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真爱有期(小说)
(一)
初秋的江南,气温还是很高,处处仍有夏日的影子。等待了一个漫长的暑假,林一帆迎来了去省城上大学的日子。十年寒窗,终于学有所获,一帆考上的是省师范大学,他成了这座小山村里的第一位本科生。
一帆的行李都已装备好了,小叔在门外等他,准备送第一次离家去远方求学的侄儿,在简陋的堂屋里,玉芬把一帆叫到一旁,手瑟缩地从一个破旧的塑胶袋里拿出一叠纸币,对一帆说:“这是妈早就为你准备好的学费,到了学校要好好学习,家里的事不用操心,妈妈会为你攒足读书的钱。”
“妈妈,我会努力的,这些年来你为我付出太多,真的不容易,妈,你看,你也老了。”一帆用手擦了擦玉芬的额头,“我不在你身边,以后不能帮你做农活了,妈,家里的田地就少种一点。”一帆的眼里噙着泪水。玉芬不停点头允诺,在她的脸上有淡淡的笑意,也有淡淡的泪花,或许她是激动,或许她是舍不得儿子离开自己出远门而去。
一帆跟着小叔出发了,他们从家里走了十余里的山路,来到国道上转乘了去省城的大巴车。一路上,一帆没有太多话语,他双手紧抱着装有学费的书包,他感觉到那里面不只是钱,而是妈妈无穷的爱,显得那么沉重。
送走了儿子,玉芬转身回到老屋,立在堂屋的神龛前,面对丈夫的遗像,轻声地抽泣着:“福清,你在九泉之下还好吗?你看到了吗?儿子长大了,今天他考上了大学,你当年的遗愿我帮你实现了……”
玉芬的头脑中闪现着十五年前的那一幕悲痛画面:1986年的冬天,玉芬的丈夫福清与几位老乡在镇上的一家煤矿挖煤,由于工友的操作失误,把一辆没有挂好钩的煤车推下井,正在井下作业的福清和另一个同事被急速降下的煤车撞成重伤。福清在医院抢救的第二天,玉芬在病床前见到了危在旦夕的丈夫,那时,福清已奄奄一息,嘴角微微颤动,发出微弱的声音,福清留给玉芬的最后一句话说了好几分钟,是玉芬把耳朵贴在他嘴边听完的:“你,要……要……照顾好……帆帆,抚……抚养他成人,让他读……读点书,不要学我,挖煤这……这没出息的……”听完丈夫的话,玉芬悲痛欲绝地大声哭喊了起来:“福清呀,福清呀,我们怎么这么命苦呢,上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呀,你不能走呀,我们要相伴到老呀……”
在医院抢救两天两夜后,最终福清离开了年幼的儿子与恩爱的妻子。一帆三岁丧父,玉芬一直坚守着这个家,她没有续嫁他人,尽管那时她才二十七岁。十五年来,她辛劳不息,用伟大的母爱扶养孩子的成长,一个孤女子就这样日出而作、荷月而归,忙家务、忙农活,这其中的冷暖只有她自知。虽然这些年有好心人帮玉芬介绍对象,但都被她一一拒绝,她说自己一定要把一帆拉扯大,送他上大学,了却丈夫的遗愿。今天这个愿望对她来说实现了,激动与对往事回想的阵痛都掺杂在她此刻的心中,泪水就是最简单的证明。
(二)
一帆所学的是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在学校,他非常用功,成绩在本系名列前茅。大二时,他参加了学校的文学社,因文章写得不错,得到了老师和同学的一致好评。一帆的文章风格大都以农村风景为题材,带给了从未到农村生活过的都市学生一种美好的向往。在学校的多次征文中一帆都获得过大奖。并常有诗歌、散文、小说等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
正是一帆在文学方面的才华,让他在中文系成了名人。有很多喜爱文学的女孩都把一帆当作心中的偶像。方洁就是其中一位,她是比一帆低一届的一位师妹,也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她喜欢品读一帆笔下农家的风情、农村的自然景观,更欣赏农民那种不辞辛苦的劳动本色。方洁来自洪城,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城市女孩,人也长得清秀玲珑。为表达自己对一帆的喜爱之情,她多次通过书信的方式向一帆传递信息,还从一帆的同班同学那获取他的QQ号码。
一帆是一个爱思考、少言的男孩,他的语言都是通过笔尖或电脑键盘来滔滔不绝地诉说,对于自己的成绩与荣誉他总是看得很淡,他是一个不喜欢张扬的人,这与他的身份——纯朴农家子弟的个性有关。在每次收到方洁发来的信件,他都是淡然处之,没有过多放在心上。
大三那学期,文学院在校园举行一场“谷雨诗会”,一帆的新诗《走在春天的路上》被评选为唯一的一等奖。在当晚的颁奖晚会上,一帆领到了一本红红的证书,一小笔奖金,更多是得到了无数热情的掌声。在诗会上,方洁第一次见到了自己心仪已久的“才男”,身高一米七二的一帆,清瘦的小长脸,皮肤稍黑,看不出有什么“文人”的气质。颁奖结束后,方洁特走到了颁奖现场的后台,这次一定要请心中尊崇的师哥为自己签个名。
