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情 第四章

　　父亲在镇上帮我找了一个临时工作，从此，家里算是消停了，不再抱怨我高考落榜的事。我也从失落中慢慢解脱出来，一边忙着工作，一边写信安慰钟伟。
　　那时，书信成了我们彼此之间联系的唯一纽带。信中有着我对钟伟的牵挂与安慰，有着我对钟伟的思念，在这种思念中同时也蕴含着一种欲望。当我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给了深爱的钟伟以后，我的整个身心就完全被钟伟占据了，我的思念不再是单纯的想念，参杂着一种别样的欲望，让思念变得更加强烈。
　　伟：你好！
　　来信收到了，你近来好些了吗？
　　高考落榜带给你的伤害，让我从新审视了自己，如果不是我的影响，你一定能如愿以偿地考上理想的大学。我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弥补我的过失来减轻我的罪过。你父亲对你的责骂，让我感到无地自容。我真想替你担当，可我又是那么无能为力。我想对你说声对不起，可这个对不起何以能减轻我内心的自责啊。
　　伟，我这段时间就是在这样的纠结中度过的。我知道我犯的过错，但我面对你的时候又是那么不能自拔，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心去爱你，想你，我毫无顾忌地把自己给了你。伟，你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爱吗？
　　我高考没有预选上，父母痛骂了我。那段时间，我把自己整天锁在家里，我也自责过、后悔过。可我的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你！我在暗自祈祷，祈祷上天宽恕我们的过失，如果要惩罚就惩罚我一个人，让你能顺利地考上一个理想的大学。唉，老天无眼呀！为什么我祈祷了半天还是不能遂了我的心愿呢。
　　伟，听说你准备补习一年再考。我一定会支持你的。我相信，你明年一定能考上理想的大学。
　　伟，我最近还好，总算是从那“阴影”中走出来了。父亲为我找了一份临时工，每天去上班，总比呆在家里久了，让他们看着不顺眼，唠叨个没完强得多，这样还能多少挣点钱呢。你要是去补习了，我也能给你寄点钱去贴补一下你的生活，该是多好的事呀。
　　伟，想我吗？我好想你！
　　祝你安好！
　　念你的青
　　1984.8.10

青：你好！想你！
　　父亲因为我高考落榜的事大病了一场，我也受到了相应的责骂。你知道我的家境，在这样的家庭中生活，会有很大的压力。所以，这段时间我一直闷在家里看书学习，不敢怠慢。但我的心却时时牵挂着你，想着我们在一起的朝朝暮暮。
　　青，你总是在责怪自己，其实高考落榜也不都是你影响的。我也是管不住自己的心，总是在想你，想和你在一起。想那油菜花开的时节，想大榕树下你我的甜蜜。那些场景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你是我长这么大第一个让我动心的女孩，让我真正感受到了什么是爱的幸福，被爱的甜蜜。我岂能割舍得下不去想你。
　　学习固然是重要的，这次高考失败也让我反省了自己，父亲让我补习一年，明年再考，我也有这样的打算，所以，我会加倍努力好好学习，争取明年考上理想的大学。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就真的解放了，自由了，就能够面对世人大胆地彰显我们的爱情了。可是，现在我们还必须谨小慎微地交往。青，你知道我父亲不让我和你来往，怕我分心影响学习。所以，我们还是谨慎一些的好，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有时不能及时给你回信，希望你理解我。
　　青，你现在开始上班了，工作累吗？一定要多注意身体！
　　祝你一切顺利！
　　想你的伟
1984.8.15晚

　　看着钟伟写来的回信，我心里平添了几分喜悦，又多了几分牵挂。我高兴的是，我知道他一直念着我，想着我。我牵挂的是，他在他父亲的监督下无休止地苦学着会影响身体。我想，这封信一定是他等着父母睡下后，在深夜写的。我的钟伟呀，柳青该怎么样对你才好呢。
尽管高考落榜让我们都受到了父母的责骂，但，别后的日子，思念却时时萦绕在我们的心里。即使较为平凡的书信来往也难解相思之苦。

　　伟：你好！
　　柳青想你了！好想！
　　看着你的来信，我不由得会流泪。我把你的每一封信都珍藏在我的小箱子里，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便一封封一遍遍地读，每个夜晚，都是你的来信伴着我入眠。
　　回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那是多幸福的时光。如今，虽时至八月，到了金桂飘香的时节。但，我的心，我的人，仿佛还沉醉在油菜花开的田园，沉醉在栀子花香的大榕树下。我的伟，我每每想到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幕幕，我的心就会狂跳不已，不由得，我会闭上眼，痴想着你火热的唇和热烈的吻，我会不由自主地用手抚慰我的酥胸，我那黑土地上的小溪也会随之奔腾、欢歌起来……
　　伟，自从我把自己给了你，我就不再是我自己，我的心，随你跳动。我的情，随你激荡。我的灵魂也由保管了。我痴迷地恋上了你的一切，我梦想着我们能时常演绎着大榕树下的激情。此刻，我已不能自拔的沉醉在那一幕令人疯狂的兴奋之中！伟，你何时才能来到我身边？
　　夜，是沉静的，沉静的只听见秋虫的鸣叫，听见我狂热的心跳和压抑着的急促且低沉的呻吟。
　　伟，柳青想你了！想……
　　祝你安好！
　　想你的青
1984.8.21晚

