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墙(小说)
墙,令人窒息的厚重沉闷,阻碍光照,隔绝声像,屏蔽气息。有了它,小草难以生长,花儿难以开放。
——引言
1、
夜里,几声惊雷,数道闪电,张牙舞爪地将原本怒容满面的天幕,劈出很多条闪着刺眼银光的缝隙,顿时,来势凶猛的大雨便倾盆而至了。
梅影双臂紧抱着因为哭泣而剧烈耸动的双肩,蜷缩着,坐在床角,将头深埋于双膝间。温热的眼泪像碎裂的冰河,顺着脸颊肆无忌惮地流至手上、腿上、床上,朵朵水花,尽情晕染,绽放开来。
梅影这次的眼泪是流给自己的,与那个已有三个月没回家熟悉而陌生的人无关,甚至他的境遇,他的生死——邵剑飞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早上,邵剑飞有事没事和自己找别扭,吵架,随之而来的是一场愈演愈烈的战争,邵剑飞的绝情,让她再一次对未来陷入了绝望,心里被废墟掩埋的墙基上,又筑起一堵坚不可摧的墙,这堵墙,更甚于从前的沉重。
说起这场悲剧的起源,应该要追溯到2002年,那时,她和一个叫刘洋的男子恋爱。
单纯的梅影,遇到负心汉刘洋,注定要以悲剧结束他们的情感。梅影因受不了刘洋对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击,去鬼门关转了一圈,大难不死的她,呼吸到清醒后的第一缕清新的空气,她似乎顿悟了。她用铅笔在日记本上这样写道:“生命,只有一次,且是父母所赐,就算死,也要征得父母同意,父母节衣缩食地把自己养大,如此大恩尚未报答,自己又有什么权力和资格,擅自将生命终结?从此后,我要做的是用尽全力去孝敬父母,而不是给予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剜心之痛。”
没有什么可留恋的时候,就只有离开。梅影打算离开这个伤心地,离开那个自己曾经用生命深爱过的,最后却令自己心碎绝望的男子——刘洋。
临行前,刘洋得知了这个消息,用尽办法挽留于她,还信誓旦旦说,以后,再也不会欺骗她,背叛她,会好好地补偿对她的伤害,希望梅影再给他一次忏悔的机会。梅影平静的内心,没有一丝波澜,她只是摇摇头,对刘洋说:“晚了,太晚了,都结束了。”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个蓝色的信封,递给刘洋,说:“这个留给你吧!我离开以后再看。”说完,梅影拉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洋望着梅影远去的身影,满脸痛苦和悔恨交织在一起。他将信封攥得越来越紧。
突然间,他想起了什么,快速地打开信封,里面躺着一封隐约发红的信笺。刘洋含着泪,用颤抖的双手慢慢地展开,上面出现了用血迹写的几个字——祝你幸福!
梅影离开了刘洋,是因为她明白,不是所有的错都能去原谅,她不能也做不到无数次地去原谅他对爱情的染指,以及几次三番地背叛。那段感情带给她的伤害,宛如一堵无形的墙,压在她心里,很沉,很重,让她几近窒息。从此,梅影挥剑斩情,和刘洋彻底断绝了联系。
2、
回到家里的梅影,在父母面前表现的异常快乐,她不想让体弱多病的父亲和奔波劳碌的母亲再为自己的事雪上加霜。
有一天,梅影正在屋里翻看以前在单位写的那些心情日记,独自感伤落泪,就听到电话一阵紧似一阵“滴——滴——”地响了起来,是母亲接的电话,按的免提。
电话那头很好听的男中音:“婶儿,我是杨磊。咱家梅影多大了?也该找对象了吧?”
“梅影啊?今年二十二,还小着哩,找对象的事,不急。”
“婶儿,最近我有个退了休的同事,家庭条件蛮不错,前几天请我喝酒,说他儿子二十八了,老大不小的了,想托我给找个合适的对象,我第一个就想起咱家梅影来了,这不,我就来问你了嘛!婶儿,这样的好人家,哪能让给别人呢,你说!”
母亲沉默了,抬头看了看正在翻日记的梅影。
“婶儿,还在不?你在听吗?”
“恩,在哩。”
“婶儿,你听我说,无论如何,我是想给梅影找个好人家,咱家条件不好,叔叔身体又有病,治疗也需要很多钱呐,对不?如果说这门亲事能成,将来亲戚也能帮衬着点,是不是啊?”
“哦——杨磊,梅影还小,按说她才二十周岁,过两年再考虑婚嫁的事儿吧!”
