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告诉那个婊子，我不会善罢甘休，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梦茹平静地擦一把挂在眼角的泪水，取下挂在衣架上的挎包，换上高跟鞋打开门出去，然后将门用力一甩，防盗门“嘭”的一声关闭了。李辉心里猛地一震，“这女人不是嘴硬，而是说到做到。”他一阵心虚，抱着脑袋坐在沙发上，冲着防盗门愤怒地吼了一句：“不可理喻！”吼完一拳落在茶几上，杯子在茶几上弹跳一下，茶水从杯子里溢出来。李辉脑子像翻江倒海一般，无数烦恼纷沓至来，没有头绪。和梦茹的矛盾已经从幕后转到前台，谁也不愿退让。这种状况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再这样闹下去，不但梦茹会崩溃，自己也会身败名裂，到那时，自己这个处长的职位怕是也保不住。
　　 李辉在沙发上不知坐了多久，时间仿佛静止了，直到司机给他打电话，说车已停在楼下，他才想起已经到了上班时间。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做了一个深呼吸，取下外套，拿起公文包匆匆下楼。司机看李处长脸色不好，就低着头，谦恭地把车门打开。李辉也不说话，坐到后排座上。司机关上车门，进到到驾驶室，点火之后，奥迪车无声地驶出花苑小区。
　　 花苑小区是处长楼，住在小区里的都是处长、厂长、经理之类的领导。小区内有水池假山，亭台花木，仿佛是一处世外桃源。李辉和梦茹打拼十三年才有资格住进花苑小区，不曾想两人的婚姻却亮起了红灯。李辉知道自己对不起梦茹，可事到临头，他已经身不由己，只剩下离婚一条路。李辉暗骂自己荒唐，将个女人花钱养着、哄着，现在对方竟然以怀孕要挟，这不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吗？
　　 记得刚拿到小区房子的钥匙，李辉和梦茹在宽敞的新房里，从卧室到客厅，又从客厅到到厨房、卫生间。“家具一定要有实用价值和观赏性，还有，我喜欢淡淡的橙色的调子，这是象征华丽幸福的颜色……”梦茹面色潮红，她依在李辉的怀里，目光朦胧起来。两人就在客厅铺了一张竹席，梦茹飞快地脱掉衣服，骑到李辉身上……那一刻，梦茹真有一种重拾新婚时的甜蜜。当然，这种甜蜜并没有维持多久，搬到新房后，两人又回归到以前那种波澜不惊的生活秩序中。许多时候，让梦茹得意的是身边一些微妙的变化，她的朋友逐渐多了起来，过去从不来往的同乡、同学现在一个个想方设法和她取得联系，她们用一种很温情的方式将她包裹在一个圈子里，在这样的氛围中，她俨然是一个“女王”。她明白这些人有求于她，但她在这种虚伪的温情中变得自信，至少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身份和地位决定人际关系交往的层次。梦茹在分厂做质检员的时候认识了厂里的一个电工，那个电工高高的个子，长相也斯文，平时话不多，梦茹和他在一起，心里很踏实。有一天晚上，两人在单身宿舍聊天，当时气氛有些暧昧。两人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互相试探挑逗对方。突然宿舍停电了，电工忙起身找蜡烛，无意中绊到梦茹的腿上，身子失去平衡。他本能地用手去抓东西，结果将梦茹抱住。两人紧张地发抖，梦茹感觉就要晕过去，哆哆嗦嗦中两人吻到一起。梦茹身不由己地向后倒去，电工伏在她身上，手开始不老实起来，将她摸了个遍。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两人嘴始终没有分开。电工灵巧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把梦茹的衣服脱去。梦茹有一种飘飘然然的感觉，浑身发热，她似乎在期待那个时刻的到来……过了许久，电工却没有再进一步。“怎么了？”梦茹幽幽地问了一句。电工嗫嚅道：“我……我……”正好来电了，梦茹抬头看了一眼，见电工垂头丧气地握着自己的物件，原来他的不听话的小弟弟“太监”了。后来又有一次，电工还是挺不起来。梦茹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也许电工太紧张。可是电工心里却有一种压抑的感觉，以致在梦茹面前产生自卑，他开始躲避梦茹，最终两人的关系不了了之。
　　 李辉参加工作时在公司物资供应处供应科当科员兼翻译，他是外语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会英、德、日三国语言。李辉个子不高，一米七多一点，体重九十公斤，还戴一副眼镜。那时梦茹已经由质检员调入供应处材料室当稽核会计。梦茹身高一米六五，温柔娇媚，水润的肌肤，让人看了忍不住想摸一把。李辉就打起了梦茹的主意，没事就去材料室找梦茹。材料室主任是个中年妇女，手下几个会计全是年轻女子，一个个貌美如花。梦茹刚二十二岁，和厂里的电工分手不久。梦茹感到奇怪，失恋对她来说竟没有丝毫感伤，她只是可怜那个电工，虽然是电工主动和她分手。
