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家俩孩子，今年该上小学了，为了能顺畅地报上名，进入附近小学念书，三个月前，胖子就张罗有关报名的具体事宜了。比如，按去年学校要求的，外地户口，在本地无房证的入学新生，需要家长向学校提供在本市的居住证、租赁房屋合同、房东有效房证。这三项，胖子都一一办个齐全，只等六月末，学校招生时报名了。
　　 胖子和媳妇王月是河南人，来滨城淘金已经五年之久。先前他们两口子跟着已来滨城十多年的姐姐（就算老滨城人了），在这一带收废品。很赚钱的生意，姐姐姐夫也是两个儿子，吃穿比妹妹家孩子好的多，姐姐喜欢与当地有钱人相比，姐姐为两个孩子买的衣服都是名牌，为姐夫买的手机都是苹果几。姐姐每每回老家时，也是一身名牌衣服。这样富足幸福的小日子源于姐姐姐夫的勤劳肯干。老实厚道的姐夫与很多商场、单位挂了钩，每天都有生意打电话找上门。曾经几十年时间里，两口子的两台洋车，天天都是满载而归，而两口子的脸上，都流淌着一缕缕脏兮兮的汗水。姐姐两口子一干就是十几年，积蓄了不少钱。今年姐姐回河南老家，为二十岁的大儿子盖房子去了。姐夫依然拉着洋车，满街道，小巷继续收废品。除了下雨天，除了送二儿子上学，其余时间，不舍得耽误一天工。
　　 胖子刚刚住到我家隔壁时，我常常爱打量这两口子，常常揣摩他们靠什么生存。王月的姐姐当初介绍他们到这里住时，我就一口回绝，这个院里不能再招收废品的了，三户收废品的，洋车已经放不下了，还要考虑一下其他上班族。王月姐姐下保证说：“王月已经不打算收废品了，想找个什么活做。胖子那么懒，早都不愿收废品了。不过洋车还没拆掉，先放到外面锁起来。即使他们没活时，收点废品，也不会往院里放车，放物。”
　　 我从王月姐姐那晓得了胖子懒的事。王月住进来后，来我家唠嗑时，我顺便问他们现在做什么工作，王月很难为情、不愿回答。我只能仰着脸，半等待半端详王月。王月长得很特别，和姐姐一个模样，都是小眼睛，细长的眼，薄薄一层皮的瓜子脸，头上挽着乌黑的海螺丝鬏，就像越剧《朝阳沟》里，两家亲家母头上的鬏。走路时，那发鬏在后面一颠一颠的，很有劲道和朝气的样子。
　　 王月身材特别好，一米六以上的个头，腰细的像未生过孩子的小姑娘。
　　 王月经半天思索，似乎心里已经酝酿成熟，才回答我：“俺家胖子现在卖药，我，我跟着一个公司做计时工。”
　　 为了进一步了解，我继续问：“胖子卖什么药？现在允许私人卖药吗？”
　　 王月的脸即刻很难堪。王月低下头支支吾吾地：“就是我们河南老家那边，治风湿骨病的药。”
　　 “那你们两口子收入一定不错，是不是比你姐姐家收废品赚的多？”
　　 这样普通的问话，似乎将王月的心触及的很痛，王月一脸茫然后，突然说：“俺家死胖子，太无能啊！结婚这些年，就指望我赚钱，我一天不动弹，我家三天就揭不开锅。你看他懒的，就知道吃，攒了一身肥肉，白白长了个大个子。”
　　 “那你当初怎么看好他了？”
　　 “当初？我们是邻居，那时看他挺仁义的，身材也苗条，不像现在这么懒。从结婚有了两个孩子，他就什么都不管了，什么事都靠我张罗！呜呜呜……”王月哭了，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
　　 王月边擦泪，边抽泣地：“我日他个奶奶的！狗屁不是的玩意，逼得我，我真他妈想出去干小姐……”
　　 我心中顿时升腾一股同情，我劝王月：“女人不能太要强了，要凡事依靠男人，你什么都能了，胖子怎么办？”
　　 王月感觉失言了，羞涩中，回了句：“他卖药啊，就是出去摆幌子，一年自己吃穿都挣不回来，烟都得我供，气死个人呐！今年我早都跟他定好了，他挣出他自己的生活费就行，孩子我管，我还要挣钱攒钱，像我姐那样回家给孩子盖房子。”
　　 这时，胖子在隔壁发出叫喊声：“王月！王月……”
　　 王月急忙跑了回去。
　　 打那次长长的一段闲聊，我更加注意这两口子的行踪了。胖子家大孩子上初一，二孩子上学前班。王月早上五点就出去干计时工去了，胖子每天负责接送二孩子。七点半以后，胖子拎个卖药大包才出门。过晌午两点来钟，就回来了。回来的时间几乎和媳妇一前一后。两个人到家匆匆吃点饭，然后剩那大半天时间就躺下来睡觉。