“噢,这样啊,婶儿,那你们商量商量,考虑考虑,再给我答复吧。”
电话里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的梅影,不动声色,许是还笼罩在曾经的那段阴影里吧。
母亲挂了电话,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唉——你爸现在这身子骨啊,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一年不如一年了,……”可话未说完,就噎住了,梅影也看见了母亲夺眶欲出的泪水。细心的梅影知道母亲内心的沉重与无奈。
“……妈,你别难受,我们还是先想办法,给爸爸治病吧!你去给杨磊哥回个电话,就说星期天见面!”
“梅影,你……你这是干啥?你爸的病不用你来操心!”母亲听了梅影的话,仿佛被蝎子蛰了似的。
“妈,我都二十多了,已经不是小孩儿了,能为你和爸分担一点了。妈,我愿意去,你就别拦着了。”
听了女儿的话,母亲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她深知女儿的脾气性格,梅影决定了的事情,是很难更改的,这一点随她爸,但她还是不想女儿为了他们,去做违心的事情。
梅影的父亲也心疼惟一的女儿,也哭口婆心地劝慰她不要过于勉强自己。但梅影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相反很坚决地说:“爸,妈,我的命是你们给的,我是你们含辛茹苦把养大的,趁此机会报答你们,不也是应该的吗?”梅影的父母沉默了,百感交集,一时不知怎么表达。
3、
七月流火,天空湛蓝,太阳火球似的高悬,云彩,逃得得无影无踪。
梅影与对方见面的日子就这样悄声无息地匆匆而至了,她脸上没有分毫的喜悦,只有面无表情地等着,等着一场激不起任何波澜的相亲。
父亲一早起来,就去供销社买了些菜,买了几瓶酒,准备中午招待贵客。母亲则把家里家外收拾的窗明几净,有条不紊。
时间一分一秒的划过。
梅影内心突然生出一份焦躁不安来:“见?不见?到底见还是不见?”梅影深知自己内心的创伤还未痊愈,那堵墙还依旧压在心上,纹丝不动。她内心的矛盾和挣扎越来越强烈,就在梅影刚要推门出去的时候,却与杨磊和领的男子撞了个满怀。
梅影立马低下头,不敢直视对方。只见对方提着满满两兜水果,另外还有几条烟和几瓶酒。
杨磊问梅影火急火燎的这是要去哪,梅影慌忙搪塞了几句,说是去厨房帮妈妈做饭。杨磊一把拉住梅影,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进屋和对方打个招呼,双方初步认识一下。
梅影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对方已经双膝并拢着,温文尔雅地坐在了沙发上。梅影也局促不安地坐在床边,不知道该和对方说些什么。倒是对方很识趣,主动打破了僵局,且慢条斯理地介绍起自己来。
“我叫邵剑飞,今年28岁,属兔,是市煤矿的工人。”邵剑飞的声音不算大,却很有力道。梅影看得出他很拘谨,也很腼腆,能主动和自己说话,显然是用了很大的勇气的。
“哦——”梅影敷衍了一个字,停顿了片刻,说:“我的年龄想必杨磊哥已经和你说过了。”梅影细想了一下,觉得很有必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家庭条件,“我们的家庭你也看到了,两间土窑,还是住着别人的。我家穷,而且我是个文盲,没有多少文化……”
梅影的话还未说完,邵剑飞便开口了:“贫富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我愿意就行,我家里人是不会反对的。”
后来,梅影在邵剑飞的口中,了解到了关于他的家庭状况。
邵剑飞五岁,姐姐七岁时,他的母亲因为风湿性心脏病无法医治而去世,那年二十九岁。那年他的父亲也才三十一岁。为了他们姐弟两个将来不受委屈,所以一直未娶。后来姐姐出嫁,邵剑飞的终身大事就成了父亲常常挂心的大事。在这之前,邵剑飞倒是找过几个对象,不是邵剑飞和人家姑娘对不上眼,就是因为对方身患残疾,最后一拍两散,未能圆满。
听这里,梅影的心被揪得隐隐作疼,她不禁想起了曾经深爱过的刘洋,为何两人同样在早年经历了失去父爱或者母爱的残缺?
刘洋的父亲在他十岁那年,因为癌症去世,后来母亲再嫁,又为他生了个弟弟。可是好景不长,过了五年,刘洋母亲去世,继父忍受不了独守空房的寂寞,而后再娶。因为复杂的家庭变故和关系,刘洋自觉在那个家里没有了一席立足之地,最后选择了离开。而这一切正是梅影产生恻隐之心的源头,也是因此,才爱上了身世令人怜悯的刘洋,事事护着他,处处为他想,可没想到最后付出越多,痛苦越深,谎言和背叛筑成了一堵墙,无法透破……
想到这里,梅影暗自在问:“这时的他,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了吗?”
