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心灵之约(味道征文·小说)
空山秋雨后,上午的阳光暖暖地洒在院子里,周围一片寂静,我躺在一张摇椅上,怀中抱着一本书,身旁的玻璃杯里飘着绿茶的清香。
突然,有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飘来。我一愣,把耳朵张开,再仔细听听。没错,是一个老太太的声音,她似乎不无凄凉而又无助地喊道:“我要出来哦,我要晒晒太阳!”我又认认真真地听了好几遍,我不想用别的词语,因为她的确是这样说的。对一个外国人来说,听一个老太太说话,尤其还带有方言,可谓有点难度,我必须听清楚了。
我站起来,紧张地向四周望望,发现中国房东大妈他们居住的屋子紧锁,除了我住的这间屋子外,尚还有好几间,在东北角有一间屋子,门微微露出了一条缝,而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这些年,越来越多的美国人选择到中国内陆南方的小城镇旅游或者短期小住,我也蠢蠢欲动。我原本住在和美国与尼亚加拉大瀑布相隔的渥太华市,和一年六个月都是冬季,甚至有时候气温低至零下三十度的渥太华相比,我更想有机会在湖南乡村四季温润的天空里晒晒太阳。
我始终想着远方,想着这道最美的风景。今天是我正式入住这个小院子的头一天,我想让自己像茶叶一样在温度和光亮中盛开。China,多么美好的国度,有茶叶,有瓷器,还有牛蹄叩响青石板的声音。
她的声音让我非常难受。我自认为是热心的人,对需要帮助的人,尽己所能有求必应,但我现在很是犹豫。我姑且算是一个汉学家,在来湖南之前,我在渥太华一所大学里教授中国古代诗歌鉴赏。我喜欢意境深远的中国古代诗词,但现在这种氛围越来越让我难受,我感到冷漠一点一点地在院子里蔓延,往我身体我脑子里更深更远处蔓延,我忍不住战栗了一下。
我决定不管遇到什么,或者遭遇什么,即使是碰瓷,或者是陷阱,我都要去看看究竟。我望望院子的大门,紧闭着,我深深地呼吸一口气,不再回头,一步步向那间房子走去。于此同时,那个声音还在继续,想钻头一样,嘶嘶地钻着我的心。
快到门口,也就是房间的门口,要踏上斜坡,我又踌躇了。原本是三层石头做成的台阶,唯独这间房间正对门口的地方,被水泥沙子抹成了斜斜的斜坡,水泥上面看得出来有车辙的痕迹。从外表上看,院子是在一个湖南相对封闭的小乡村,所以这里有许多上了点儿年代的建筑。门上贴着倒贴的福字,从门缝里露出来的是带有碎花的暗红色棉布帘子。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一股熏香的味道也无声地从里面传来,里面应该弄得更好吧?那么,老太太为什么会没有人照顾?面前没有一个可供使唤的人,需要老太太这样低低地哀哀地求人。
我不信仰共产主义,但我信仰人道主义。我迈了上去,推开了门。映入我眼帘的人一间非常整洁干净的屋子,除了檀香的味道没有任何异味。在一张雕梁画栋的花式架子床上,是蓝色印花被褥。声音是从床上传来的。我突然对这一切有种亲切感,虽然这是陌生的房间,陌生的一个国度,但在我的研究里,它们出现过很多次。我又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了老太太的头,她先对我嚷嚷道:“妹子,你说你出去干嘛了?我要出去哦,我要晒太阳。你怎么还在门口站了半天,也不进来啊?”
我又向前走了几步,完全可以看清这个老太太。她的脸很小,而且像所有中国妇女的特征一样,面部比较平,她的一双黑色眼睛大但由于上了年纪而眼皮下垂,眼袋也下垂,并且非常浑浊,整个面部的神态是一个苍老的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我在走近她的同时,她也突然觉得很异常。她伸出头,露出肌肉松弛的和头部并不明显的脖颈,把头使劲地向上抬着。
她似乎明白了,摇晃了一下脑袋:“不,不可能,大卫,你是大卫吗?”在说这话的同时,她大而呆滞的眼睛突然有了异常的光亮,就像黑夜里有一道流星划过天际,还拖着长长的尾巴。
我不由自主地为她很明显的变化吓了一大跳,我往后退了两步。我在做梦吗?我误入了一个中国老年妇女的梦里?