　　 胖子的睡屋六平米左右，一铺大炕占满了大半个屋，地上一个炕柜，柜子上摆着一台电视。媳妇王月曾多次喃喃细语，孩子大了，一铺炕不方便，租楼房又租不起。两口子赶在下午睡觉，不免会令人往那方面想。两口子每每睡好了，醒来，再打开门时，从他们嬉笑的朝我打招呼的脸上，可以看出，这一觉，使两个人所有的怨恨，烦恼都化为乌有了。
　　 有时不知为什么，小两口也会大喊大闹，一般情况下，王月的声音占上风，有几次，胖子一定是被王月数落的，忍无可忍了，发出的声音简直像狮子吼。
　　 当胖子来屋闲聊时，我观察，胖子的优点也很多，胖子谦虚，有素质，和四邻都很友好。谁呛他一句，他也不觉得怎么着，大事小事，好事坏事，一直低调的处理，不和任何人发生矛盾。很不错的一个男人，就是在家庭支撑门户上，有些让人瞧不起。我故意拉话地：“胖子，你可不能卖假药哇，一是对不起老百姓，二是抓进去要判刑的。”
　　 胖子在真人面前不敢说谎，胖子红着脸说：“我那就是小芋头晒干了，有整个的，有碾成面的，它是食物，对人身体无害。”
　　 “无害，那不是也在坑人吗，人家花高价钱买芋头，当灵药圣药回家治病，也太……我觉得你吧，应该哈下腰劳动，很多人为了减肥，跑步，爬山。你那么胖，干活就是减肥。一举两得，何苦要干不正当的职业，一旦犯事儿了，老婆孩子怎么办？你多挣点应该挣的钱，你媳妇那紧绷的心也能……”
　　 胖子眨着眼，似乎晓得他的一切，王月都对我说了。胖子叹了口气，道：“那我以后就跟我媳妇干吧！”
　　
　　 早上五点，胖子跟媳妇王月必须走出去，晚了听说就赶不上车了。
　　 胖子家大孩子送二孩子去托管所了，前院突然少了些什么似的。后院，胖子的老乡黄大婶趁胖子不在，来到前院，揭穿了胖子媳妇究竟出去都在干什么。这回我彻底明白了，他们干的行业都是违法的，难道我必须将他们撵走吗？
　　 从黄大婶揭穿他们之后，我心中始终纠结着，每当看到这两口子大包小裹拎回来吃的，或偶尔抬回来大件物，我心都像揣了个兔子，唯恐后面跟来警察。我想劝说他们，可这话不知从哪谈起。
　　 那天，王月又进来唠嗑，王月说今年已经弄到三万多了，到年末，要能积攒五万元，明年再五万元，就能回老家盖房子了。我不由自主地问：“干啥挣那么多钱了？”
　　 王月显然把谎言编造的天衣无缝了：“你不知道，我们那活可累了，擦窗，几十米高，老板叫你上，你就得上，不然就辞掉你，别人上。出来就是赚钱的，干什么还不是干。”
　　 我也在找引出她实话的语言，我转了转脑筋，而后说：“我看你们两口子买台车，做点脚踏实地的小买卖算了，天天给人当托，东一头西一头也不是个事儿！”
　　 王月脸刷的红了：“你咋知道我们在外面当托，老乡说的？”
　　 “用谁说吗？我闯大城市多少年了，仅用半只眼睛，都能看出你们都在干什么？”王月哑然了。
　　 打这以后，王月不大来串门了。就在胖子前一天张罗为二孩子办理入小学一事的那几天时间里，一不留神，那天，一台面包车停在眼前。胖子竟然抱下个女人。女人披头散发、腿脚上缠着白药带，我惊异地看着，待胖子将女人抱近，我惊恐地叫道：“王月，你怎么了？”
　　 王月不但没有痛感，咧着嘴还在笑，边笑边说：“出车祸了！”
　　 “妈呀，怎么出的车祸？”很多邻居都跟过来。胖子将媳妇抱进了屋。
　　 后来，我买了补身子的白条鸡送去，王月依旧笑着说：“处理完了，陪了一万元，咳，多少就那么回事吧！”
　　 胖子只是伺候媳妇，一句话不往外说。王月遮遮掩掩地流露几句至关重要的话：“那出租车司机以为我和胖子是碰瓷儿的，后来见我哭的那样，才拉我们去医院，我们出来就私自解决了。我的脚骨撞裂了。”
　　 我也怀疑王月这次出事，是碰瓷儿？可怀疑终归怀疑，但愿支撑这个家的王月，不会舍上自己的脚骨，施苦肉计去赚钱。
　　
　　 胖子这回有了充分呆在家里的理由了，胖子在家一边伺候王月，一边去给二孩子办理报名所需证件之事，每办理一项回来，胖子都像办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对邻里一一讲述、剖析。邻居们都呲牙笑他。
　　 二孩子事儿办完了，也是王月出事后一个多月的事了。王月在一个中午，两个儿子都不在家时，嚎啕大哭。我猜测一定是胖子不出去劳动，王月忍无可忍了。果然胖子在第二天将停放已久的洋车，解下锁，拉着出门了。我探头望一眼，胖子穿着雪白的老头衫，像个大老板，哪像个收破烂的。
