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鸟儿在夜半啼鸣？
　　 我放下手中的书，走出小屋，站在午夜的走廊上，什么鸟儿在夜半啼鸣？
　　 今夜的天空没有月亮，只是远远的天边闪烁着几颗小小的星星。淡淡的星光下，远山象一团团熟睡的梦境。我听到了小河流水的声音，它从看不见的山上流下来，流过迷蒙的夜幕，流向那看不见的远处。
　　 就在这夜色迷蒙中，一只鸟一声接一声地叫着，什么鸟儿在夜半啼鸣？
　　 “什么鸟儿夜半啼鸣
　　 敲破我的梦
　　 敲不破你的梦
　　
　　 什么鸟儿夜半啼鸣
　　 淡淡月色里
　　 深深浓雾中
　　
　　 什么鸟儿夜半啼鸣
　　 山那边叫一声
　　 山这边叫一声
　　
　　 什么鸟儿鸣夜半啼鸣
　　 星星也在听
　　 青蛙也在听
　　
　　 什么鸟儿夜半啼鸣
　　 敲破我的梦
　　 敲不破你的梦”
　　 站在走廊的尽头，抱着双臂，闭上眼睛，想起一些关于鸟的传说。
　　 奶奶说山里的这只鸟是一个女人变成的。她说很早的时候，河这岸陈家的女人死了，男人老实巴交，只会干笨活，其它什么事儿也不管，留下一个十三岁男孩儿，名叫土生儿。河对岸刘家的男人死了，女人好吃懒做，自顾自个儿，也留下一个十三岁男孩儿，名叫水生儿，两个男孩儿同年同月同日生，土生儿只比水生儿早出生半天。陈家把刘家的女人从河对岸娶了过来，那女人就成了土生儿的后娘。女人非常溺爱自己亲生的水生儿，却对土生儿恨之入骨，不是打就是骂。可怜的土生儿只知道干活，放羊、砍柴、耕田、种地，累得路都走不动，却常常连饭都吃不到嘴，饿得皮包骨头，细细的脖子顶着一个硕大的脑袋，摇摇晃晃，叮零当当。但水生儿对土生儿非常友好，左一声哥哥，右一声哥哥，常常背着妈妈和哥哥一道上山干活、玩耍，妈妈偷偷塞给他四只红鸡蛋，他又悄悄塞给哥哥两只。水生儿上学了，土生儿却不能上学，家里太穷，没有能力供应两个小孩儿读书，但水生儿每天放学后总爱和哥哥沾在一起，到了晚上，借着松明的灯光，总是把私塾老师教来的东西全部教给土生儿，土生儿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好孩子，偷着学来的知识比弟弟正式学来的知识记得更牢固，理解得更透彻，他写的字比弟弟的字更漂亮。有一天，哥哥对弟弟说：“小弟，咱们好好学吧，总有一天，咱们长大了去京城赶考，中了状元，就能走出深山老林。小弟，我一定要出去，我一定要出去的，这深山老林，荒凉穷困，我怎么能呆得下去。”水生儿说：“哥哥，要走，咱们一起走。”后娘听到哥哥的这番话，对土生儿更加仇恨了，她早就认定土生儿不是一个好孩子，整天胡思乱想，总有一天，这个异想天开想入非非的家伙准会把咱水生儿引向斜路，想到这儿，她气得真想把土生儿给杀了。果然，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这个世上少有的狠毒女人把偷偷磨砺了好多天的柴刀提在手上，钻进土生儿和水生儿的睡房，她一只手小心地反复摸索着找到了那只枕头，拿刀的手终于高举起来，只听得一声惨叫划过夜空，那女人吓得晕死过去，后来再也没有醒还过来。原来，两兄弟睡在同一张小床上，但水生儿枕着又厚又软的布枕头，里面装满了蚕沙和谷壳，而土生儿枕的是坚硬而冰凉的木头。谁知就在这天晚上，水生儿主动和哥哥土生儿调换了枕头，水生儿越来越喜爱哥哥了，他总是替哥哥着想，凡自己得到的好处，都要让哥哥享受，调换枕头后，兄弟俩不一会就睡着了。哪知这天深夜却发生了这么令人发指的惨剧。那女人听到自己亲生儿子的惨叫后，吓死了！悔死了！后来就变成了一只黑鸟，在这深山老林里上下翻飞，痛苦地惨叫着：“错剁一刀——错剁一刀——错剁一刀——错剁一刀——”