这个时候,从外面冲进来了两个人,他们显然非常惊慌。男的抓住了我,把我使劲往外推。女的走到桌子前,迅速倒了一杯水,然后从抽屉里面的一个药瓶里倒出几片白色的小药片在手心。我一边被推着往门口走,一边回头看。我看见那女的做了老太太的主,把手心里的药片娴熟地塞入老太太的嘴里,接着往里面强行灌水。老太太就像一个木偶,任由她摆弄。
“NO!NO!NO!”情急之下,被推到院子里来的我大声叫道。我知道他们一定给老太太服用了抑制神经兴奋的药物,不让老太太出来晒太阳,还对她乱服药物。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这么做?是不是看到现在有了旅游,有了客人来这里住宿,想除掉老太太,加速她的死亡?这太可怕了,这不是人该干的事情,我越想越气愤。
我做出了极为过激的反应,把推我的这个男人推到在地下。我的个子很高,我有一米九,还是大块头,我不怕他们。虽然村子里的人也许不可能站在我这边,但我既然碰上了,我就不能容忍他们这样对待一个垂垂老矣的人。何况这是在中国,在一个厚德载物孝道之上的东方古老国度,世风日下,怎么会如此?我想不通。
我突然想到一个此刻最能表达我心情的中国式警告。我气愤不已地对倒在地下的男人说:“你这样做,你会遭雷劈的!”大概老太太已经按照他们的意愿睡了,那个女的此刻走了出来。她先是扶起地上的男人,他是她的丈夫,他们是我的房东大妈和大叔。我依然怒气未消,我决定另往他处,并且我还会想办法为老太太讨得一个公道。无论成不成,我都会试做去找一找中国政府。这样无所不用其极的人,我就不相信难道就没有人管了!
在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房东大妈推开了我的房门。“大卫,你听听我们的解释,好吗?你怎样怪大叔大妈,我们都不怪你,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帮帮我们!”她言辞恳切地对我说道。
“你是不是想让我帮你们把老奶奶弄死,于法于理我都做不到。我要走了,钱,你不用退给我了。只是希望你们能对老人家好一点!”我头也不抬,气鼓鼓地说道。
“大卫,这是你的茶,我给你添了一点热水。这是你的书,给!”我抬头看了看是房东大叔,他换了一条裤子,一手端着冒着热气的茶,一手拿着我的杂志。我接过杂志,放进我的旅行箱里。我接过水,放到我旁边的桌子上。我没有对他说谢谢,我讨厌道貌岸然的人,我要远离这些人。
随后他们说什么我都不予理会,拒绝作答,此刻沉默是我最有力的的回答。
就在我拉着行李箱走到里院子大门很近的时候,大妈蓦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嘶哑地说:“大卫,大妈这一辈子没求过人,算是大妈求你了,你留下来,好吗?”我吃了一惊,我知道下跪对中国人意味着什么,这里面一定还有比虐待老人更为沉重的故事。但我还是有些愤怒,我站住回头看了一样,没再回头。
“阿秀,你这是做什么?你为母亲付出的已经够多了,她的心事也许注定没人解得开。”大叔一边拉她,一边对她说道。
“等等,”我转过头来,对他们说道,“你们说老奶奶有心事?”
当我们坐在堂屋里的时候,大妈开始对我讲老奶奶的故事,她的膝盖处有两大块带有潮湿泥土的痕迹,而她的故事也像这两块印记一样。其间,她几次欲言又止,她似乎很不愿意告诉我,但她又很急迫地想告诉我。
那是1943年的常德会战前。老奶奶,当时也不是老奶奶,她的名字叫翠翠。翠翠,这让我想起了中国乡土文学的代表沈从文笔下的翠翠,这是一个很有诗意的名字。我内心一动,但不动声色,继续听她讲述,而大叔一言不发,只是知道一个劲儿地往我茶杯里倒水。
在一个阴云密布的早上,16岁的翠翠早早起床去厨房为家里人做早饭。她怎么感觉今天早上总有些不对头,院子里有着斑斑点点的血迹,她沿着血迹到了厨房门口,厨房门大开,院子门也是大开的。她有些害怕,院子门口的大黄狗阿黄呢,也不见踪影。我昨晚睡得很死么,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阿爸阿妈怎么也没听到?她隐隐想起昨晚自己没有插门,阿黄应该是偷偷地跑出去了,那么,这厨房里发生了什么,有受伤的小野兽跑进来了?
