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斋夫阿黄(小说)
我们学校的阿黄不知道在哪掏腾一句“不除庭草斋夫”,跑来问我:“斋夫”是哪个单位的?我支支吾吾说不好,上百度查,才知道“斋夫”也就是现在的更夫、校工,从此阿黄不让人喊他更夫,以“庭草斋夫”自封。
阿黄踮脚超不过一米六,兔唇,兔得不是太明显,说话时,动不动就上手,捂着嘴跟你说,扭扭捏捏象个大姑娘。他当斋夫好多年,怎么来的,谁介绍的,一概不知。
阿黄白天负责院内卫生,晚间打更,每天下班后,学校职工回家的回家,喝酒的去喝酒,他成了一院之长,“院长”住的套间,在学校一楼楼梯口的拐角处,外间水房,里间休息睡觉,门口上方有一木牌,上书:更夫室。
阿黄脑子不笨,能掐会算,知道领导几点来,几点走。早上领导上班时,他蹶着屁股满院子扫,挥汗如雨,领导经常泊车的位置,更是扫得比他脸还干净;晚上领导下班,正赶上他在擦大门玻璃,十分力卖了九分。一来二去,学校办公会上,领导总拿他说事,差点没树他为市里劳模。
工作时间,阿黄很少在屋,大多时候背一只竹筐,在院子里捡空矿泉水瓶,差不多每个月都能卖一些,阿黄捡的空瓶子,大多存放在西北角的自行车棚里,塑料布蒙着,很隐敝。“百密终有一疏”,阿黄捡的瓶子“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一夜间不知被何方妖孽,从栅栏外用铁钩子生生钩走十多个,阿黄心痛不已,嚷着要去掘人家祖坟,头一次见阿黄哭,哭得呼天抢地,大伙劝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呜呜地收不住闸,大学毕业新分来的李老师只好去商店抱了箱娃哈哈给他,他才破涕而笑。
这事过去了好长时间,他天天嘟囔:螳螂扑蝉,麻雀子在后。阿黄没多少文化,上了两天学,还赶上个大礼拜,居然知道麻雀子在后使绊的事,笑得我肚子痛了好几天。
阿黄穿的衣服、鞋子大多都是名牌,七八成新,是他在学生宿舍楼下拾掇的,衣服是阿迪达的,裤子是乔丹的,鞋子是安踏的,就连他戴的小阳帽都是耐克的,上面那个打“对勾”的图案,有点象他平时捡垃圾时用惯了的铁勾子,有啥勾啥。
阿黄的气质不行,再好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没范。
到了春天,下过几场雨后,冬青树长得很快,树墙儿参差不齐,乱蓬蓬的,阿黄拿一把生锈的大剪刀,两手握着,咔嚓咔嚓地剪,剪得一地冬青叶子,有点像理发店的师傅,冬青树墙子的头平了,学校大道上到处都能闻到叶子的青香。
阿黄除了剪冬青树,还负责剪草坪,剪草坪的活比剪冬青要难,技术含量高,剪草的工具是电动的,有一个小型的发动机,背在肩上,工作时两腿叉开,草丛里蚊子多,必须戴口罩,穿长衣长裤,手腕、脚脖子用绳子扎紧,不然的话,母蚊子会顺着裤脚往里钻,咬得蛋蛋直痒痒。
阿黄种的爬墙树在教学楼楼下,刚开始的时候,不起眼,没人注意,后来那树沿着外墙越爬越高,差一点就要到楼顶了,还有几枝探头探脑,居然爬到教室窗户外,象是要进去蹭课听,到了秋天,爬墙树渐渐黄了叶,只剩下些枝呀滕的在上边顽强地趴着,又有点象蜘蛛侠。
爬墙树每年绿了黄,黄了绿,学校的学生来了走,走了来。
三四月份,学校院子里到处飘柳絮,柳絮很轻,风一吹,漫天飞,背风处,一团团的白色绒毛,卷起来落在道牙边上,阿黄有事没事的时候,总爱拿了火机烧柳絮玩,多米诺骨牌似地能从东头一直燎到西头去。
秋天,阿黄起大早扫杨树叶,学校林子里有好多的杨树,每天都有不少的落叶,踩在上面沙沙地响,阿黄用一把大竹扫帚扫,把枯树叶堆在一起烧,剩下的余灰,阿黄会用撮子撮掉拉走。
冬天雪大,阿黄扛了工具,一个人清雪,职工来得早的,伸手帮他一把是常有的事,阿黄的人缘好。
学校分大米、白面、豆油时,有的退休老师岁数大了,拿不动,招呼他一声,他会颠颠地去帮人家把东西背上车,老头老太太都觉得阿黄人实在。
学校放假,除了学校领导偶尔开车来一趟,很少有职工来,假期,学校礼堂出租出去,给外人办培训班,一些中午懒得回去的学员,到阿黄的小屋子来买方便面泡着吃,开水是阿黄上午早烧好了的,就在外间电水箱里,方便面是阿黄起大早,去市场批发的,顺道阿黄还会上一些矿泉水回来,加了价卖,空瓶子捡回来,又能卖两钱,这门子生意没人跟他抢,里外都挣,一个假期下来,阿黄能小发一笔。
