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征文】 巴黎的月光(小说)
她看着月光由窗上移到画布上,画布上移到地上,地上移到床上,洒满在她的身上。她静静地想到安徽芜湖的爱巢,门前环抱的绿水,他是不是也会在这样的夜晚想到自己。月儿照了他,照了她,照着一切异地而怀念的人。
她又想到最后一次为丈夫奉茶。“赞化,喝茶!”她轻轻地说,嘴唇微微颤抖,她想到那颤抖的声音就像头一次在巴黎街头卖艺艺人的小号,由于指法不准,让人担心他还能不能继续下去。丈夫啊!你是荷叶,我是红莲,心中的雨点来了,除了你,谁是我在无遮拦天空下的荫蔽?
潘赞化握住了她的手,就像第一次握住她的手那样。他是一个传统的男人,他从不去那些地方,然而时局变幻,身为安徽芜湖海关监督的他需要为革命党人筹集更多的经费,需要找一个地方适合男人们的交谈。他握住了她的手,然后他们的生活交织在一起,从此他们就像小提琴美丽的音色一样贯穿始终,直到这个上海之夜。
他重重地握着她的手,眼神坚定:“更开心去追求你喜欢的画画吧,我会在国内一直等你,支持你!”他的气息强劲,她心中深深受了感动。她低头看着丈夫的手,刹那间那双手变得硕大无比,大得使她为将与明晨起锚远航离开上海的八千里路云和月找到了恒定的力量。那是一双革命党人的手,带领她走过从未走过的地方,就是以前连想都未曾想过的地方,不是不想,是不能想,不敢想。那双手让她体会到了什么是春暖花开、冰雪消融,惟其如此,那是一双至大完美的手。
月华如水,一阵湿润的空气吹了进来,翻动了桌上的一封家书。家书下,一副巨大的水彩画,几头牛正在草地上吃草,画面仿佛浑然天成。家书上,“妈妈我好想你,”暖暖的情感充溢其间。
她第二次在巴黎的画作中,有很多以哺乳和牛为主题的作品,事实上,她却没能为丈夫生下一男半女。
她第一次从巴黎回国在上海生活时,她写信给了潘赞化的大夫人,言辞恳切请她来到了上海,然后她到亭子间去住。一年后,大夫人怀抱着孩子,看见她走进房间,大夫人把孩子的小被盖拉下来,露出孩子刚吃完奶又睡着了的脸:“瞧瞧这个孩子吧!”她看了看孩子的脸,突然,她感到从孩子身上涌出一股强烈的血缘之情将自己紧紧缠绕起来。她呆呆地看着孩子的脸,大夫人接着说:“抱抱这个孩子吧,是个男孩,名字叫潘牟,小名叫哞儿。”大夫人边说边把孩子递给她,她下意识地接过了孩子。她感觉到自己也是这个孩子的母亲,这个孩子也融入了她的血液,于是她对这个孩子视如己出。
也是在上海,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月夜。徐悲鸿悄悄来到了画家潘玉良的画展上,他实在是等不及了,等不到天亮,他要屏住呼吸先睹为快。第二天,潘玉良的画展如期举行,民国最风雅的部长也来了,他往前几步,又往后几步。被他挡住了视线,又差点被他撞到的身后参观者,却没有心思和他理论,因为他们的眼睛都在跟着潘玉良的画作走。
她的画展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同时,也把她推向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关键是她那段在一些人看来并不光彩的过去,那些人对她的才华含含糊糊,对她的往事清清楚楚。在那些人不屑地表情中,在那些人窃窃地私语中,她依然昂着头,穿过美院长长的走廊。更多的人敬佩她,对她充满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力量让一个青楼女子成长为民国时期最有名的女画家?
