梨树喷杨树。家里有大门上锁的,他们躲得很远,即便路过也不给他喷。喷药的说,喷了也白喷,打工重要就让他们打去,到秋天让他们后悔去。
   秋天到了,几家欢乐几家愁。当初家里没人的,无论是果树还是枣树下,已经落下了厚厚一层果实。地下没有了收入,还想在树上能够补回来,怎不知,树上更糟。那些喷药的时候家有人的,有些面场的,果子里没有虫子,大个的放到窖里自家留用,小个的送亲戚朋友。有虫子的果子一斤七八毛钱,没虫子的一斤卖到两块多,一个村子里土地上长大的树,结的果子,就像同胞兄弟一样,小时候没分别,长大后两种身份,两个价值走向。
   果树上喷不上药人家,扔下被虫子咬过的果子去外面打工去了,他们要把被虫子收入的那一部分用力气挣回来。他们的果园成群成群的牛羊一个秋天都有吃的,先是树下的果子,后来是树上的,树上的吃完了开始吃树叶。
   男人女人说,那是四五千元的收入啊,咱想办法也要挣回来呢。
  
   三
   男人去经济开发区里的种子公司找工作,脱玉米,码袋子,装玉米都是按力气拿钱的活。女人去给收购贩子拣红枣。男人女人中午都不回家,有女人半夜三更起来烙的馍馍,绵绵的,水是拔凉拔凉的自来水,乡下人肚子结实,喝冷水也不疼。上学的孩子托给邻居家的奶奶。一块红薯或者水煮的南瓜、几根胡萝卜就是一顿饭。孩子知道爸爸妈妈去打工了,也不缠人。水煮的胡萝卜吃一根,拿一根路上吃。
   夕阳西下,种子公司干活的男人望着渐渐黑下去的天空,摩托车有没有汽油了,油价天天涨,摩托车也一天比一天费油。收购站拣红枣的女人开始手忙脚乱,精力开始分散。满脑子全都是鸡娃子、狗娃子、猪娃子饿慌的声音,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自己的孩子这会到家了吗。学校离家要穿越村子里的一条公路,这会正是打工下班的高峰期,摩托车、自行车多。女人想着想着手里的活就慢下来,两眼直勾勾的。边里的妯娌推推她的胳膊,打起俏来。说是不是想大哥了,还是想那个野男人了。女人挪过身子,狠狠地在妯娌额上剜了一指头。骂道,你嫂子这把年纪了,年轻时候都没有风流过,如果再年轻上十来岁还差不多。
   一群女人笑了,笑成一堆。
   一堆女人笑起来就是一丛花。
  
   四
   女人进了门,男人卷着胳膊笨拙地在面盆里和面,孩子坐在茶几边一手拿着麻辣小吃,一手写作业,灶里的火舔着黑黝黝的锅底,锅里的开水顶着锅盖,噗噗地往外冒。女人扯下头巾,匆匆洗了一把手,抢过男人手里的不成形的面揉了几下。男人提着洗完菜的脏水往后院里去了。
   后院里有准备过年要宰的大肥猪,又给孩子下着吃蛋的老母鸡,有准备修房攒钱的四头大犍牛。这些牲畜都得和人一样,一日三餐少不得。
   饭熟了,女人先给孩子盛上一半碗,孩子坐在那里开始打盹。男人进了门,捞起盆子里勺子,给自己盛了一牛肉面碗,吃了半天,抬起头看见女人还在喂孩子,给女人也盛了一碗,隔着孩子,女人看见男人偷偷在饭盆里往女人的碗里拣肉块。
   女人一转眼的刹那间,月亮刚刚爬过屋檐,像一条虫子看着一个充满蜜汁的果子一样,看着她们一家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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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村庄、牲畜、人,这一切在时光的河流里流淌,在记忆中重现。动物、植物、人生息繁衍,在作者童年的视角里,是懵懵懂懂又是自然清晰,在大自然中,一起返璞归真,揭去羞涩的面纱……。质朴清新,自然轻松,可见作者不惑之年后,把一切都看淡也看透的思想以及对往事的留恋回味。思想深邃,文学性强。推荐欣赏。【编辑:北极主人】【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4062802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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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潮仙        2014-06-28 07:55:10
   村庄被男人女人拥挤着,一年四季,河流聚散分离,男男女女都是这条河流里的一滴水,他们碰碰磕磕,有自己的来历,有自己的归宿,他们风情万种,笑声不断,一浪一浪扑来,他们在河流里自生自灭,象鱼,有一撮细土安放一生。欣赏问好!
2 楼        文友:青青湖边草        2014-06-29 09:44:45
  诗意的散文,深邃的文字,自然的笔触,给读者留下美好的回味。拜读学习。
青青湖边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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