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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杨柳作家专栏】小山村也不平凡(小说)


作者:余茵 秀才,2337.6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986发表时间:2014-07-02 06:15:17
摘要:二环俱乐部,似乎为这些无知的年轻人、历来心术不正的强者准备的,无需导演,个个登上台就是一个合格的“演员”。“文化大革命”将这个舞台上,人性最凶恶最悲勒的一面彻底暴露出来。

秋高气爽的一天,宋家院子里,公鸡扎煞着有力的翅膀追逐着母鸡,欲与行使雄性的威武。一群鸭子在主人浇灌园子,不小心打碎了的槽型大缸里,你游我往、嬉戏游耍。一只傻了吧唧的鸭子当另一只鸭子爪儿,是河套里的小鱼儿,啄了一口,引起众鸭子愤慨,直到被追出“泳池”,狼狈不堪地落到地上。东仓房下,洁白斯文的大母鹅,扭捏着美丽的大长脖儿,不时朝肥壮的羽翼下,絮絮叨叨。那是在盼望曾一度辛勤孵化的鹅蛋、(及一只母鸡下到它窝里的)鸡蛋,经慈母般的抚慰,孵出茸茸的乳鹅、乳鸡。
   温馨祥和的院里,忽然一个晴天霹雳炸响,接着电闪雷鸣,豆大的冰雹打到窗户上。秀珍放下炕上的针线活,挺着身怀六甲的肚子,来到东仓房下,往家中抱柴禾。
   大门外一阵砸门声,惊得鸭飞鹅叫,随后闯进几个人,其中一个与秀珍撞个满怀。这些人身上换成绿军装,胳膊上带着红袖标,手上端着二文庆六一表演节目时,用过的红缨枪。秀珍又惊又喜:“虎小子,有什么好事,快跟俺说说。”
   “你还敢叫我虎小子!你历史不清,需要调查,跟我们走一趟吧。”虎小子啥时会说这样的话了?秀珍抱着柴禾,诧异地:“哎哟,小毛孩丫子,我是雇农,在辽南,人民政府都帮着照顾俺。俺历史有什么不清,凭什么跟你走一趟。”
   “这女人竟敢违抗司令部命令,给我带走!”他们不顾秀珍身怀有孕,上前抓扯。
   秀珍扔下柴禾,重新打量眼前熟悉和不熟悉的人,想起最近大队墙上张贴的各种彩色标语,觉得势头不对,丢开撕扯,甩了下刘胡兰似的五号头,绷起脸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不用你们拽,我自己会走”。
   秀珍被这伙人带走了,七岁的女儿金玲,抱起炕上嘤嘤哭泣的铜玲,和四岁的四妹银玲一起跑向奶奶家报信。
   晚上,春海从生产队下班,刚刚回到家,也被带走了。家中箱子柜儿被翻了个底儿朝天,压箱底的两块袁大头和庆山与秀珍的定情物,一条虎皮围脖,及镶嵌在红绒手绢上的二十几枚军功章,作为犯罪证据,都被缴获一空。
   大队俱乐部,已改成无产阶级革命专政司令部。造反派头头“巴豆官”,见宋春海被五花大绑带进来,阴狠的一努嘴,打手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灌春海几个通天炮,满脸鼻血后,闷棍便雨点般密集在这条硬汉头上、身上,简直想要春海的命。春海不服气儿的硬邦邦的挺着。待打手们累了,稍见停歇,春海猛然直起身,抬起铁汉般的大脚,一脚踢倒一个,“巴豆官”吓得直往后缩。宋春海怒目圆睁、口痴地骂道:“巴豆官,你官报私仇,不会得好死……小兔崽子们,老子上前线打……仗那会,你们他妈的,不知在哪个野娘腿肚子里转转筋呢!”