但她毕竟是一个凡人,如此多的流言蜚语,时间一长,她也会有承受不住的时候。一直默默地支持着她守护着她,为她一步步成长而高兴的丈夫揽她入怀:“玉良,要不你再去法国留学吧,你已经在美院任教九年了,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有不足的地方啊?巴黎富有文艺气息,是有名的艺术之都,那里的空气更适合现在的你。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人们的观点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改观的。”
一个月后,从上海驶出的一艘远洋航轮上,一个女子站在甲板上,绝世而独立。她的目光向前延伸至茫茫的远方,但她没想到,在她身后,没过多久,战火就猛烈地燃烧了起来。她更没想到,她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起初,她为避开纷扰而有些欣慰,然后,她发觉刻骨铭心的思念步步将她吞噬。而二战的硝烟也弥漫到了巴黎,德国对巴黎采取的是蚕食的政策,包括艺术。巴黎画廊、博物馆很多的传世之作都被一件件运到了德国,即使是沙龙,也难以避免,如果对方有不合作不服从的姿态,纳粹就果断扫清障碍。
潘玉良的寓所前的马路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陌生身影。虽然她从不卖画,但就在最近的一次沙龙上,有一个德国军官用半是威胁半是商量的口吻对她说想购买她的一副画作。她一直想把她的画作全部运回国内,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此时的月光也照在了那副画作上,她来到了那副画前,凝视良久,小心翼翼地拆下画作后面的背板。然后稳稳地站在桌前,把画作的背面轻轻摊开,用笔在上面一口气写下了一些文字,最后又重新认认真真地裱好。
做完这一切,她来到了卫生间,洗了洗脸。突然,一声枪声从卫生间窗户外的教堂不远处传来,划破了巴黎的月色。一群群鸽子被惊动得四下飞散,脱落的白色羽毛掉落在教堂圆圆的屋顶上。一双手无力地和它的主人一样,瘫软在血泊里,从此再也没有力气保护主人收藏的各种艺术品,而月光赋予了凝固的鲜血不朽的美丽。
镜子前,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即使是最细小的表情。她那不着脂粉的脸上,依然是高高的姿态,她那不算丰满的身躯里,依然跳动着一颗饱满的强劲的心。
她准备睡了,但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又起身,来到了小小的厨房,目光所及,都是空空荡荡的盘子碟子。她蹲下身,从一个抽屉里掏出一个盒子来,里面有她白天吃剩下的一点面包。她特意将面包放起来,希望能留到明天早上。面包硬硬的黑黑的,她一口一口像品尝人间极致美味那样吃着。她在巴黎获得了无数奖项,她的画作在巴黎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二战前的法国政府甚至把她的画作定为国宝,不许私自出境。但是,她从不卖画,这些画寄托了她全部的思念和向往,画作留下的同时,也给她的未来保留了希望。这让她的生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国内的书信可以到达,但由于沦陷,钱财难以到达,结果是她经常饿着肚子,还常常饿得睡不着觉。
她并不为此悲伤,她最大的梦想是和她的画一起回到国内。因此,她在这期间,爆发了巨大的创作热情,用她手里的画笔。她看着月光洒在金属做成的刀叉上,反射出淡淡的冷色的光芒,她吃掉了剩面包,于是她紧了紧衣服,她想好好上睡上一觉。
她从琳琅满目满满当当地画作中,回到了床上。她睡了,在睡梦中,她笑了。她梦见她躺在祖国宽广的土地上,气候温暖而又祥和,在她的身下是绵绵的草地,在她的旁边,是他的丈夫,丈夫头上的白发敲响了岁月的钟声,在钟声中她的画作通过一个个集装箱运回了国内,而在他们的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清澈见底,欢畅地穿过树丛、村庄,她心爱的儿子,正在小河边愉快地玩耍,他卷起裤脚,用手抓出了一条小鱼,然后兴奋地大叫:“爸爸,妈妈,快来呀,看了抓了一条鱼!”和煦的阳光照在孩子明净的脸上,河水波光粼粼,也照在他们夫妻脸上,两人相视一笑,连青草都被笑得弯下了腰。
赞化,哞儿,祖国,我爱你们胜于自己的生命,那么我便守护着你们的幸福,绝不轻言消失吧!在梦里,她似乎也知道这是一个梦,所以喃喃自语道。
六十五年后,安徽省博物馆内,春日暖暖的阳光下,人们正对刚刚从法国运回的民国时期的女画家潘玉良的作品进行一幅幅的修复。蓦然,人们对被一副画作惊呆了,看上去触目惊心:一条长长的刀痕划过女模特的腹部,画作是《舒坦》,而刀痕恰巧位于画作的正中。更让人们吃惊的是画布的背面,这个几乎从不留下字迹的女画家这样写道:此画出品于一九四一年,巴黎春季沙龙,有德军人要求让允,在画展开幕的第二日(1941年5月31日),发觉此画被割,同时还有当代名家VANDOGEN大幅佳作,亦被裁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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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春风确实是具有实力和眼光的大社团,这点我想是深入人心的。罗伊感激不尽,说到这里,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就让我为您们深深地道一声祝福吧!
曾对人说,有些分离,一别就是一辈子;有些思念,一念便是一生。
看到罗伊老师的文章,就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这个,祝您安好,佳作频出,凌云来贺!
国破山河在,巴黎月踯躅,其心可鉴。
在主题确定、主要思想观点确定的前提下,文章越短越难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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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好楚西一氓老师,罗伊十分感谢您的关注和鼓励,祝福老师夏日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