面对方洁签名的请求,一帆有点愣了,他从来没给别人签名过,于是,有几分紧张,但面对方洁的强烈要求,他还是在方洁的一本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这是一帆人生中首次为他的“诗迷”签名,心情实在有点激动。
后来,方洁在QQ上常与一帆聊文学,聊农村的风俗趣事,聊那些关于“布谷声声”、 “水草与游鱼”的自然风情,并经常请一帆教她写抒情诗。周末,方洁主动请一帆去麦当劳、肯德基吃午餐。起初,一帆总是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一个大男人,每次都是女孩子买单,因自己的生活费用不多,他常为自己的囊中羞涩而尴尬,他曾多次婉拒方洁的邀请,但每次总是被能说会道的方洁给“说服”。从此,一帆与方洁在校园以及学校对面的步行街上常常双双出现。在同学们的眼里,他们两个正在热恋中。每当同学问起这些事,一帆总羞涩地说:“只是我们在文学上有共同爱好而已,我们在一起只谈诗歌、散文,我们没谈情说爱呀。”但同学都不相信。其实,对于思想纯朴、心地善良的一帆来说,他确实没有把自己与方洁的交往当成别的,他说的是真话,只是当作文友、师妹来看待。
(三)
大四下学期,一帆和同学们要到洪城郊外的一所学校去实习了,临行前的那天晚上,方洁来找一帆,请他到对面步行街的咖啡厅坐坐。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师哥,没想到认识你就有两年的时间了,这两年里,你对我的写作帮助很大,真的感谢你。你的才华与为人我很欣赏,我有个想法不知你想听吗?”方洁边品着咖啡边轻轻问一帆。
“呵,什么想法?是不是又要我帮你修改一下什么诗歌?”
“不是,我想,从现在起,我不叫你师哥了,我叫你‘一帆’可以吗?”
“哦,这个?那没什么呀,我喜欢别人直接喊我的名字呢。”
方洁从一帆的脸上看出,他还是没懂自己的真正意思,她沉静了片刻,又说:“一帆,我以前很崇拜你,现在想说,我很喜欢你。你不在乎吧?”
“哈,喜欢与崇拜其实差不多呀?我也喜欢你的个性,那么善解人意。”一帆第一次对方洁用了一个“喜欢”的词。此时,让方洁陶醉了许久。
“那我把‘喜欢’换成一个字行吗?”方洁甜甜地笑了。
“一个什么字?呵呵,说来听听!?”
“爱,我爱你!”方洁第一次在一个浪漫的咖啡厅里说出了自己的心语。
“哦?哈,我的心里还没作好准备呀,谢谢你,但是我……” 一帆顿时停住了,他的心里略带几分自卑,面对一位靓丽的城市女孩,他只觉得做个师兄师妹比较好,没想到方洁竟主动向自己表白了爱意,还真有点不知所措,“我是一个农村娃,你是城里人,条件比我好多了,我觉得配不上你呢。”
“一帆,真爱是不分城里城外的,这两年来,在与你相处,特别是你在指导我写作的过程中,我觉得你有别人不一样魅力,你的沉稳、勤奋、执着的性格让我敬佩不已,你是我心中最爱的那种男孩,我想如果这一辈子我们在一起,那将是我一生的幸福。”
“谢谢你的夸奖,我毕业后,可能回老家找份教师的工作,我妈妈在老家一个人太辛苦,我要好好报答她为我付出的所有,而你在省城这边一定会有更好的机会,再说,你还要一年毕业,学业很重要,如果有缘,等你毕业了我们再谈吧,现在让我们做朋友,好吗?”
听到一帆提到他的妈妈,她便问了很多关于他家里的事,从一帆的口中,方洁知道了一帆家里的情况,对他妈妈为儿子的付出,很是感动。听完一帆真诚的诉说,方洁更是对一帆及其母亲多了几分敬重。
(四)
师大毕业后,一帆如愿回到了赣西山区,在一所高级中学做语文老师,这一年来,方洁每天至少给他打一个电话,每天在网上要聊上几十分钟。一帆也越来越感觉方洁对自己的爱是多么挚真,方洁已走进自己的心中,但每次想起自己的家境,一帆还是觉得与方洁走在一起的可能性太低,一个城里的优秀女孩怎么愿与一个出生于穷苦人家的男孩相伴相守呢?不过,一帆也想过,如果能通过努力改变自身的不足,比如考公务员,或放弃现在教师的工作自己去创业。不管怎么样,要与方洁在一起就应该提升自己各方面的条件,光有真情真意是不能当饭吃的,现实的生活比浪漫的爱情更重要。一帆不单这样想,他也正在努力,准备参加国家统一的公务员考试。一帆最喜欢的一句话是:如果你总觉得有一个阴影在自己的前面,那请学会转身,因为阳光肯定在你的背后。
2006年初夏,方洁也快大学毕业了,校方安排她们系里部分同学去赣西实习,这正好是一帆所在那个县城,这种是天然巧合,还是……?方洁好兴奋、好开心。她把实习的事告诉了爸爸,并且说自己一直以来都挺向往农村的生活,这次实习一定要好好体验一回。
方洁的爸爸方志国听到女儿要去赣西,顿时也非常欣喜,问道:“赣西哪个地方?”