　　 “被需要的感觉是一种温暖的感觉，我需要这种感觉。”李辉叼着烟来到材料室，说的话不着边际，时常是东一句西一句，“王主任，你这里真是金粉浓，胭脂香啊，一天不到这儿来，就像缺点什么。”材料室的主任姓王，她怕李辉做出过分举动，也来到材料室。“大才子，欢迎你常来，你最好把烟灭了，不然姑娘们会把你“灭”了。”
　　 “对不起，我烟瘾不大，只是吸着好玩。”李辉把烟头扔到痰盂里，走到梦茹身旁，俯下身小声说：“中午请你吃饭，去老街啃猪蹄，请你务必赏光。”
　　 李辉个子虽然不高，也胖，但是材料室的姑娘们对他并不反感。李辉出手大方，经常请她们吃饭，而且菜由她们随便点。当然，姑娘们都清楚，李辉是冲着梦茹来的，她们是粘了梦茹的光。
　　 李辉经常给梦茹买水果、巧克力，只要女生喜欢吃的，他都会给梦茹买回来。材料室姑娘们和其他科室的女工也会跑过来分享李辉的礼物。有时梦茹也和李辉出去吃饭，看场电影。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两人就这么不即不离地交往。
　　 夏天是女人的季节。材料室的姑娘们一个个缤纷登场，长裙短衫如风摆扬柳，让人浮想联翩。那时候流行长发披肩，梦茹总是用一块丝巾将长发扎住。她眉若弯月，双瞳剪水，半透明的白色纱衣隐约可见晶莹如玉的肌肤。李辉暗下决心，非要把梦茹擒获到手。有天傍晚，李辉邀请梦茹在外面吃饭，由于天气炎热，吃饭时出了一点汗。看看天色尚早，李辉提议去公园散步，梦茹欣然同意。两人沿人工湖走了一圈，然后又进到小树林。李辉把报纸铺到草地上，两人坐下来。天色已暗，公园里的人也逐渐稀少。李辉躺在报纸上，又拉梦茹的胳膊，让梦茹也躺下。两人并排躺在一起，突然都不说话了。李辉搬过梦茹的头就去吻她，梦茹扭过头不让他吻，李辉就吻梦茹的脖子。梦茹虽然不情愿，却也没有生气。猛然间，李辉就吻了梦茹的嘴唇，而且把舌头伸进梦茹的嘴里。梦茹感觉李辉嘴里有一股咸咸的葱花味儿，一下就没了兴趣，她开始反抗，想要站起来。李辉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她挣脱不开，就用力按住李辉的肩膀，双脚蹬地，像泥鳅一样想滑出李辉的“魔爪”，不曾想李辉抓住梦茹的裙腰，顺势将梦茹的裙子连内裤一同扯到了脚脖子上。梦茹不敢叫喊，只是来回扭动……就这样，李辉终于得了手。
　　 梦茹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李辉低头伏到梦茹脸上，发现有两道泪痕流进发迹。李辉吓坏了，小心地说：“对不起，我太激动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李辉拿起裙子把梦茹下身盖住，拉着梦茹的手在自己掌中不住摩挲。
　　 过了好一会儿，梦茹平静下来，她穿上裙子，两人就回去了。从那以后，梦茹和李辉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
　　 材料室的姑娘们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她们眼里，李辉将来会有一个美好前程，这让每一个姑娘心生向往，但李辉貌不出众，而且太胖，离她们心目中追求的理想男人的标准还有差距。之所以有“剩女”这一现象，就是这种心理，一开始就把对方的标准定得太高。她们不知道许多男人可塑性很强，就像一块璞玉，稍事打磨就会玉颜绽放。
　　 夏天还没过完，德国专家路易斯先生和助手来到总公司，他们将对各分厂使用的德国设备运行情况进行考察和维修调试。总厂领导和供应处领导陪同德国专家在各分厂考察，李辉随同当翻译。中午在客人食堂吃饭，德国专家和李辉小声交谈，两人有说有笑，脑袋快碰到了一起。吃完饭，几个人去招待所休息。总经理随口问李辉在食堂和德国专家说些什么。李辉搪塞道：“路易斯先生说了一个德国‘黄党’笑话。”总经理皱了邹眉头，“什么‘黄党’，难道德国也有倒卖火车票的黄牛党？”李辉不吭声了。总经理看着李辉奇怪地问，“你今天怎么了？”李辉只好小声说道：“路易斯先生问我成家了没有，我说没有。他问为什么没成家？我说因为买不起房子，结不了婚，以我现在的薪酬，终其一生也不一定能买一套房子。路易斯先生感到惋惜，说可以介绍我去德国工作……”
　　 总经理脸色当时很难看，他掏出一支烟抽起来，一直到招待所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德国专家走了以后，有一天，总经理一行到供应处检查工作，在会议室，总经理宣布：为了关爱员工，留住人才，公司决定奖励李辉一套七十平米的房子，以表示对人才的重视。会后，总经理还专门到材料室找到梦茹，玩笑地说：“你要看好李辉，一定把他留住，不但要留住他的人，还要留住他的心。”
