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记者节，他们特地避开了单位的接待，单独跟文友一起聚会。大概有七八个人吧，文人相聚，天南海北地侃，聊时事，聊文学，聊他们的作品。
　　 酒过几巡，他们的脸都红了，隔壁的女子亦不胜酒力，喝得面红耳赤，唯有我一人在滥竽充数，躲在隔壁女孩的后面，悠哉吃菜。张老师终于指着我发话了：那个，袁，你虽然不能喝酒，但也要陪苏老师喝一杯！
　　 我皱起了眉头。唉，不能喝酒的人最讨厌人劝酒。没办法，举起杯子，硬着头皮站起来敬了苏老师，喝了一大口酒。他望着我的杯子看了又看，我佯装没看见，坐下来。他没有计较，有些君子的气量。又敬了顾诗人一次酒，强忍住酒的呛味勉强又喝了一大口，头晕终于如期而至，于是呆坐在椅子上，强撑着打架的眼睛，听着他们说笑。
　　 苏老师在对面讲起了故事，先朗诵了林徽因的一首诗：
　　 你来了
　　 画里楼阁立在山边
　　 交响曲由风到风
　　 草青到天
　　 阳光投多少个方向
　　 谁管……
　　 这首诗是林徽因看见她的好友费正清时，她由心底处发出的一种感欢。林徽因在颠沛流离和困病中看见了她的好友，那样的一个感觉，就如美丽绚烂的画中楼阁跑到了她的眼前，就如乐曲在风中奏响，她眼前有青青的草一直延伸到天边不尽的地方……老师陶醉地说着。
　　 他是中协的，他们都说他散文写得非常好，有一种温婉的气息。到底有多好，我也没有读过，他们都这样说，大抵就是好的了。他缓缓地说着，看不见情绪上的波动，青灰色的休闲外套半敞着，与他润白的面颊和儒雅的气质很是搭调。
　　 我手托着额头，听他朗诵的诗，想起了林徽因的《人间四月天》：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面风；
　　 轻灵
　　 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
　　 以我这样的坏记性当然是记不全林徽因的诗，但，她诗中的那种感觉，与我来说，却是异常地熟悉。
　　 “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这是徐志摩为林徽因写下的话，有人插话说。于是，他们感叹起徐志摩对林徽因的爱，感叹他的死亡。这忽然又让我想起了徐志摩与陆小曼来。读书的时候，同学送了徐志摩的散文全集，他的爱眉信札曾让我流了不少的泪，而今，又听他们说起徐对林的痴迷和思慕，自是又一阵的兀然和迷惑。心里就有话要说，可嘴巴又不想说。只一味托着头，闭着眼睛，在酒桌上，无奈地摆着微醉之态，心却清醒如明镜。
　　 苏老师说，从林徽因的经历来看，徐志摩应该是她诗作的启蒙者。
　　 因为他前几天刚刚看一部关于林徽因的记录片，他对林徽因甚是推崇，并极力地推荐我们也去看，说了有两三遍，我就记下了他的话。
　　 他说着林徽因和梁思成的故事，说着他们对建筑的痴迷，那是他们共同的爱。断断续续的情节，缓慢的语速，温暖的语调，间或插上其他人的一两句话，这样的氛围就如水一样，在我的心头缓缓地流淌着，让微醉后的我想起了，小时候在爷爷或者妈妈的故事中进入梦乡的美好来。我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全都堆在那些年月里，而此刻，头很重，故事又那么美好，真想就此睡去，一觉不醒，再回到那些年月里。
　　 苏老师的故事说完了，顾诗人说起了给各种人拍照的心得来。他实在是个有趣有味的人，单看他那一头蓬松的头发，就会让你高兴起来。一套毛躁的灰色衣服，大脑袋，大眼睛，细手臂上挽起的毛衣袖，实在像一位诗人的装束。他在大谈特谈各个领导照相时的姿态，据说他是位天才诗人，于是，眼前，他的语言，他的动作就像诗歌一样跳跃起来。他离了椅子，将本已卷起的衣袖又橹到胳膊上，双脚轮换着向上撩动，那样子让我很担心他一不小心就会猴到椅子上面去，他一会儿低头，一会儿侧目，学着领导配合拍照的姿态，惟妙惟肖。于是，大家就都笑了起来。我微醉的眼睛因为他的有趣而大大地睁了开，我在心里呵呵地乐着，声音无比地大，我看见了自己的笑声穿过他们的笑，浮上了半空，在跳舞，我控制不了它们，这个时候，它们是自由的。
　　 顾诗人缩起脖子，两手握做拳头状罩在自己的眼睛前，一只眼大睁，一只眼微闭，作出一副抓拍时极度投入的样子，嘴巴还不忘模拟出相机咔嚓咔嚓的声响。这让我想起了我初三补习班的一位语文老师，那瘦老头上课就是这个架势，像演员演戏一样出彩，让我至今记忆犹新。一瞬间，我忆起了初中时的一些事一些人，记起了那时青春的苦涩和美妙来。这些感觉一下子涌了来，像夏天的一阵凉风，忽悠忽悠地，吹散了心里的麻木。于是，我微醉的心，随着他的可爱，而笑着，而快乐地飞旋起来。
　　 在这个平常的晚上，我这个一本正经的人，因为一次平凡的文友聚会而尝试了一次微醉后的感觉，一种微醉的快乐。是因为他们？一群熟悉的不熟悉的文友！是因为苏老师？他让人侧目的文雅风采！是因为林徽因？因为她飞翔灵动的诗歌！还是因为顾诗人的可爱可乐？唤起了我心底处久已忘却的欢乐！唉，谁知道呢！
　　 在久困于生活的平凡之后，林徽因遇到了人生中最好的外国朋友费正清费慰梅夫妇，他们为她捎来了一股清新的风。她和他们一起到郊外游玩，去纵马飞驰，他们和她谈西方文学，听美妙的音乐，谈男人们才谈的事业，她感觉到了生命的又一次苏醒。安逸的生活，沉淀了许多东西，也埋葬扼杀了许多东西，自然，清新，渴望……于是，仅仅是一次野外的徒步，一次坐在马背上的纵驰，就唤醒了她沉睡的灵魂。
　　 那么，于我这可怜之人，微醉之后听故事所带来的快乐，是否也可算得上是一次灵魂的牧马呢？
　　 唉，姑且算吧，我这样欣慰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