“那是一个叫永莲的小县城,那里山清水秀,有很多的自然景观。爸,你听过永莲吗?”
“呵呵,永莲?何止是听过,我当年在那个县工作了四年呢,你看我书桌上玻璃下压着那张发黄的照片,那就是我1979年在永莲照的,二十多年了,永莲对我来说有灭不掉的记忆,哎,岁月无情呀。”
“呵,老爸你去过那,怎么没听你说过呀,我这么大还头一次听你说在那个地方工作过呢,看来老爸对这个永莲还深有感情呀。”
为了给女儿更多了解当年去永莲的原因,方志国详细讲述了自己与永莲的那段结缘。
1977年,方志国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号召,从省城来到了永莲县,那年他才18岁,他算是赶上了知青的“末班车”,成了一名“后五届”知青。那时当知青是很多城市青年的一个梦想,也是一种宝贵的人生经历。“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是那个年代最吸引人的一句标语。来到永莲县,方志国被安排在一所小学当老师。从此,他最青春的四年奉献给了山区的孩子。1980年冬天,中央决定“过去下乡的知识青年可以回故乡城市”,于是方志国在家人的召唤下,特别是父亲强烈的要求下,终于回到了洪城。方洁听到爸爸讲述当年往事,很是好奇,从爸爸的口中,她了解了更多关于永莲的生活习俗和农村的风情风貌。
方志国给女儿讲完曾经在永莲工作四年的经历后,拿起笔在一张小纸片上写下了一个地址和一些人的名字,并叮嘱方洁说:“去了永莲,你有时间一定去良口小学走走,我当年有几位好同事不知如今还在不在那里工作?他们曾经帮助过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之间一直都没联系过,如果找到了其中的一位,代老爸向他们问候。有时间我也想再去那地方走走。”
“良口?哈,那不是一帆的家乡吗?”方洁突然惊喜地说到。
“一帆?他是谁?”
“是我一位师哥,小作家来的,我挺崇拜他。”方洁没有把自己与一帆恋爱的事告诉她爸,因为现在还没毕业,不想让爸为自己担心,待时间成熟再把个人的那些事情与爸倾心交谈交谈。
(五)
方洁走进了书房,方志国独自一个人在电视房里看电视,其实,此时的方志国是没有心思看电视节目了,他的思绪被与女儿谈永莲的往事带回了二十多年前。
方志国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他在良口小学时认识的那个勤劳、俊秀的女孩。在刚才写给女儿的那张纸上,他没有写出她的名字,他只是在心里想着与她曾经发生的故事。
那是1979年秋天,良口小学聘请了一名年轻的姑娘来学校做炊事员。当年的她长得清秀、质朴,扎着农家女孩的麻花小辫。而那时的方志国,年轻、奔放,加上拥有修长的身材、“国”字脸,显得很帅气,并写得一手好字,是当年小姑娘理想中的标准男人。方志国是一名知青,当时没有亲戚朋友在永莲,每到星期六下午,学校的其他老师都回家度周末了,只有方志国独住在学校,由于他不会做饭菜,只好请炊事员帮他临时加个班。有时星期天,她都会主动来学校为方志国一个人蒸饭做菜。在志国的眼里,她非常纯朴、善良、勤劳,在后来的交往中,方志国打心底喜欢上了比自己小一岁的她。
冬天的一个周末,方志国主动邀请她去县城逛逛,并为她买了一块女式手表,作为感谢她这几个月来为自己“加班”做饭菜。起初,她执意不要,她觉得自己所做的是应该的,受不起这么大的回报。在志国的反复劝说下,她收下这份厚重的礼物。有一天晚上,志国邀请她一起去看场电影,票是志国托人去县城买的,座号是17和19号(当年的电影院单号是连在一起的)。志国请她说是看电影,其实只不过是个由头:说说悄悄话才是最真实的心愿。尽管当时谈恋爱不再是什么洪水猛兽,人们仍然是含蓄羞涩,到了县城后他们并不是并排走在一起说说笑笑张扬走过,而是一前一后好像互不相干一样去电影院。到了电影院门口看到周围没有认识的人,才并肩一起走进去。他们走到了单座那边的通道上,出乎意料的是那17和19号中间刚好隔着一条宽宽的走道,原本是邻座的两个位就这样“无情”的隔着开来,志国一脸的无奈,本来想借看电影的机会表白一下心声,但……,这确实是一种尴尬。在之后的交往中,她与志国总是保持70年代男女恋爱时的那种羞涩,他们之间最亲密的接触只是牵过几次手,连个吻都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