   ……后半夜,谩骂声声的春海,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半晌,从喉咙里挤出老牛挨刀杀时,沉闷的叫。
   这哀叫,使被关在另一个禁闭室里的秀珍,心头一阵剧烈疼痛。秀珍猛然跌跪下去。她默默祈求心中的佛菩萨,保佑春海平安无事……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春海被造反派驾着胳膊扔到司令部门外,一条硬汉终于被打倒了……
   学校庆“六一”那圣洁的主席台上,秀珍哈下了身孕已久的腰,陪“地富反坏右”挨斗……
  
   二环村司令部里,开起了忆苦思甜大会。七个小队社员,与学校小学一至六年级,初中一至三年级学生搭配,轮番开批斗大会。
   今天接受忆苦思甜教育的学生,排到小学。大女儿凡娟跟随学生队伍,蚂蚁涌动般来到俱乐部门口,全副武装的红卫兵小将随处可见。不用殴打,只这阵势,足以让未见过世面的山沟孩子胆战心惊了。
   门两边有女人分发着什么东西,待凡娟接到手里,才知是个热乎乎的菜团子,未等看一眼,分发东西的女人厉声呵斥:“忆苦思甜干粮,怎么不往嘴里吃,解放前我们连这个也吃不上啊。‘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谁家的孩子?别望了忆苦思甜。”这女人怕这孩子不进入气氛,立马唱了两句做引导。
   凡娟听话的点头,又做给她看似的急忙咬了一大口,一边嚼着,一边跟学生往里面走。会场上,坐满了密密麻麻的社员,他们正背着手、挺胸抬头、认认真真地唱着酸溜溜的“放牛娃”的歌:“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穷苦人把冤伸;万恶的旧社会,回来落日头,地主他狠心,地主狠心抢走了我的娘,止不住我心酸泪,放牛娃……”
   一些不大会唱歌的中老年人,却被气氛感染得学着唱。唱到“止不住我心酸泪”时,后面跟了很长一段“呀”的长音,简直哭丧一般;最后的“放牛娃……”又使一些在旧社会给地主家扛过活的人,真就心酸的泣不成声了,他们认为忆苦思甜大会,就是为自己开的。
   这苦咧咧的气氛,叫走进去的凡娟,鼻子一阵酸涩,一串泪即刻从泪囊里掉下来,恰好流到嘴里,使荞麦敷菜团子沾了泪水更加有股发酵的猪食味儿。她实在咽不下去,头转向一边随口吐出来,和手里的菜团子一起丢到凳子下。这一动作被持红缨枪站岗的红卫兵小将看在眼里。
   第二天,扎两只羊角辫,卷羊毛刘海的凡娟,被揪到学校野台子上批斗。她手拿班主任辑好的稿子,站在台中间,眼睛哭的跟个瞎猫似的,泪水已将稿子上的字,打湿成一朵朵菊花,使之模糊得一个字认不出来。广播喇叭里几次催促:“曾凡娟,你为什么不认真检讨?”
   她憋屈的一阵呜咽后,大声朝喇叭方向喊:“我错了,我不该扔忆苦思甜的干粮,下回我多吃点,还不行吗?”
   台下发出即压抑又无法控制的群体大笑。幸好这只是在本校,不然又不知会惹来什么大祸。
   下午,大志和二文不知犯了什么错误,被学校罚站操场上。一群学生围在圈儿外,砖头瓦块儿朝小哥俩身上扔:“打倒地富反坏右,打倒黑五类崽子,叫他们永世不得翻身——永世不得翻身——”
   小哥俩耳朵里灌满了咒骂,大志抱头蹲到地上任人屠宰。二文起初用脚踢石块,身子躲闪砖头,后来被打得遍体鳞伤,也抱头蹲到哥哥脚前,哭鼻子了:“呜呜呜,不得翻身……就不得翻身……我还不起来了呢!”
