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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雀巢散文】归来柏


作者:眉山周闻道 童生,938.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630发表时间:2014-07-07 05:25:56
摘要:风是杂乱的,有时东,有时西,有时北,有时南,有时摧枯拉朽,有时柔软多情,以各种无序难测的方式,检验着柏的忠诚。然而,这些柏,却始终如一地保持着既有姿势:脚踏实地,俯身向西,虔诚地倾斜,像一位漂泊流经年的游子,倾诉着期盼魂归的拳拳之心。长此以往,那倾斜的姿势已经固化,固化成一尊尊雕塑,几乎要倾斜一片坚固的土地。

河南郏县城西小峨嵋山东麓的苏坟园,安葬着北宋大文学家苏轼、苏辙与其父苏洵。墓园成片柏林奇异地站东向西,躬身朝向眉山三苏故里方向……
   ----题记
   在看见这些柏树的一瞬,我的眼泪脱眶而出。告慰几乎要撕碎心肺:随我回去吧,回到川西坝子,回到眉山,回家去,在那里继续做一片呵护东坡之魂的归来柏。
   归来柏是我起的名。这片柏树,据说有960株。它们扎根于河南郏县城西小峨嵋山东麓,背靠嵩阳,面朝汝水,守护在三苏墓园。众木为林,这些柏树杆遒劲,枝杈繁盛,绿叶密匝。早已听闻,今日走近,我怀着朝圣般的心情。眼前的情景,让我惊愕不已。成片成片的柏,无论独杆的,还是分杈的,直伸的,还是弯曲的,树冠相依紧挽的,还是独立一隅的,也无论霜雪压枝,还是风和日丽,都扎根厚土,身子整齐划一地向西倾斜。我相信,这不仅仅是因为时间和节令,主要是情。虽然,几百年的行走,这些耄耋之柏,已变得龙钟而蹒跚。可是,它们的坚定与坚韧,却丝毫没有改变,以一种气质,一种气场,一种精神,从每一棵柏和整片的柏林内里渗出,以一种势不可挡之力,向四周辐射,穿透,占领。风是杂乱的,有时东,有时西,有时北,有时南,有时摧枯拉朽,有时柔软多情,以各种无序难测的方式,检验着柏的忠诚。然而,这些柏,却始终如一地保持着既有姿势:脚踏实地,俯身向西,虔诚地倾斜,像一位漂泊流经年的游子,倾诉着期盼魂归的拳拳之心。长此以往,那倾斜的姿势已经固化,固化成一尊尊雕塑,几乎要倾斜一片坚固的土地。
   当阳而生,向天而长,几乎是所有植物的天性。可是,这一片郁郁古柏,却反其道而行之。它甚至让人担心,长久的躬身西向,那腰椎早已变形,那腿脚早已麻木,说不定哪天就会倒下了。几十年过去了,几百年过去了,近千年的担忧,也早已随风而去,化作云烟。可一切都没有改变。山还是山,墓还是墓,柏还是柏,倾向还是倾斜,夜风仍在吹,山雨依然来,该滂沱时滂沱,该淅沥时仍淅淅沥沥。要说变,就是那些柏,由幼弱变得硕壮,由纤细变得苍劲,由倾斜的飘摇,变成倾斜的坚定。就连植物学家们也迷惘了,这些不可思义,有违自然的柏!