　　 就这样，李辉没花一分钱得到一套房子。而德国专家是否说过这些话，已经无从考证，这也说明李辉的确有过人之处。
　　 第二年，梦茹和李辉就在那一套七十平米的房子里结了婚。这着实让梦茹骄傲了一阵子，却让材料室的姑娘们后悔莫及。当然她们不会为了一套房子而结婚，但是想结婚没有房子却更令人心碎，有多少恋人因为买不起房子，而让爱情死在了房子上。
　　
　　 二
　　 那个女人叫宁小瑶，是公司文工团舞蹈演员。李辉和她交往是在两年前，在一次年终劳模颁奖大会上，宁小瑶作为礼仪小姐为李辉献花。当时场面很热烈，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李辉并没有注意给自己献花的人是谁，在他的意识里，这只是个普通的先进工作者和劳模表彰大会。
　　 年关将近，各种人情往来、公务检查应接不暇。李辉几乎每天都要陪各种检查组喝酒，一喝酒就很少吃饭，以前的胃病也犯了。好容易到了春节，各处室除了值班人员都放了长假，李辉也清闲下来。年初一，李辉和几个副职给各处室值班人员拜完年，回到办公室，把公文包扔到床上，打开抽屉，拿出胃药，倒出几片，准备吃药，猛觉得门前一暗，抬头一看，一个健美的身影站在门口。
　　 “李处长，新年好！”
　　 “新年好。”李辉盯着站在门前的姑娘，像是大热天吃了一块冰镇西瓜，一下就甜到心里。可他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这个姑娘。“你是哪个科室的？我好像没见过你。”姑娘嘻嘻笑着进到屋里：“李处长好没良心，劳模会上是我亲手给您戴的鲜花，这才过了几天，您就把我给忘了，让我情何以堪？”李辉听了竟哈哈笑了起来：“对不起，小姑娘，我记性不好。这么说，我应该感谢你才对？”姑娘并无扭捏之态，自然而然，毫不做作。“我可不敢，我是专门给您拜年的。”姑娘背着手，调皮地走到李辉面前，把头伸到李辉眼皮底下：“怎么，不欢迎吗？”
　　 “你这丫头没大没小，拿我老头子寻开心。”从姑娘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幽香直钻进李辉的鼻孔，那种味道很清新。李辉竟然产生一种晕眩的感觉，以前梦茹身上也有这种味道。“这是一个看去很单纯的女孩，开朗活泼，与梦茹不同。”他心想，梦茹平日话不多，冷傲。他暗暗拿眼前的姑娘和梦茹做一番比较：梦茹像一朵玫瑰，虽然好看但有刺；这姑娘就是一朵百合，洁白无瑕，让人放松。
　　 “怎么，李处长病了？”姑娘将茶杯端起来，“不行，不能用茶叶水服药。”她说着把杯子拿到洗手间冲洗，重新接了半杯温热的纯净水，双手递给李辉。“李处长，您得的什么病啊？”她拿起放在桌上的药盒，看上面的文字说明，原来是治胃病的药。
　　 “你这丫头还挺心细，快坐吧，茶几上有苹果。”
　　 “不了，李处长，我没事，就是来给您拜年的，顺便看看您。”姑娘说着站起身要走。李辉心里有些不舍。“怎么，不再坐会儿？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
　　 “您要是不讨厌我，我下次再来啊，拜拜，李处长。”姑娘回头冲李辉嫣然一笑，右手灵巧地向他摇了摇。
　　 送走小姑娘，李辉打开电视，靠在沙发上看起来，电视正在重播除夕晚会。屏幕上男女演员青春艳丽，光彩照人。看了半天，李辉脑海里竟然出现宁小瑶的笑脸。不用说，这个叫宁小瑶的姑娘给李辉留下的印象还不错：单纯活泼，没有城府……当然，李辉不敢多想，自己的年龄可以做她的父亲了。
　　 在这之前，李辉从未有过荒唐的举止。他性情随和，与什么人都能相交，而且胸怀坦荡，问心无愧。当然，坐在处长这个位置上，几乎每天都要面对各种奉承和诱惑，其中也不乏女色。李辉自问还是能够淡泊自持，所以在中层干部里，李辉的口碑还算不错。
　　 宁小瑶长得漂亮，甚至可以说十分出色，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天真清纯之气，仿佛是一种本能的流露。她已经二十五岁，面对众多的追求者，她并不动心。她看不起那些官家或富家子弟盛气凌人的做派，一旦父母失势，他们甚至连一般人也不如；当然她更看不起普通人家的子弟，在这个讲背景、讲人际关系的社会，他们似乎永无出头之日。她也不想找那些小科员、技术员之类有潜质的年轻人，奋斗二十年后，他们中有的人或许可能混上中层领导的岗位，但到那时自己已经人老珠黄，青春不再，很容易成为弃妇，再不然就独守空房，天天望月叹息，对花流泪。她要走一条捷径，一步到位。她外表的天真与单纯将内心城府掩饰得毫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