　　我按捺不住对钟伟的想念，已经等不及钟伟的回信，只要是有时间，我就会把我的相思之苦写于篇篇信纸，让鸿雁带去我的思念。我不知道我写了多少封信，我只是感到钟伟的来信越来越少，越来越迟，在只言片语间我隐约感觉到有些不祥之兆，这让我有些惶恐，有些不知道所措。我焦躁地期盼着钟伟的来信，却迟迟不见信的到来。
　　在这秋高气爽的季节里，我在满怀思念焦急地等待中，无心感受金色秋天的美丽。
　　昨夜的一场雨，让平时喜爱欢歌的秋虫浅浅地低吟几声后便悄无声息了。夜色沉静，唯有雨声在微风中轻泣。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翻开钟伟的那些来信也无心细读。这一夜，我又失眠了。
　　晨起时，我昏昏沉沉地吃过早饭，取了一把雨伞，出门了。
　　雨，依旧在下，镇上的小路泛着黄泥，我穿着雨靴深一脚，浅一脚地撑着伞往工厂走去。
　　厂外，那几颗高大的梧桐树，古铜色的树叶在秋风中疲惫地摇曳着，那卷曲着的灰黄色的树叶，无力地依附在枝头，最后不得不告别依存的大树，随风飘落。厂区的围墙上爬满了蓝色的牵牛花，在秋风秋雨的吹打下，坚韧地往上爬。
　　我没精打采地来到厂门口，忽然看见一个久违且熟悉身影，
　　那不是钟伟吗？怎么这么早来这里了？突然，一丝不祥的预兆，让我心慌起来，我急忙迎了上去，紧张地问到：“伟，你这么早就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有急事呀？”
　　钟伟撑着把黑伞，把我拉到梧桐树下，避开我的眼睛，有些踌躇地说：“青，我下午就要去学校报到补习了。我和家里说我要到镇上买些资料，所以，我赶早班车过来的。”
　　听着钟伟这样说，我如卸重负，高兴地拉着钟伟说：“那太好了，我去请半天假，上午好好陪陪你，你就在这等着我，我去去就来。”
　　我兴奋地拔腿就要走，钟伟一把拉着我说：“青，不用了。我一会儿就回去。其实，我是专门过来看看你，以后我们就不能再见面，再来往了。”
　　我一下愣住了，转过身来，诧异地看着钟伟。钟伟低着头，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低沉、凄楚：“青，你写给我的信都被我爸没收了，我爸不让我和你来往，他说，要是我再和你来往，他就和我断绝父子关系。”
　　我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钟伟，钟伟的脸色陡然变得像卷曲的梧桐树叶般焦黄，瞬间又缓了过来，眼里发着稚气的闪闪的光泽，射向四处，像是饥渴中的孩子寻找着慈爱的母亲，但只在空中寻求，恐怖地回避着我的眼。“青，我该怎么办？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和我爸顶过嘴，但这一次为了你，我和我爸吵过、闹过。我放不下你，放不下我们的情，你是我的女人啊，青！你说我怎么办好呢？这些天我好痛苦，一边是养了我快二十年的父亲，一边是我深爱的女人。我，我……”
　　钟伟哭了，他板着的面孔如石膏一般僵硬，眼泪从他那凝滞的眼睛里像泉水一样地流溢出来。他嘴唇微微颤栗着，抖动着，像是在苦诉。
　　我心好痛，痛得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扔掉。我呆呆地看着他，我没有泪，没有言语。我明白，钟伟这次来找我的意思，我知道他抵挡不住“断绝父子关系”，他是下了决心要和我分手！
　　我看着眼前这个我深爱着的男人，我心甘情愿地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交给了他。可今天，此刻，他却和我分手了。
　　我脑子一片空白，灵魂像是脱了壳，我呆若木鸡地站在钟伟面前，看着他摘下眼镜，擦拭着脸上的泪，又用手绢擦了擦眼镜片将眼镜戴上。他突然拉着我的手，摇晃着，喊着我的名字：“青，青，柳青，你怎么了？怎么了？”
　　他不停地摇晃着我的手，一遍遍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终于像是被他唤了回来。
　　我看见那灰黄的梧桐树叶在寒雨中挣扎着、飞舞着、飘落了，像是在演绎着一场离别的诉说。我听见蓝色的喇叭花被秋风吹动着发出声声凄婉的呜咽，像是在为我唱着离别的歌。
　　我强忍着泪，挣开钟伟的手，不再理会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家跑去。周遭的人看着我神情恍惚的样子，担心地上前来询问。而此刻的我，泪眼已经模糊了视线，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想看，地球仿佛停止了转动，整个世界唯有我自己在痛苦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样回到家的。我看见母亲慌乱地拉着我胳膊，急切地询问：“怎么了？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快跟妈说。”