   还是身旁一位耄耋老者的话,解开了这千古之迷。
   也是站在苏坟墓园,也是面对这一片躬身西向的古柏。虽然,时间尚早,艳阳当头,没有夜晚山风来袭,众声喧哗中,也听不见潇潇洒洒,如落雨般的风吹柏声。一切都拂荡在老者心里。不然,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老者说,是苏轼想回家啊,这些柏,已为一种大爱点化,寄托了护主的思乡之情。说这话时,老者双眉紧锁,目不斜视,眼里隐含着幽幽的怅惘与忧郁。我的心微微一震。至今,我仍不知道老者身份,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去了哪里,怀有什么心事。但我相信,他一定与苏轼一样,是经历过长期漂泊的人。就像那位感动中国的台湾老兵。他说,没有经历过长期漂泊的人,是没有资格谈论回家的。此生,他给自己立下的神圣使命,就是把远离故土,隔海漂泊的二十几位同乡骨灰盒,护送回大陆山东老家入土为安。前几天,看央视感动中国年颁奖,那位老兵的话,让多少人泪流满面。
   打直身子,跟俺走,咱们回家吧。
   我再次靠近一棵柏,轻轻地抚慰着,从杆到纹,像是对树,又像是对长眠的苏轼。地上碎影轻晃,非梦非幻,而是风摇柏林。我不得不想到,有一种超现实的感应,穿越时空,在为我和苏轼传递某种信息。我的泪再次涌出,从这躬身西向的柏林出发,顺着那隐忍千年的归心,往前流溢……
   是的,该回家了,故乡的苏轼。
   你知不知道,你已离家多久。天下人都还记得,嘉祐四年,己亥之秋,你还是翩翩才俊,怀揣报国大志。守孝期满,你们父子三人,第一次真正以履新的姿态,离开眉山,离开故土,前往汴京。不只是一般意义的树高千丈,叶落归根,而只是常情常理;也不是简单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那种割舍不断的牵挂。再大的抱负,当时也绝没有想到,就这样一去不复返;甚至,连“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两鬓白”,都是不可想象的。肯定是想到,一定会回来的。也许很快,比如一年半载,或三年五载,安顿安顿,就该回来看看。眉山是自己的根呀,这里有从小熟悉的岷江、思蒙河、蟆颐观、连鳌山,有美丽的峨眉山、嘉州小山峡、彭祖山,还有你唤鱼联姻的中岩寺、瑞草桥,有你许多生长的、丢下的、放飞的梦想。这些,当时为你送行的王淮奇、蔡子华、杨宗文等可以作证。可以作证的,还有那棵窗下荔枝。记得吗,你的大舅子王淮奇带来那棵树,把它种在你读书的来凤轩下,曾含泪指树说,期待兄弟妹夫早归。“故人送我东来时,手栽荔枝待我归。荔子已丹吾发白,犹作江南未归客。”这是你的诗,说明那棵荔枝,己植入你的心里。可是,十年过去了,二十年过去了,一辈子也匆匆而过,怀乡诗文写了一箩箩,你却再也没有归来。你心甘么,又怎么心安呢?
   在政通人和,事成心顺时,你想得最多的是家。
   你曾说:“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有人说,这是你的谦逊之词。其实,你的功绩,何止于此。也有人说,这是你对自己为官一身的总结。就像李煜遭亡国之耻、王阳明被宦官陷害,终于龙场悟道一样,在你遭奸佞陷害,政治失意,仕途受挫,“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后,你开始自嘲,希望借此多一分超脱,多一点释怀。其实,哪个不清楚,从汴京金榜题名、名震京师,到心系国是,智斗藩使;从密州灭蝗救旱,到儋州兴师办学;从杭州苏堤、造福一方,“据案剖决,落笔如风,分争辩讼,谈笑而办”,到履新密州、徐州、湖州等地,你无不是政绩显赫,深得民心。当然,喧哗只是表面,政绩不减乡愁。你的归乡之心,从未因此淡薄。徐州的“今夜清樽对客,明夜孤帆水驿,依旧照离愁”是明证,黄州推杯换盏,醒而复醉中的“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更是证明。
   在大志未酬,热肠冷凝的时候,你想到的也是归隐。
   也许,那是你永远无法释怀的纠结。王安石变法,一场历史的变革正剧,于你,是如此尴尬。本来,你骨子里就是一位力主变法之人,只因特殊的历史原因,你的变法主张,不仅为时人误解,甚至被历史误读。早在应制科试时,你敬呈朝廷的二十五篇《进策》和《御试制抖策》,及后来的《思治论》,针对那些“畏期月之劳而忘千载之患,日趋于亡而不自知”的旧朝之制,针对“怠惰弛废”、“宴安无为”、“因循苟且”、“上下相安,以苟岁月” 的官场积习,你一针见血:今世有三患,即“财之不丰,兵之不强,吏之不择”。此三者不治,关乎国家存亡。你与王安石的分歧,只在变法形式,即是以民为本,还是以国为要,是任人还是任法,是渐进还是急进。实践证明,你的主张也许更为可行。可是,历史不相信也许,历史也不会对每一个思想,都赋予实践的机会。因此,所谓实践检验,本身也注定了自己的局限性。再加上方法失当,奸佞搅局,一场由变法引发的“党争”,历经神宗、哲宗、徽宗三朝不绝。对此,不仅你,就连宋神宗和王安石,也始料未及,这就是历史。
   尴尬是难免的,此事,还只是开始……
   也许,世间许多事,本来就是非难分。同为变革之士的你,在这场具有积极意义的变法中,究竟是什么角色?此后几十年里,你的仕途之帆,似乎从未风顺过。从凤翔之任,改知徐州、湖州,迁授汝州,允居常州,到贬谪黄州、英州、儋县,从责授琼州,量移廉州,改任舒州,安置永州,直至奉朝提举成都。你一路走来,贬谪与屈辱,成了如影随身的行李。
