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大伯·麦子·驴(微型小说)
麦子熟了,远远望去,田野就像一张平整的地毯。那金黄的麦浪闪烁着光芒,在太阳的照耀下显得黄灿灿的,看起来格外耀眼。
为防止鸟儿偷吃麦粒,大伯特意做了一个稻草人立在田边,那稻草人的衣服被调皮的孩子给扯掉了,全身光溜溜的,守候着这块田地,像极了大伯光着膀子拿着蒲葵扇的样子。鸟儿停在它头上,迟迟不肯离去。于是它也就“任鸟欺负,终无怨言”。
故乡的天总是格外的蓝,白云轻柔地飘动,树木生长在阴湿的山面,水流从山腰沟壑处缓缓流向山脚。而这天,这云,这树,这水和这等待收割的麦子一起构成了故乡特有的风景画。麦子是农民的希望,这里的人最大的盼头就是年年大丰收,这也就是“民以食为天”。
我的大伯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个子较矮,一脸胡渣,眉毛很少而且很短,远一看就好像他压根就没有眉毛。
大伯家有六块地,这最大的一块就是大伯的骄傲。每当收割麦子时大伯就很得意,仿佛自己也被人瞧起了似的。可惜的是今年六月,大伯最爱的一块地遭了大祸。
这天,村东头王家的驴子踏进了他家的麦田,不光踩踏了地而且还在地里打了滚。这样麦子必将会减产,大伯的“心头肉”被驴子糟蹋了。今年丰收的愿望被彻底打破,大伯心中悲痛万分,要到王家去讨个说法。王家是村长的亲房(亲房是方言,就是一个太爷爷生的后人)。这个法律意识淡薄的农村,只要是和村干部有关系的人,都没人敢惹。
大伯就这事找王家理论的时候,王家人死活不认账,就抠住一个死理不放“是畜生干的不是人干的”。大伯是个老实人,见根本不可能有啥结果和赔偿,就只好作罢。只是从那天起,再也没有看见他安逸地守候在田野上扇着蒲葵扇的情景。
大伯家田地被王家驴子糟蹋这事全村都在议论,但最后的大众结果是:这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人家王家势大呢!
麦子已经熟透了,原本成熟的金黄色已经变得略发黑,村里大多数人已经开始收割了。而大伯的心情很沉重,常见他一个人嘀咕,像是给自己说什么,又像是在咒骂王家。
这老实人,心眼直,这心眼太直反而就爱干糊涂事,这人要一糊涂,就会犯浑。
这天晚上大伯彻夜未眠。天越来越黑,猫头鹰叫了几声,估计村里人都睡去了,大伯就偷偷牵上家里驴子的缰绳,到了王家的地里,把王家的一大块田地给糟蹋了。事后他冒着大汗,气喘吁吁地回了家。
当晚大伯做了个噩梦,梦到王家人知道事情是他干的,提着斧头和铁锹气冲冲地找他来了。他就一个劲儿的跑,跑着跑着掉下了一个悬崖,他大叫一声醒了过来,这时天已经大亮了。
六月温度逐渐升高,大伯穿了一件背心心神不宁地走出家门。大伯刚走到村口,就看见一帮人在讨论。他明知故问地说:“你们在讨论什么呢?”
大家就说:“你不知道啊,王家的地昨晚也被畜生踏过了。”
大伯有点心虚地说:“你说这谁怎么干这么缺德的事?”
一个嘴多的人说:“该不会是你干的吧,你们家的地被王家的驴子糟蹋了,你报复他家。”
大伯马上说:“怎么可能?”就匆忙离开了。他怕说多了会露馅。
大伯有一个儿子,娶了个媳妇,因为嫌他穷就跟着野汉子跑了。现在送儿子去上学了,由于学校离家太远,所以每天早上就带着一些食物出去,把儿子送到学校后,他就在附近的地里干活,中午爷俩就凑合着吃点东西,等儿子放学后,将近天黑的时候才回家,因此,现在家里就只剩大伯一个人。大伯回到家后,给他已经死去的父亲上了一炷香,悄悄说了两句安慰自己的话就去磨镰刀去了,他要把镰刀磨得十分锋利。
这时王家人黑压压一大片冲了进来,大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人踢了一脚。因为大伯个小,这一脚不偏不倚刚好踢到他后脑,他就倒了下去。
当他好不容易爬起来时,那些人已经拉走了他的驴子朝着门外大柳树走去。
他刚站起来,又被人狠狠踢了一脚。大伯隐隐约约听到那人在骂他,然后就晕过去了。
等大伯醒来时已是黄昏,那些人已经走了,大伯冲出门去找驴子,而眼前的景象让大伯彻底崩溃了,缓缓的跌跪在地上。
他的驴子已经被王家人杀死,吊挂在门口那棵大柳树上了。那驴子红褐色的皮毛和驴血混在一起从树干流向树根再流向大伯跪下的地方。
大伯,一个老男人,哭了。
大伯也想过反抗,就像他夜里拉着驴子去糟蹋王家的麦地一样。可是最后,却反而害死了自家的驴子。一头驴子,在农村人看来比儿子都重要,而大伯家唯一的驴子,就这样没了。
驴的血还在流着,大伯的心也在绞痛着,像裂开了一道口子,再也无法将它缝补好。
大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取下驴子的残尸,紧紧地抱着它,这样过了好久,好久。
天开始暗去,大伯的目光好冷。在这个六月的日子里,那目光就像是一把锋利的镰刀,像是要把所有的虚幻的东西都割断。
大伯的儿子并不是他亲生的,是他从外面捡回来的,大伯看他可怜,就省吃俭用地把他养大了。还帮他娶了媳妇,本想着等将来老了能有个依靠,没成想儿媳妇却跟着别人跑了。如今大伯视如“命根子”的驴子也被王家人给杀死了,大伯唯一的念想、唯一的期盼也没了。
大伯知道,他的儿子快要回来了。可他早已没有了生活下去的念头,他的内心世界已经彻底坍塌、崩溃瓦解。
隐隐有脚步声从远方传来,大伯一把举起了镰刀,对着自己喉咙割去。
有那么一瞬间,大伯想起了他的田地,他的蒲葵扇,还有他扎的稻草人,那些才是他的全部,所有的,应有的,该有的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大伯就在他儿子的叫喊声中,永远,永远地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