   大志二文被打,凡娟被孤立,四个学生最幸运的就属小学二年级的凡楠了,不知怕像姐姐那样被整到台上,还是甘愿做革命的老黄牛。你猜怎么着,学习倒数第三的凡楠,竟然被学校评为“三好学生”,原因是爱校如家。学生们放学都帮家里干活,她却围了头巾带上口罩、手套,挎上土篮子,到广阔的田野里拾粪。那一块块冻得像铁饼一样的牛粪,在太阳余辉的映衬下、皑皑白雪的衬托中,格外圆润闪光。离远看,就像母亲摔到锅边上黄灿灿的玉米饼子。她爱不惜手地用铁锹完整的铲下来,珍惜地规整到土篮子里。放学后的三两个小时时间里,就能送学校三四篮子粪。一个寒假拾粪共达一千二百篮子,是全校“拾粪大王”,就凭这一点,凭手脚脸蛋冻起的泡,赢得学校“三好学生”的光荣称号。
   漫长的批斗大会,本村大地主上吊自杀了,有的“地富反坏右”跑了。肚子越来越隆起的秀珍,俱乐部里,被工作组赐予一把凳子,让她“认真交代罪状”。
   面对台下一双双疑惑的眼神,秀珍的思绪回到了被卷入这场历史不清的不幸童年……
   那是一九三三年秋,寡妇母亲刚刚病世三天,狠心的大烟鬼哥哥,以十块大洋将她卖到牟大地主家,做了童养媳。那年她刚满六岁……
   从此,年幼的她饱受地主家折磨,不会干活计,被地主婆烧红的烟袋锅子烫到头顶、肩上,至今疤痕累累。十岁后,地主家少爷在私塾馆自由谈婚,将其解除童养媳关系,地主予以十块大洋转卖窑子,秀珍以死反抗,又被关进工棚和长工们一起编席子扛活,常常遭皮鞭抽打。直到一九四七年秋,伟大领袖毛主席、共产党,解放了旧中国!大东沟人民被解放了,童养媳珍妮子被人民政府解救出来。
   政府将一批无家可归的姑娘们送到沈阳第一纺织厂,做了新中国第一代纺织女工。由于她持有一颗对新中国、新政府感恩的心,忘我地扑向工作,一次次以优异的成绩被评为“三八红旗手”、省级女劳模。
   第一任丈夫,沈阳公安厅厅长曾庆山,就是在一次劳模大会上,了解了她的苦难身世,通过沈阳市人民政府做红媒,成为政府为其举办婚礼的一对优秀佳丽……而那二十几枚勋章是庆山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丢了小腿、履历战功荣获的。如今怎么扯出第二任丈夫春海偷的,春海到哪里去偷这么多勋章呢?
   她为春海辩解后,脑海即刻回到与第一任丈夫结婚时的现场——新郎庆山双手举着虎皮围脖,风度翩翩地朝她走来,像献哈达一样,将珍贵的围脖披到她肩头:珍!这是我们曾家唯一一件珍贵礼物,叔叔让我替他转给曾家儿媳妇……
   瞬间的回忆,使她禁不住地哭泣成声,秀珍低沉地:“短短的十年幸福生活,我们生下两双儿女,肚子还揣了个遗腹子,就是现在的楠楠……”
   “那天,警卫员一个人将车开到家门口,拿出庆山趴在办公桌上的照片,说他们厅长连日审判苏修特务,劳累过重,不幸突发脑溢血,以身殉职……我听得出殉职就是死了!好端端一个人,趴在桌上怎么就会死了?到现在我也不相信,我心里就觉得她没死,我真的没诬陷党的哪个好同志啊,呜呜……”交代到此,她再也忍受不住对苦难往事的追忆,忘记在什么场合,那悲痛声震惊了会场所有人的心。
   “那你是怎么来到北大荒的?说!”一声喝叱,秀珍从悲痛中清醒,擦擦眼泪继续交代:“庆山走了不久,全国开始闹饥荒,市政府每天都有去要求补助救济粮、大碗粥的人。我看到那么多同志家属领不到大碗粥,那天又无意听到新任厅长的讲话……”
   秀珍脑海里,依旧回荡着新任厅长当年讲话的声音:“同志们,现在我国正处在三年自然灾害的困难时期,家国命运、一脉相承。你们可知道,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每天和老百姓一样吃苦菜,穿打补丁的衣服,最高领袖都在与国同难啊!我们怎能……我提议,凡农村有亲属的,让你的家属去投奔吧!等三年自然灾害过去,再接回家属……”
   秀珍眼前播放完这段讲话,语出惊人地向台下“坦白”:“是新厅长的讲话,俺才想不再拖累沈阳政府,想把救济粮和大碗粥让给沈阳城更需要填饱肚子的孩子们。”
   “俺决定回大东沟投奔姐姐秀红,姐姐解放前给富人家做小,帮俺一定绰绰有余。没想到不久因二文几次偷干粮,我们被赶出门。俺和孩子无路可走,就沿街乞讨。后来听说大东沟棒子队头头腾阵满很仗义,就投靠了他。就这样以讨饭为生,整整两年;直到一场瘟疫夺走大女儿华子幼小的生命……
   “这时,棒子队头头不知从哪找来个媒人,你们这儿又去了个媒人张姐,在两边媒人撮合下,我和孩子来到你们威虎山脚下。
