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酸酸的蚂蚁,甜甜的回味(散文)
二十年前的那个秋天,因为一盘酸蚂蚁,让我记住了一个叫“孟连”的地方,一座中缅边境的小县城。
那年秋天,我考入云南省林业学校。我们宿舍的八个女生来自不同的地州,一见面便有许多说不完的话题。一番交流后,我们几个女孩便按着年龄排序结成了好姐妹。
晚上,大家纷纷拿出自已从家乡带来的土特产。大姐带来的是昆明宜良的烤鸭,那烤鸭香脆酥软,吃得我们一个个满嘴流油;二姐从迪庆带来的藏族奶酪晶莹洁白,一开始吃到嘴里时,感觉味道怪怪的。但尝了几口后大伙感觉还不错,说以后慢慢学着吃吧;而我从大理带来的卷蹄让姐妹们吃得是赞不绝口,回味无穷;最后轮到小妹妹马玉了,她神秘地笑笑,从瓦罐里掏出一些黄灿灿的东西放进盘子里,大伙看后,一个个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天啊,这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小妹你可别吓我呀,这东西也能吃吗?
呵呵,大姐你胆子大,要不你先来尝一口吧!
那些黄灿灿的大蚂蚁一个个长脚长手,活灵活现,其中还有一些胖乎乎的白蚂蚁蛋。看着盘子里那些夹杂着白色卵块的大黄蚂蚁,我们一个个好奇的询问着、嘻笑着,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敢动筷子。
小妹说她来自中缅边境的一个傣族、拉祜族自治县,这小县城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孟连”。这黄灿灿的怪东西可是她们孟连的一道传统特色美食,叫“凉拌酸蚂蚁”。这种蚂蚁是她们从几十米高的大树上冒着危险掏下来的。这些大树一般都长在水边,为了吃到这种美味的黄蚂蚁,她们不顾山高路远,淌小河过箐沟爬到水边的大树上,再忍受着蚂蚁叮咬的疼痛采下蚂蚁。这蚂蚁不仅有很高的营养价值,而且味道也可口着呢。
说完,她微笑着把那些黄灿灿的大蚂蚁和白亮亮的蚂蚁蛋一口一口往嘴里放,然后很享受地闭上眼睛慢慢品尝着,吃得那叫一个有滋有味。
那一天,我终究没有敢吃那盘黄灿灿的酸蚂蚁,但我却深深的记住了孟连,记住了中缅边境上有一个叫孟连的傣族拉祜族佤族自治县,竟然还有一种特别奇怪的美食叫做酸蚂蚁。从那以后,我的室友马玉也就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外号叫“小蚂蚁”。
毕业后,我分配到了中缅边境的西盟佤族山区工作,这是一个紧靠着孟连的小县城,两县相隔不到六十公里,于是,我便有很多机会跑到孟连去玩了。
我和“小蚂蚁”有时去孟连的娜允广场看大金字塔,有时去县城边爬法罕山,有时还会去勐马镇的温泉洗洗澡。但不管去哪里玩,我们回来的时候,总会去当地的农家乐品尝一下各种民族传统美食。说真的,我爱去孟连的原因不仅是因为孟连山美、水美、民风纯朴,更重要的是我天生就是一吃货,而相隔六十公里的孟连有着许多吸引我的特色美食,那里自然也就成了我的周末美食城。
我到美食城最爱吃的菜是傣族特色美食包烧鱼、牛刹别、酸笋煮鸡,还有就是孟连的各种山茅野菜汤,每个星期我都会变换着品尝一种花样。而我的好友“小蚂蚁”最爱吃的永远都是那道傣族的特色美食“凉伴酸蚂蚁”。每次只要那盘黄灿灿的酸蚂蚁端上桌子时,她都会很调皮地夹起一口放进嘴里,然后特别夸张地闭上眼睛说:这味道真的是美极了!神仙都享受不到的美食呀,要不你也尝上一口?
而我总是笑着摆摆手说:算了吧,那可不是姐的菜,还是留着你慢慢享受吧!