　　我这个时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跑到房里放声恸哭起来。随后，便是一连几天不思茶饭，不出房门。父母、妹妹的好言相劝换来的只是呜咽、低泣，最后是无声的泪滴。
　　这些天，我过着昏天黑地，地狱一般的日子。父母一边数落着我说：“不就是个农村娃儿嘛，也值得你为他这样？为他去住校？为他去拼命？自己挨冻受饿的身体都不要了？要是当初我们知道你是为他住校，你就是哭死哭活我们也不会同意的。”
　　他们又一边安慰我说：“看，把你害得大学都没有考上。你还小，心思不要放在这个上面，等以后就凭我们家的条件，随便给你介绍一个条件好的，有工作的城镇人。”
　　我完全听不进去他们的话，他们哪里知道我内心的苦痛。后来，我的泪，也像是流干了。
　　初恋对于一个人来讲，是他的一生中最是让他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的一件事，我和钟伟相爱的场景犹如电影一样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
　　在我正处在含苞欲放的青春年华的时候，我爱上了钟伟。爱上一个人的感觉是幸福的！那种幸福，在旁人眼里反倒会觉得你是痴傻的。我，就是痴醉在这样的爱之中！
　　为了能有机会和钟伟相处，我想法设法在学习上找机会和借口与钟伟接近。
　　为了能多看钟伟一眼，我会专门花时间守候在他每天行走的必经之路上，我怀揣着一颗狂跳的心，躲在不起眼处，羞怯地等待着，等待着他匆匆走过的那一刻，就为那短暂相遇时的一瞥。
　　那个时候钟伟成了我的一切，我像是只为他而活着。
　　我为了他而住校，为了照顾生病的他，怕他冷，把自己唯一的一床棉被给了他，在风雪寒冷的夜晚，我裹着自己的小棉袄，在瑟瑟的寒风中，在冰冷的床上蜷曲着瘦小的身体，后来，我大病了一场。出院后，我回到学校的第一件事是去看钟伟，我担心着他的身体。
　　为了能改善他的生活，我放松了学习，把精力和时间都放在了熬更守夜的缝手套和星期天的打石头上。很多同学都劝我说：“柳青，你家条件那么好，何必为了他去吃这样的苦。”面对同学的劝说，我总是一笑而过，哼唱着不着调的歌，开心地缝着手套。当同学们知道我打石头砸伤了手的时候，都劝我不要再这样苦了自己。但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是苦，从来没有为此流过泪，为此抱怨过。因为，我心中有爱，我深爱着钟伟，我愿意为他做一切。当我感觉到钟伟慢慢地接受了我的爱，看见钟伟在我的呵护下一天天长胖了的时候，我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爱一个人是幸福的，被爱也是幸福的，但，最大的幸福，莫过于两个人的相爱！我和钟伟就沉浸在这样的幸福之中。
　　初春时节，大榕树见证了我们羞涩、甜蜜的初吻。在油菜花香的田园，那紧张而慌乱的一幕却留下了让我们心跳的回忆。栀子花开的夜晚，明月、繁星高挂，在大榕树伟岸的身姿下我把我的一切毫无保留地给了自己心爱的人。大榕树见证了我们幸福、甜蜜的爱。从此，在我的心里，我便是钟伟的女人，一辈子的女人。
　　当我正沉醉在爱与被爱的幸福中，沉醉于热恋的痴狂时，我却像是一个好不容易登上了山巅欢呼的胜利者，突然被踢到了山涧中。这一摔，摔得我好疼！我从死亡的边缘爬了回来，趴在地上无力地痛苦呻吟。那段曾经令我陶醉，带给我无尽欢乐和幸福的情也就此夭折了。
　　我为此痛过、哭过、累过。如果上天让我重新回到高中的起点，我一定会把心思好好放在学习上，把握好自己的情感，不让它像脱缰的野马自由地驰骋。我会努力学习，去实现自己的学业目标！
　　可是，现实已不能改变，我把高中学习的时光都用在了我深爱的钟伟身上，不带任何条件，毫无保留，全身心地爱着钟伟。我的爱没有白费，我的真心换来了钟伟真心的爱。
　　爱，让我感受到生活的充实和多彩。
　　爱，让我享受到初恋的幸福和甜蜜。
　　爱，也让我尝到了学业荒废，高考落榜，前途渺茫的痛苦。
　　我柳青，绝不会为自己做过的事而后悔！尽管，这是一个让我心碎的结局，一段让我撕心裂肺的情，爱了就爱了！我不再抱怨，也不会怨恨钟伟，我将把我的钟伟，连同我们的这段情，一起永远地珍藏在我的心底。
　　在和钟伟分手后的日子里，我瘦了，瘦了很多，人像是脱了一层皮！走起路来显得有些摇晃。我慢慢地开始整理着自己的思绪，逐渐去化解心中因失恋带来的痛苦。我无心再回到工厂去上班，也不想留在这个让我魂牵梦绕的小镇。我决定去涪城打工，在和父母商量后，我整理好自己的行装，踏上了我将独自行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