　　 而爷爷却告诉我说，那鸟并不是叫着“错剁一刀——错剁一刀——”她叫的是“快黄，快割——，快黄，快割——”爷爷说：“你们听，你们快听听，她又在叫着，‘快黄，快割——，快黄，快割——’”
　　 原来我们山里人全靠山上的坡地养家糊口，虽然河边也有很少的水田。山里人起早贪黑，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播上种子，锄草捉虫，收割脱粒，好不容易才能收获很少的一点儿粮食，稍有闪失，就会颗粒无收，挨饥受饿。有一年，黄家老汉在河边的沙田里种满了油茶和麦子，这年风调雨顺，万事随意，油菜花在四月的春风里飘香，麦浪在五月的阳光下翻滚，眼看成熟的庄稼就要到手，黄老汉在田埂上哈哈大笑，红色的面庞就象五月的太阳，在中午的田埂上闪耀着光芒。黄老汉逢人便说：“啊哈，今年可是好年岁啊，再过几天，咱们就能吃上新麦啦！咱们现在就要忙活起来，把镰刀磨利，把背篓修好，把院场打扫干净，把石磨锻新，哈哈，再过几天，咱们家家都有又大又白的白面馍馍吃啊！”可是，就在第二天傍晚，狂风呼啸，电闪雷鸣，不到夜半，下起百年难遇特大暴雨，黎明时分，山洪爆发，咆哮的泥石流象狂暴的巨龙一样，从深深的峡谷中奔涌出来，横扫了一切，吞噬了一切……洪水涌进了黄老汉的屋子，可怜的老汉，绝望的双脚在大地上愤怒地踩踏，双手在风雨中狂乱挥舞，他指着老天爷不停地大声叫骂，“你这个狗日的天啊，为什么不长眼睛啊？为什么断了我们可怜人的活路哇？”最后，一个洪峰从天而降，砸烂了老汉的屋子，山洪卷走了老汉的生命，也卷走了山里人所有的希望和梦想。后来啊，黄老汉的灵魂就变成了一只小鸟儿，麦子刚扬花，未抽穗的时候，早早就来到山里，不论是炎阳高照的中午时分还是月明星稀的深更半夜，这只勤劳的小鸟总会一遍又一遍地高声唤醒人们“快黄，快割——快黄，快割——”
　　 今夜的鸟儿，就是奶奶和爷爷所说的那样的鸟儿么？
　　 其实，今夜的鸟儿是不是爷爷奶奶所说的鸟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只鸟在夜半的迷蒙山色中叫醒了我，然而，什么鸟儿在夜半啼鸣？
　　 我睁开眼睛，四野仍是迷迷蒙蒙，我并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人听到这种鸟儿叫，听到这种鸟儿在这样的夜半，孤独地啼叫？真的，我不知道，但不管有没有人听到，反正今夜的我的确是被这种鸟叫唤醒的，而且我走出了房门，看看四下的山野，一片黑暗，是的，只有我一个人的屋子亮着灯光，别人早就进入了梦乡，或者，一切都在黑暗之中，只有我的心灵在闪耀着光芒。
　　 莫非，这阵阵孤寂的鸟啼，是我深夜的伴侣？
　　 其实，这鸟啼带给我的仍然是冷寂和凄凉，小鸟啼一声，我的心就紧一下，小鸟啼得越欢，我的心就越冷。但是，本已孤独寂寞的我再也不要什么冷寂和凄凉了，我现在要的是舒心和愉悦，我要的是激昂和狂欢，我要的是一万只小鸟成群翻飞，我要的是十万只小鸟在金色的阳光下一同歌舞欢唱，我要的是自己变成一只幸福的小鸟，和百万只小鸟一道，冲向蔚蓝色的天空，展翅飞翔。
　　 这样想，我就回转身子，走进小屋，关了门，熄了灯，我想，不能再熬夜了，应该早早睡下，明晨要早早起来，我要和小鸟比赛，看谁醒得快，看谁起得早，我要和小鸟一起飞出窗外，飞到大地上，飞上蓝天，飞向云外。
　　 管它是什么鸟儿，在这深深的山林独自飞翔。
　　 管它是什么鸟儿，在这黑黑的夜半独自啼鸣！
　　 管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