后来,我结婚了。再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但每个周末我最爱去的地方依然还是孟连。当然,后来去孟连的目的不再只是简单的品尝美食,也不只是因为我有一个好朋友“小蚂蚁”了,最重要的是我又多了一个关心我、疼爱我的干妈。
我的干妈也就是“小蚂蚁”住在乡下的母亲,她是一个慈祥而又善良的傣族老人。
每次我们去看她时,她都会亲自到山上采摘一些野菜,然后回家给我们做好吃而又生态的山茅野菜汤,有时我出差十天半月忙不过来的时候,便把孩子留在她那儿让她帮着我带,她也会象亲奶奶一样对待我的儿子。时间长了,有事没事我总喜欢和老人聊聊天,遇到我不开心的时候她总会象母亲一样开导我、劝慰我。
那一年,和我在一起生活的婆婆突发脑血栓瘫痪在床上,我不得不停下手头的工作请假照顾婆婆。可没想到的是,才过不了几天,又接到了老家打来的电话,说我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因急性心肌梗塞在大理州医院抢救。我一时无力分身,从没有经历过如此磨难的我一下子急得团团转。
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小蚂蚁”的母亲来到了我的身边。她没有说更多的话,只是紧紧地搂住我的肩膀说了句:孩子,如果你想哭的话就痛痛快快地哭出声来吧!
我就这样靠在她的肩上,任泪水潸潸而流。等我哭够了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说:赶紧买车票回去照顾你的父亲吧,这里的事就交给我好了,老人和小孩我都会帮你照顾好的。
然后,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孩子,你的父母都离你那么远,一个人在边疆工作不容易呀,在这里就把我当成你的母亲好了!
我激动地紧紧抱住了她,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从那天开始,我在孟连又多了一个干妈,多了一份牵挂。
二0一二年的八月份,我调到了市区工作。于是,我不得不离开那座生活了二十年的边境小县城西盟佤山了。
那段时间,我一会忙着办理调动手续,一会又忙着收拾东西。一时间竟然顾不上去孟连看望干妈了。出发前一天,我只是给好友“小蚂蚁”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第二天就要去市里报到了,让她转告一下干妈,只能等我下次再回来看她老人家了。
晚上临睡前,竟发现留在包里的手机上有五个未接电话,全是干妈打来的。拨通电话后,干妈的声音柔和而又坚定:孩子,西盟离孟连不就是六十公里的路程吗?无论怎么忙,明天也得过来一趟,和干妈吃顿早饭再走好吗?
第二天早上我赶到孟连时,干妈已经为我做好了满满一桌子的饭菜,她望着我笑笑说:干妈知道你忙,今天天不亮就起来准备了,早吃了早点走,不会耽误你的。
吃饭时,干妈不停地为我夹菜,她说今天她做的每一道菜都有特别的含义,一定要让我每道菜都尝上一点点。
干妈今天给我做的是红豆煮饭,她说这是保平安,今后的日子红红火火的意思;还有年糕,说是吃了一年比一年好,一年比一年高;然后,干妈又让我吃茴香菜,她说,这茴香汤是一定要喝的,吃过茴香以后才会记得“回乡”,如果在外面遇到什么困难时,一定要记得在干妈这里,还有你的一个家。
突然,干妈夹起几只大黄蚂蚁就要往我的碗里送。“小蚂蚁”忙拦住她说:妈,你怎么忘记啦?咱姐她是不会吃酸蚂蚁的呀!
干妈望着我意味深长地说:孩子,一个人到新的城市去工作不容易呀,你在那里没有家没有亲人,什么酸甜苦辣的滋味都得试着学会去品尝啊!在边疆工作这么多年了,你一直不敢吃酸蚂蚁,要不今天就试着尝一口干妈亲手为你做的“凉拌酸蚂蚁”吧?
我接过干妈手中的酸蚂蚁,用筷子轻轻沾上一小点,闭起眼睛慢慢放进嘴里:嗯,好酸!然后再夹起几只放了进去:嗯,不错,有点辣,好象还有一点点甜!干妈笑笑说:不会吃就别再勉强了,尝一点就行!
我说:不,我还想吃,这味道有点爽,真的是很爽呢!
于是,我不停地往碗里夹着酸蚂蚁,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干妈做的这道“凉拌酸蚂蚁”真的是太好吃了,它酸中带着甜,甜里含着香,我感觉这是我长这么大吃过最美味的东西了!干妈看着我和“小蚂蚁”嘻嘻哈哈争抢着吃酸蚂蚁的样子,脸上那幸福的笑容就如同一朵盛开了的山茶花。她说:如果哪天你想吃干妈做的酸蚂蚁了,就回来这里吧!
到市里后,因为不停地忙禄于新的工作,一直没有机会请假回去,自然也就没法吃上干妈亲手做的“凉拌酸蚂蚁”了。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出租屋里,慢慢地回味着那些酸中带甜的味道。真没想到,二十年后的今天,还是因为那盘酸蚂蚁,让我深深地思念那个叫做“孟连”的边境小县城,思念给予我无私关爱的傣族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