她忐忑不安地到了厨房门口,看见了柴火堆上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一幕。那是一个红头发的人,野人,她首先想到了野人,她捂住眼睛大叫起来,以至于都忘了跑开。她的父母听见声音,从卧房里冲到了厨房里。他们都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的母亲准备用一大根树枝去打走他。那个人还在睡着,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似乎只有睡觉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翠翠的父亲阻止了她的母亲,他注意到这个人穿着军装,虽然裤子下端被撕烂了,而且衣裤上还上挂满了芒刺,并且全身衣服都是湿漉漉的,但估计这个人没有受多大的伤,因为他的血迹都是从腿上留下来的,只是些皮外伤,此刻他沉沉地睡着。“我得问他一句,”父亲说,他走到了他身边,推推他,没反应,父亲用手探探鼻息,又使劲地推推他,还是没反应,父亲更加大力地推他,他醒过来了,“你是谁?你从哪里来的?”父亲问他。
“我是美国人,我叫大卫,我的战斗机受到了日军的攻击后出了故障,我昨天晚上不知道在哪里跳的伞,掉进了河里,然后为了躲避日军的追击,我上岸后就一直跑一直跑,我几乎跑了整整一个晚上。我实在是太累了,跑不动了,就跑到你们家里来了。打扰你们了,请谅解!”他睁开湛蓝色的眼睛,气若游丝,中文倒还是很流利。
“快,翠翠去先把大门关上,然后把地窖收拾一下。你,过来,帮我把他搀扶到房间里面去。”父亲分别对翠翠和母亲命令道。
天佑仁人志士,早上吃过早饭没多久,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随后越下越大,地上的血迹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第二天,日军看到了河里的降落伞,陆地上的飞机残骸,便顺着河流两岸大肆搜捕,然后无果。于是,恼羞成怒的日军又以河流为中心辐射开来,向这些地方展开狂轰滥炸。日军的军犬和特务则四处搜寻,并向有怀疑的人用枪口抵住他们的胸膛,问他们知不知道那个美国人跑哪里去了,许多无辜的人因此被枪杀。
在这风声鹤唳的日子里,美国兵大卫感激地看着善良的夫妻俩,也看着翠翠,在他眼里,翠翠神色单纯,清澈明亮的眼睛像流水无暇,他爱上了她。在翠翠眼里,一来二去,她一点都不害怕这个红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了,情窦初开的她头一次和一个陌生男人待在阴暗的地窖里,她慢慢爱上了他。
如果外面没有飞机低低飞行的轰鸣声,没有炸弹炸响的声音,他们就小心地钻出地窖,去晒晒太阳。晒太阳成为了两个年轻人最开心的事情。
“后来呢?”当大妈停下来的时候,我便问道。
“大叔,我不喝了,你别倒了!”我看着大叔不停地倒水,水漫过了茶杯,溢到了桌面上。
“你看你,茶满欺人,你不知道啊!”大妈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一边指责大叔,一边用抹布擦着桌子。
大叔长长地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把一个手放到桌子上,一个手放到腿上,然后对大妈说:“阿秀,时间不早了,你去做中午饭吧,把我早上从河里捞的鱼给大卫做了,我来给大卫讲讲!”
大妈点点头,出去了,大叔便向我接着讲述。
常德因为常德会战而出名,常德会战是抗日战争时期大规模的会战之一,也是抗战以来最有意义的胜利之一,因为常德会战的影响,整个湖南的形式都有所好转。大卫要走了,他要去云南,找史迪威将军,继续支持中国的抗日。他身上具有八分之一的中国血统,他也知道美国无数的铁路下都埋葬着中国劳工的森森白骨,他同情这个国家,他也热爱这个国家。所以当他听到陈纳德将军在美国招募志愿者到中国抗日时,他毫不犹疑地跟随着他来到了中国。他感谢上帝的眷顾,让他认识了翠翠,并爱上了这个女孩。
翠翠的父母花了一晚上的功夫,做了很多糍粑,叫大卫带上。月光迷蒙,大卫看着面前的女孩,他多么想吻吻她柔美的唇,但他深知自己是去上战场,他轻轻拥抱了翠翠,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他心里默默地为这个女孩祈祷:万能的主啊,保佑她无忧无虑,如蓝天、飞鸟、鲜花,祝福她将在万物之上倾注她的芬芳,她的甜蜜的热情和她的歌唱。
翠翠心里砰砰跳过不停,她突然飞快地跑进屋里,然后高高踮起脚尖,把两个咸鸭蛋放进大卫的衣兜里。大卫看着她,一步步往后退。翠翠的父母何尝不懂得女儿的心事,他们都躲在卧室里没有出来。到了院子门口,翠翠又撕下来门联的一角,然后又跑进屋里,一会儿,又跑出来了,把包有自己一缕青丝的头发也放进大卫的衣兜里。
大卫终于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了她,他对她说:“等我,等抗日胜利我就一定来找你!”
翠翠含着热泪,用力地点点头。
然后,大卫一步三回头,翠翠的目光随着他也走到了很远很远,直到什么都看不见。
听到这里,我看到大叔的眼角抽动了一下,我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大叔,你也喝点水吧!”他接过杯子,看了看里面的水,没有喝,而是缓缓地把杯子放到了桌子上。
谢谢才女罗伊,倾情奉献的佳作,感谢赐稿流年,遥握!
罗伊,祝你写作开心!
网上认识你,真好!
向你学习!
我在思念中等你
炊烟起了
我在门口等你
夕阳下了
我在山边等你
我在此岸寻觅
你在彼岸苦等
前方,有一个地方
是我们守候的约定
不是偶遇
是三生注定
不是初识
是心与灵的重逢
这个生日,我很开心!
问好山地兄,感谢有你!祝福流年,祝福兄长!
祝福社长,祝福逝水流年社团!
幻化风丝云片
纵横挥洒,迸溅山石
糅杂出东方性情
江山因有老师而有好时节
感谢老师,罗伊顿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