   “那时,抚恤书上本来写着,孩子们不满十八岁,母亲未改嫁,孩子们的生活教育问题都由沈阳政府来负担解决。现在,俺真后悔,那时若不考虑其他人的疾苦,不离开沈阳城,不离开政府,大女儿华子也不会死,这些孩子也不会跟着俺受这么多苦。看来,人呐,就不能行好,替他人着想、自己遭殃,也许这就是我的命!”讲到此,秀珍再也讲不下去,任凭泪水扑簌簌的流。
   “乡亲们!远来的兔子会念经,冲她箱子里虎皮围脖、袁大头银钱,她就是地主家儿女。我们不能一时被她蒙蔽,坚决打倒地富反坏右于秀珍!”巴豆官夫妻带头喊起口号,小将们不容分说撤去凳子,按下秀珍的头:“老老实实,低头认罪,低头,再低头……”
   二环俱乐部,似乎为这些无知的年轻人、历来心术不正的强者准备的,无需导演,个个登上台就是一个合格的“演员”。“文化大革命”将这个舞台上,人性最凶恶最悲勒的一面彻底暴露出来。
   秀珍那身孕如锅的肚子,被强行按压成内弯弓,曾被司福增稀罕得要命的圆润屁股,被小将们踢了一脚又一脚。弱小的秀珍,动物不如地任人宰割着。屈辱、懦弱、无声的泪,和着豆大的汗珠子,掉到刷了红油漆的舞台地板上,集成一面纽扣大的镜片。镜片里模糊地反射出沈阳的老屋——
   冰冻的屋檐下,霜雪覆盖的玻璃窗上,四个小脑袋瓜挤在一起,融化出四个碗底大、亮晶晶的小脑门印。孩子像燕窝里羽翼未干的乳燕,正祈盼妈妈“觅食”归来。门一响,二文兔子般一高跳到眼前,大志、华子、娟儿也一股脑扑来,怀揣遗腹子的秀珍把大碗粥放稳于炕沿边,一层层打开,盖着盖儿的大碗粥散发出迷人的香气。懂事的大志忙去拿来一把汤匙递给秀珍,享受第一勺的自然是俩岁女儿娟儿,第二勺是四岁大女儿华子,第三勺是二文。二文急不可奈地一口将勺咬在口中,粥在桑葫芦里打了个转“扑喽”一声吞下去,烫得直伸舌缩脖。秀珍苦笑地骂道:“小死鬼,你爸走才几天,刚刚不上幼儿园,那礼貌样就没了。”
   二文不好意思地白了母亲一眼。第四勺,秀珍看了眼饿得直捣吐沫的大志,为难地说:“弟弟妹妹都小,你要照顾好他们,看好了,妈给你这一勺,就按这么多从小到大分给他们,妈还得回食堂挣大碗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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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读这篇小说,心情甚是沉重。那号称“文化大革命”的“专政”,其实就是一场内乱,就是一场民族浩劫。农业减产,工业萎缩,国民经济处于崩溃的边缘。人与人之间没有基本的信任。一叶知秋,这篇小说通过描绘一片片叶子(一个家庭,一个村庄等等)在文革里的遭遇。揭露了这场“革命”对生产的破坏,对人性的摧残。折射出人性的善与恶。是对文革的一次反思。小说结构合理,人物形象丰满。环境描写真实,语言朴实无华。建议申报精品。【编辑:贰桑】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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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贰桑        2014-07-02 06:17:08
  小山村也不平静,说明了这场“革命”是多么的威猛
一介布衣,神交古人。
2 楼        文友:贰桑        2014-07-02 06:22:02
  “巴豆官”文革后搬了家。这句话含义深刻,貌似他逃脱了清理“三种人”的风暴。现在的“坏人”里,貌似有他的影子。
一介布衣,神交古人。
3 楼        文友:贰桑        2014-07-02 06:23:20
  但愿文革这样的悲剧不再重演!
一介布衣,神交古人。
4 楼        文友:余茵        2014-07-02 09:52:44
  感谢贰桑编辑的精彩点评!
   是不是题目改成《小山村也不平静》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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