   然而,你总是这样,豁达而坦然,背负民忧之心和一腔屈辱,怀揣满腹诗文,行色匆匆,奔波于贬谪路上。尽管前程未卜,几十年的仕途沉浮,几十年的与民肝胆,你已深知,履新意味着什么;所赴之新,与你长任或短守过的那些地方一样,一定还有许多桥要修,许多路要补,还有虫要灭,邪恶需要惩治,灾民需要赈济。还有,在修订《易传》、《论语》,完成《书传》十二卷后,你正在撰写的《志林》还未完稿……
   是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人在官场,更是如此。停不下来,你永远无法停顿。你也许早已沉疴染身,只是凭着一种意志,强撑着身子,继续前行,前行。终于,到了这一天,1101年7月28日,走到常州,你再也走不动了,尽管壮志未酬。难道,世间之事,冥冥之中真有所谓宿命。还是在16年前,乙丑之春,迁汝之程,途经这里,你就曾上表求居。不仅是老友诚留,山水相挽,更是累了,想歇歇。身累心累宦海累。又想到远方的故乡,想到归隐。再次触动那根累神经的,是王安石,你此生注定离不开、见不得的文友与政“敌”。乍暖还寒,春阳无声。记得那天,你挥毫写就《石钟山记》,兴致勃勃,刚从山上下来,情致还停留在那得意的意韵里。船至金陵,却乍见一身穿布衣素服,骑着毛驴的乡夫老髯,伫候江边迎接。近了,才发现是王安石。啊,要没记错,已整整8年了,这老兄为远祸而金陵。这就是曾经的一国之相,这就是叱咤朝廷的变法英雄!哎,真是人生如梦,恍若隔世。停下吧,留下吧,还前行什么,还去赴什么任,何况这里还有几亩薄田。
   “禄廪久空,衣食不继,累重道远,不免舟行。自离黄州,风涛惊恐,举家重病,一子丧亡……与其强颜忍耻而求于众人,不若归命投诚控告于君父……
   彼时居留有期,归家无成,只有此时为补了。
   此时,仍是常州。你再一次想到,该回家了,了却一生的夙愿。永远地回,不是探望与小憩。与以往不同,这次,这想法是如此强烈,涌上心头,就再也无法排遣。既然宦海浮沉无数,官场安危不定,就远离吧,归隐故土。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乡音,不领会得失宠辱;家,永不拒绝风雨夜归人,故乡温暖的体温,可熔化归来游子身上的冰。“归去来兮,清溪无底,上有千仞嵯峨。画栋东畔,天远夕阳多。老去君恩来报,空回首,弹铗悲歌。船头转,长风万里,归马驻平波。”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犹如你吟咏过的大江东去。郏县城西,一块山坳一抷土,成了你最后的归宿。我知道,这里能让你安息的,只能是身体,而不是心。归心驱使,你的灵魂寄予了山水,由一片柏林随物赋形。
   走,回家吧,故乡的苏轼,还有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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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编周老师的文章,这是第一次。与其说是在编辑,不如说在奢求一种先睹为快的欢愉。他的文字如行云流水,尽随思绪而走并不受拘泥。使我常在文中沉浸不能自拔,以至忘了写编 ---- 这正是好文的魅力所在。尤其是极具像征意义的“归来柏,”与苏轼、苏辙、苏洵三人比肩站立,形耸天地之间,笔荡污秽之气,不由令后人敬重不已。至此,毋需多言,“归去来兮,清溪无底,上有千仞嵯峨。画栋东畔,天远夕阳多。老去君恩来报,空回首,弹铗悲歌。船头转,长风万里,归马驻平波。”苏轼的这首满庭芳,便是最好的注解。问好周老师,推荐阅读。编缉:老树老树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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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老树老树        2014-07-07 05:29:26
  走,回家吧,故乡的苏轼,还有柏。
男人的力量原夲就不是来自肉体,而是他的精神和思想的外化与延伸而已。
2 楼        文友:黑人阿明        2014-07-07 23:29:49
  闻道是东坡的同乡,黑人是闻道的朋友,于是,更加成为“东坡粉”。去过东坡出生的眉州,去过东坡得意的杭州,去过东坡逝世的常州,也去过东坡流放的黄州、惠州、儋州,唯独没有去过文中所述这个埋葬东坡的地方,更没有看到闻道注释的“归来柏”,但是我完全能够理解闻道的伤怀和期待。只是我想说,作为世界第一中国文人的苏东坡,其身其心,早已不属于西川眉山,纵观他的人生轨迹和文学道路,何止东南西北,更有儒释道神。东坡之人当为天人,东坡之文当为仙文——所以,还是不必西归了吧: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无家可归的苏东坡一生四海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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