　　 中午胖子回来时，洋车里只有两张纸壳子。胖子好像晒得够呛，一脸苦抽抽的样儿。我心里不由得骂了句：“这小子，太懒了，媳妇离婚才好呢。”
　　 胖子再也没有出门收废品，在家陪老婆一直陪到学校召集日，六月末。胖子提前几个月就打算，到了那天，他拿个凳子，半夜就到学校排队占地方，以他的大块头，再加去的早，第二天谁能将她的报名位置取代？胖子蛮有把握地等待着，唯一能发挥能力的这一天。
　　 可到了这天的头一天上午，学校门口就有人排队了，胖子去遛了一趟，回来向媳妇和邻里们禀报：“咱不用去那么早。这些彪子，这么晒的天就在外面多排一天半的队，等他们到晚上，累了困了，回家了，咱再去，那地方不还是咱的。”
　　 大伙都点头称是。王月却说：“傍学生放学时，或者白天，你勤去看看，千万不能错过机会。”
　　 胖子胸有成竹地：“你放心吧，你在家好好养伤，这事儿就不用你操心了。”
　　 世事难以预料，在炎炎烈日下，多排一天半队的家长们，在放学后，被仁慈的校长发话，将这些家长开大门放了进去，都报上了名。
　　 胖子半夜占的地方，第二天上午也报上了。可分到哪个学校，等候通知。胖子和其他家长都不喜欢孩子到东西两片学校去上学，在这住习惯了，谁都能帮忙接送。胖子和媳妇王月想托关系留在这个学校，可听说得三千，胖子说：“要一千吗还行……”
　　 王月说：“两千也许，起码以后接送孩子方便，即不过马路，又不用坐公交。”
　　 帮忙办事的人，回话说得三千，王月同意了，胖子不同意。一晃到了最后节骨眼上，即使五千、六七也难以留在附近小学。胖子的二孩子被分到西片小学，离这里两三站地。王月气得欲哭无泪，欲止心里又隐痛。当着众邻居的面，骂着胖子：“无能的死熊，你说那天要跟着那些人等在那，是不是就入上了。还有三千块钱能留下，就办呗，省多少时间接送。”“还有，你说我出事了，你就出去挣钱呗，就在家里跟着吃。一万元的赔偿，能吃多久，早他妈的没了。”
　　 胖子媳妇接着往下骂的，很多人就听不懂了。胖子被骂哭了，突然从地上站起来，一拳拳砸向墙，并又一次发出狮子吼。邻里看到胖子怒起来的时候，爆发力也是很强的。
　　 冷静下来，胖子两口子还是不死心，王月算的账也对，能进这个眼前学校，不用耗时间去接送，小学六年下来，真的省了不少时间，少操不少心。可是眼望着眼前学校，就是进不去。在大伙的劝慰下，胖子去西边小学给二孩子办理入学手续去了。结果又被打发回来，让胖子到东片小学。王月拄着双拐，两眼空荡荡的，内心似乎在隐隐作痛。王月再次当众骂道：“死去吧，你这种人活着有什么用，没有你，孩子还能享点福，你快死去吧！”
　　 大伙都跟着上火。我说：“东边能去上，赶快去报名入学吧，晚了，耽误孩子上学。车到山前必有路，以后再看看能不能转回来。”
　　
　　 这次，王月拄着双拐，上了胖子租的面包车，亲自给二孩子去办理入学去了。
　　 回来后，大伙听到孩子终于入上学了，提着的心都落了地。
　　 第二天，二孩子还得再读两个月的学前班，大孩子上中学去了。我寻思去和胖子媳妇王月唠唠关于他们以后做买卖的事。因为从出了车祸，王月打算买台车，和胖子卖菜卖水果了。王月那天说，胖子学车票两年多了，还不大敢开车。如果卖菜，上货卖货都得靠她一个人，胖子只能负责开个车，还不知能不能开好呢？
　　 我一拉门，里面插着，我急忙回了自己屋。半晌，王月拄着双拐来到我屋，慢慢坐下，羞涩地问：“刚才是你拽的门吗？”
　　 我点头。王月带着羞涩且神秘的笑：“死胖子，就那点事能耐。明明知道我的伤，还……”
　　 王月的脸被一种幸福笼罩着，似乎还没有说够。这时，胖子就擦着脸上的汗，进来了，盯着王月的脸，想判断出什么，却忍不住地：“别啥事都跟房东说……”
　　 王月收回神秘的笑脸：“我说以后咱俩卖菜的事。说说怎么了，谁叫你那么无能哩！”
　　 我判断，每每王月承受不住，将压抑的怒火，爆发时，胖子就是用男人仅有的这点能力，哄着媳妇，千方百计讨媳妇欢欣。
　　 咳，这小两口儿，我既同情纤细女人王月，在丈夫身上仅仅寄托的那点幸福，又可怜粗壮男人胖子，着实的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