当梅影抬起迷茫含泪的双眼时,发现邵剑飞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邵剑飞问:“怎么哭了——”梅影没有回答,只是发现这张面容实在令人反感,她很清楚自己对这个邵剑飞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欢,好想逃避这次相亲。
午饭时,父母很热情地给杨磊和邵剑飞夹菜,倒酒,这是他们一贯的待客之道,亲切中带着真诚。
梅影对邵剑飞没啥好印象,邵剑飞一米七的个子因他的微胖的体型显得笨重,可能是因为自小被父亲宠溺,饭桌上也显得没有眼色。她心里真的不愿意与邵剑飞再有什么发展。
午饭后,她找了杨磊,和他坦白说了自己的想法,杨磊却很执着的让梅影再好好考虑一下。
杨磊说:“说婚姻是一辈的事,一步走错,满盘皆输。我可以打包票,这桩婚事如果能成,你会有享不尽的福,绝不会受罪受委屈。”
梅影内心很矛盾:父亲有病,弟弟上学,这一切的压力像山一样压在母亲单薄的肩上,如果能成,没准儿将来还真的可以给父母缓解一下经济上的压力。可那人,自己真是看不上眼儿,怎么办?一番犹豫之后,梅影开口了:“既然杨磊哥都这么说了,那就处处看吧”这个决定,也算是梅影给自己的一个机会。事情就这样勉强地发展着。
4、
可在邵剑飞那头,感情在不断的升温,关系在有意识地走近。轮休时,邵剑飞总会买点烟酒啊水果啊什么的,去梅影家。可是每次去了,梅影总会借故出去。因为她的内心还在挣扎:这么短的时间,就让我接受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太难了。邵剑飞似乎也看出些什么,但是,他却是毫无怨言,该来的时候还会来。
一叶知秋。一阵秋风吹过,门外的杨树叶争先恐后地离开粗壮的枝干,翩然飘落,好像虽依依不舍却总归暗自欣喜。落叶在风中尽情地飘舞着。
金秋十月的一天,阳光灿烂,秋高气爽。杨磊却一脸无奈地来了,他告诉梅影的母亲,邵剑飞的父亲不同意这桩亲事,这也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原因很简单,在邵剑飞父亲看来,梅影家太穷,他们家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也属当地殷实人家。典型的门不当,户不对。好在邵剑飞的心没变,他因为父亲的反对,一个礼拜不吃不喝,闹起了绝食。他第一眼见到梅影的时候就喜欢上她了,说她的眼睛虽然透着淡淡的忧伤,却清澈的像一弯清泉,没有一丝尘杂。邵剑飞的父亲一向对他疼爱有加,只要是邵剑飞想要的,他一定会尽力满足,但是这一次,邵剑飞打错了算盘。
邵剑飞有生以来,第一次遭到了父亲的强烈反对。为了能让父亲同意他和梅影的亲事,邵剑飞打电话给姑姑姨姨,对父亲进行轮番展开攻势,也当场和父亲表明:反对坚决不从。事关终身幸福,岂可违心。
邵剑飞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父亲的终于态度有所好转,他要求邵剑飞将梅影带来,见一面再说。
梅影第一次以对象的身份来到邵剑飞家,显得浑身不自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但见到邵父时,还是很有礼貌的叫了一声大爷。邵父掏出一百元给了梅影,说是初次的见面礼。邵父虽说不喜欢梅影,自打梅影进门,脸上就没有啥表情,冷冰冰的,但礼节还没丢,烧了一桌子很丰盛的菜招待梅影。坐在饭桌前的梅影对邵父的态度,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她想如果邵剑飞的父亲再反对,那就好聚好散,反正自己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多少是因为父母才和邵剑飞保持着交往。这样想着这顿饭吃的,无滋无味。
自此以后,杨磊为了邵剑飞和梅影的事发动了很多人去两边说合,功夫不负有心人,梅影和邵剑飞的亲事终于定了下来。看家、下聘、订婚,顺利的进行。眼见两人的关系就差一步,就圆满了。
可是梅影和邵剑飞在一起时,还是一言不发,不愿靠近他。不是一左一右,离个七八尺,要不就是一前一后,隔个几乎一丈,像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梅影虽然知道邵剑飞是真的很爱自己,可心里那堵墙还是纹丝不动地屹立着。
梅影在很多个晚上辗转反侧,可她她清楚,不能只考虑自己的感受,她要在有限的生命里,极尽所能,回报父母。
……
光阴似箭,转眼腊月二十二了,这天是梅影和邵剑飞结婚的日子。那天,雪不是太大,却很密实,拥挤着往下落。路旁的雪松,伸展的枝条,不一会,就被覆上一层雪,在风中颤栗着。天空灰暗低沉,而且似乎越来越严重,压在头顶,也压在梅影的心头。
然然,出手不凡啊,回头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