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坟上那棵蒿草
　　
　　 牛津回到家，天已经晚了。
　　 他踏进堂屋门，里面灯火通明坐满了人。三叔、二大爷、五婶，还有父母。
　　 “回来啦！”
　　 见牛津回来，屋里人都站了起来，像迎接凯旋的将军。
　　 “来，坐这边。”二大爷把牛津拽到自己身边的凳子上，“津儿，饿了吧，先吃点菜。”牛津这才注意到，桌上摆了几盘下酒菜。
　　 “估了多少分？”一直闷头抽烟的父亲问。
　　 “500多分，有些答案拿不准。”牛津夹点菜说。
　　 牛津是牛家几门守的一个男孩，独苗，也是牛家唯一的高中生，半月前他参加了高考，今天去学校估分。
　　 “500多分能考上吗？”母亲问。
　　 牛津沉默一会儿说：“难说。”
　　 牛津学习很努力，尽管努力，但名次总也跑不前面，在班级占中下等。牛津知道，500分已经是多估了。
　　 五婶说：“别难为孩子了，考大学能是吹糖人儿？说不定咱津儿能撞上呢！”
　　 二大爷接下话茬：“那要看咱祖坟上有那棵蒿草没有。听津儿的爷爷讲，咱祖上皇帝曾御赐过牌匾哩！”
　　 二大爷的话让在坐的人兴奋起来。三叔开始倒酒，每人满上一杯，说：“来来，为津儿能考上大学干杯！”
　　 喝酒叨菜空隙，大家热烈讨论报志愿问题。有的说上银行大学，将来有钱花。有的说邮电也不赖，现在是热门。还有的说学工程专业好，出来搞一个工程能赚好多钱呢。
　　 二大爷说：“啥都不如当官，有权啥都有了。不知有没有当官学校？”
　　 二大爷当过村干部，是牛家解放后做的最大的官。
　　 牛津插不上话，干坐一会儿进了卧室。
　　 三叔、二大爷、五婶，还有父母仍在热烈讨论。
　　 一个多月后，牛津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是一所外地大学，缴费10000元，另加课本费、生活用品费5000元。牛津把大红通知书抻到父母面前，父母又喜又惊。喜就不说了，惊的是这收费咋那么贵？
　　 牛津说：“我也嫌贵，不中就不上了。”
　　 父母犹豫一下，说：“上。”
　　 卖了牛，又卖了猪，牛津母亲把平时攒的“体己”也拿了出来。点点不够，又向三叔、二大爷和五婶借了一些。牛津考上大学他们脸儿上也有光，当然都很高兴。
　　 三叔提议：“要不咱演场电影庆贺庆贺？这钱我出。”
　　 开学头天晚上，三叔请了一场电影。开演前，二大爷代表牛家讲了话，说托祖上的福，俺老牛家出了位大学生，今晚演场电影感谢老少爷们，云云。语气里透出十分自豪。
　　 第二天，牛津打好行李去报到。父亲要送，牛津坚决不让，说我已经长大了，知道事情该咋办。
　　 牛津心里清楚，他上的并非正规大学，是那种通过自学考试拿文凭的学校。牛津没告诉父母实话。他高考准确成绩是403分，根本够不上大学录取线。
　　
　　 满分
　　
　　 那是20年前的一次普通期考。那时我读小学。
　　 考试实行“推磨”监考，本班老师不监本班学生。最后一场考数学，监我们考的是邻班两位老师。考场静悄悄的，静得只听到笔尖和纸的摩擦声。
　　 我的数学向来是强项，每次考试不出班级前两名。教我们数学的是一位40来岁的中年教师。他姓张，和大多数村小学教师一样是位民办教师。凭良心说，张老师是位很负责任的老师。尽管他一边教学，一边还种10几亩地，但他做到了教学、种地两不误。我经常见他把锄头扛到学校，有时是上罢课下地锄地，有时是锄了地来不及回家，脚上粘满草叶和泥土，高挽裤腿就一脚踏进教室给我们上课。
　　 前面的题做得很顺利。那些题都是张老师平时讲过的，像我们经常玩的泥团，也不知揉捏过了多少遍，有的只是换换数字而已。我从内心崇拜张老师的了不起。看来这次考个满分是十拿九稳的了。内心正窃喜，一路做下去，想不到最后一道10分的题，把我“卡”住了。
　　 我嘴咬笔头，凝眉苦思，仍不得其解。这时，我猛一抬头，看到张老师背着手向我走来。“推磨”监考，本班老师是不准进入本班考场的，不知咋的，张老师不但进来了，而且我看到，他还冲邻班那两位监考老师点头微笑了一下。张老师走到我跟前，向我卷面上瞥了一眼，又背着手出去了。
　　 那道该死的题，仍像一座大山横在我面前，阻挡住我提前交卷的步伐。我心里正着急，害怕这次非考砸不可时，我的试卷上突然落下一个纸团。我赶紧把纸团搦在手里，抬头看时，只见张老师背着手从我桌边擦身而过，若无其事地走出了考场。很显然，这个救命的纸团是可敬的张老师丢过来的。
　　 成绩出来了，我如愿以尝考了满分100分。
　　 在散学典礼上，我和张老师双双站在了领奖台上。后来，我还听说张老师出席了县模范教师表彰大会，并因此转正为公办教师。
　　 那时我还小，心里不但感激张老师，而且还把他奉若神明。若不是张老师扔给我的那个救命的纸团，对我一向要求严格的父亲看到我糟糕的成绩，非让我和他的那双破皮鞋“拜朋友”不可。
　　 20年后的今天，我已为人师十几载。备课、上课、批改作业，监考、评卷、比成绩，已经成为家常便饭，成为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每当考试时，我坐在试场监考，看到学生静静的做题，听到笔尖和纸的摩擦声，我就想起了张老师。而每当这时，我就想，我那次考了满分，可我的人生也考满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