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散文】二姨,我做你的眼睛
曾经有个朋友问我,如果你买彩票中了两百万,第一件事会做什么?我不假思索地说,让我二姨的眼睛重见光明!
我是在二姨家长大的,二姨不仅给了我生母般的疼爱,更在无形中塑造了我善良的品性。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在二姨和姨夫的节俭中几乎过着小康的生活。似乎怕我饿着,二姨总是变着法儿地给我弄东西吃,可她自己却永远是那么矮小、瘦弱,面色蜡黄。
也许是我太过滋润的日子让村里的有些孩子眼红了,经常或骗或抢的将我手里的食物转移到他们嘴里,一旦希望落空他们就会欺负我。每当此时,二姨总会不声不响地摸索到扭打在一起的我们身边。每次只要二姨一近身,他们便叫嚷着逃掉了。他们边跑边大声骂二姨是死瞎子臭瞎子,我听了总是攥紧拳头想追过去和他们拼命,但二姨却只是拍掉我身上的灰尘,默默地拉着我回家,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双目失明的二姨为了保护我免受殴打,只是象征性地用针扎了一下他们的胳膊,把他们赶跑。此后,再没人骂我是野孩子,更没人敢欺负我。但就从那一刻起,我在心里狠狠地发誓: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带二姨治好眼睛,不许任何人再用那样恶毒的字眼骂二姨!
听母亲说,二姨的最终失明是耽误治疗造成的。二姨小时就是一个机灵可爱的孩子,村里人都夸她,外公也最喜欢她。二姨五六岁生眼疾时,外公正病重。大家只顾着给外公治病,和别人一样以为二姨的眼睛不会有什么大碍。结果外公去世了,二姨也从此失明了。
母亲说,刚开始时伸出几根手指头在二姨眼前晃,二姨还能猜对有几根;有人从二姨面前经过,她还能答对别人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可慢慢地,二姨错误的次数越来越多,直到最后完全什么都看不见。
年少的母亲问二姨,二姐,你想不想再看见东西?二姨低低地说,想!做梦都想!但二姨知道,拮据的家再拿不出钱给她看病了;外公一去世,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她也不想再给家里添乱。她的沉默,造就了她的悲哀;她的悲哀,又被她全部化做了沉默。二姨温顺而坚忍的性格,就在那时开始慢慢形成了。
后来,二姨嫁给了姨夫。姨夫父母双亡,一对不是很亲的姐姐和弟弟远在另一个村落,平时少有来往。姨夫当时最大的财产,就是有一栋在当时还算不错的砖瓦房。二姨嫁过去的日子虽清苦,却还算得上幸福,姨夫待她很好。
到了该上小学的年纪,我被父亲接回家了。尽管没有子女的二姨早已把我当成了她的亲生女儿,是那么地不情愿放我走,但为了我的学业,二姨还是挥泪把不愿离开地我“赶”走了。但一到寒暑假,我就如归巢的燕子般,马上飞回到二姨身边,二姨家里便开始又有了一个完整家庭的氛围,欢声笑语不断。于是,二姨总是和我一样,掰着指头盼望着假期到来。
二姨实在命苦,在我上小学六年级时,姨夫因肺癌撒手人寰了。姨夫为了省钱,也为了不让二姨担心,一直瞒着二姨在乡里的小诊所打了一两个月的点滴。等到实在熬不住了,才被闻讯而去的我的父母送到市中心医院检查,已是肺癌晚期!象征性地住了一下院,姨夫就坚持要求回家。
那时我还不太懂事,又在离二姨很远的家里上学,我根本无法想象,双目失明的二姨怎样忍受着巨大的悲痛,照料着姨夫度过一个又一个过一天就少一天的有限夜晚。虽不时有亲戚去看望,却终究不能减轻二姨看得见灰暗结局却又无力回天的伤痛。姨夫去世的噩耗传来时,陪在姨夫身边的,只有什么也看不见的二姨!自始至终,二姨都不知道姨夫长什么样……
二姨为了不拖累亲属,执意独自一人过了好几年,最后终于听从村里安排,住进了福利院。福利院离我家有一段距离,那时我已在外地上高中,但只要我一放假,我就会提着东西去看她,而那也往往是二姨隐隐期待的。我去一次,她会高兴半个月,再反复回味好几个月,直到我下次再去。
大二寒假,我用奖学金给二姨买了一件黑色绣花棉袄,一条羊毛裤,一双特意挑选的底厚防滑毛多不用系鞋带的棉靴。二姨高兴得像个孩子,穿上正好合身的棉袄向福利院的所有人展示着,还说现在新衣服也有了,就是死了也可以幂目了。我心里却一阵阵地发酸,二姨太容易满足了,算来这竟是我第一正儿八经地给她买东西!
福利院里的一个疯女人也乐呵呵地跑来看二姨的新衣服,她唧唧喳喳不停地夸赞着。二姨可能是太高兴了,跟她闲扯起来,疯女人仍然乐呵呵地说,我男人死了,病死的,晚上死的,我都不知道,我早上醒来,他就已经死了……
空气,就在那一刻凝固了,二姨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褪去了,干涸的双眼慢慢被濡湿了。我知道,二姨想起了姨夫。也许,二姨还想起了其他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东西。
但就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其实二姨的眼睛早已经适应了黑暗,她现在所害怕的,不是吃,不是穿,不是钱,不是病,而是内心的凄凉和黯淡,是无人诉说的孤独和恐慌!我眼睛模糊地悄悄握紧了二姨的手,想把一份迟到的决心深深地传递给她:
二姨,今后的日子,让我来做你的“眼睛”!做照亮你心灵的“眼睛”!
此文已在《衡阳日报》发表
2006-7-3 凌晨 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