其实阿黄每个月都不少挣,也没啥要花销的,自己不抽烟,不喝酒,不嫖又不赌,赚的钱没人见他存银行,也不知道他把钱藏在哪。
下雨天,阿黄不出去干活时,自己一个人在他的小屋子里吹气球玩,人家小孩子玩的气球大部分都是带颜色的,赤橙黄绿,唯有他的奶白色,问他在哪进的货,他说在职工宿舍窗户外捡的,一沓沓的,他手里有余货。
阿黄三十好几了,从没处过对象,每次跟女人说话脸就红,食堂的老娘们合伙欺负他,扬言要扒他的裤,揩他的油还不给小费,他躲得远远的,守身如玉好多年,真的不容易,为了不至于被骚扰,后来连食堂都懒得去了。哎,这年头干啥都不容易。
阿黄不愁吃,同事每次下馆子,都记得打包,拎回来给他,这样的“打包饭”,每天中午,阿黄都能收到好几份,打回来的饭菜,分三六九等,酱骨头架、嘎牙鱼是领导打的赏,地三鲜、尖椒干豆腐类的大众菜,是机关里一般干部吃剩的,头二十年,大众菜里多少还能挑一两块肉来,最近几年,随着“鸡的屁”日益增加,要想再找出一块完整的碎骨头碴比登天都难,每逢周未,阿黄会把院子里另外几个老光棍全招呼过来一起打牙祭,再加上几袋白酒,一袋白酒两三块钱,哥几个坐下来,差不多能喝到天亮,阿黄每次喝得最少,喝了酒的阿黄说话更加不流利,脸略微带点红色,兔唇也明显起来。
其实,喝了酒的阿黄比谁都想找对象,他相中食堂干活的小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只是苦于没人拉媒保纤,阿黄也就心里想想,没有实践过,连女人手都不曾碰一下,空落落的。
阿黄来学校十多年,从不去学校澡堂子洗澡,大夏天,打了水,在自己的小屋子里搓泥,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他的家伙少一节,居然还编出一段故事来,说他小时候穿开档裤,被农村的野狗咬了半节去。
无巧不成书,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有报导称某人去南方做了牵引手术,但没成功,灰溜溜回来,有好事者真就拿了那张小报过来,指着报上那个叫阿黄的追着问他:什么时候去的南方?阿黄跳了黄河也洗不清,说说就脸红,大家以为他心虚,更信了几分,都说阿黄那片荒地待开发。
现在的花边新闻满天飞,今天网络上炒作文章出了轨,明天报纸又在说黄海波嫖了娼,大伙劝他凡事不能当真,且走且珍惜。
阿黄胆子小。那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学校领导在三楼值班,突然听到楼上有动静,喊他一同去巡视,俩人手无寸铁地走到四楼,考虑到安全,领导让他把守好楼梯口,并再三强调:放跑了坏人,拿他是问。领导下楼,寻找防身武器的功夫,阿黄喘了粗气,蹁下来,说是一个人留在上边害怕。俩人结伴再次上楼,发现五楼楼梯口处,黑灯瞎火地趴了一人,歪戴顶破毡帽,两手缩在黄大衣里的袖筒里,败絮其中,俩人把人领下来,再三询问,却一问三缄口,吭哧了半天,才搞清楚:那人原来是个弱智。
阿黄回房间拿来点吃的,顺带捎来一瓶农夫山泉给他。
阿黄每天琢磨彩票,打水漂时多,大家笑话他脑袋进水,“买双色球的钱,攒起来,留着以后娶媳妇”,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照买不误,来回七、八里路,风雨无阻,每次阿黄不多买,就两块钱的,居然好几回,还真让他打了擦边球,七个号,能蒙中五六个。
2005年夏天,阿黄不辞而别,三个月的工钱都没来得及支,连夜走人。事后疯传,阿黄中了五百万,看来皇天不负有心人。
回到老家的阿黄财大气粗,承包了四个大鱼塘,还养了几个工人,手里有好几台大卡车干活,娶了一个黄花大闺女,是不是小芹,不得而知,自己驾驶一辆崭新别克,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别克、别克,咋就不买宝来呢?看来阿黄是不打算回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