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离婚热线
　　 手机音乐声响起：《荷塘月色》凤凰传奇
　　 女：喂，你是那位呀？号码好像见过，一时想不起是谁的，可能是脑子坏了吧！
　　 女：喂，怎么没有声音呢？不会是天一黑鬼就真的出来了吧？听说鬼无形可也有声音啊……
　　 女：噢，还没编好词吧？那就挂啦。
　　 男：别，别……
　　 女：别什么呀别，别是昨天睡蒙了，到现在还没醒吧？那我再重复一遍：明天一早去离婚，风雨无阻。
　　 男：……
　　 女：是男人就爽快一点，我早已受够了。
　　 男：孩子呢？孩子好么？
　　 婴儿哇哇哭声，夹着爸爸爸的叫声。
　　 女：叫什么叫？你爸死啦，这么小就晓得哭丧啊？
　　 男：孩子还小，拿他撒什么气？离就离，省得大家心里都不好过。
　　 女：是啊。你轻轻松松地去做你的小白脸，我娘俩命再苦也撑得过去。
　　 男：明天是我们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要不离等一天行不行？好歹也算满三年呗。
　　 女：哼哼，你还记得啊？想不到还真有心呢。
　　 男：记得，一直记着呢。不然怎么提前给你打电话呢？
　　 女：就记得这一点了吧？当初你对我的承诺呢？那些话都当屁放了吧？
　　 男：没有，都记得。
　　 女：哦，那再背给我听听，看我会不会又迷糊了。
　　 男：不能让你过得风风光光，但一定要你快快乐乐。
　　 女：还有呢？
　　 男：一切为你，一切为家。
　　 女：够了。拿拳头让我鼻青脸肿的风光。
　　 男：……
　　 女：这三年来，你做到了什么？家还是分家时的那个破家，我倒是被你拖累成一个老太婆了。真后悔当初瞎了眼，不顾一切地嫁给你，为你家拼死拼活地苦挣苦熬，以为自己首先付出真情，不怕感化不了你。想不到你越走越远，越做越离奇。你不光是一个绣花枕头，一个草包，更是一个败类，一个魔鬼。
　　 男：我也想你过得开心一点，好一点，可是命运——命运把我们推到这一步，我也没有办法啊。
　　 女：又开始编了？好哇，继续编，越精彩越好，也许又能把我感动得一时糊涂了。反正今晚有时间，那就从结婚时开始吧。
　　 男：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你的恩情。我家兄弟多太穷。你爸要六万块彩礼，你把自己两万私房钱塞给我，回头还威胁你爸说，赚一个是一个，免得到时候一个子捞不到，还倒贴。你爸妈不知要出什么大事，吓得赶紧答应下来，反而还赔上一笔嫁妆。
　　 女：你拿什么回报？结婚不多久，就揍了我一顿。
　　 男：那是你和我妈吵架，还破口骂了她。
　　 女：是她偏心，护着你二嫂。
　　 男：二哥结婚三年，二嫂流产三次，我妈是怕她……
　　 女：不说了。还是说打工的事吧。我把你介绍进我们厂，指望你能护着我一点，想不到我和人家发生纠纷，你却反过来帮别人欺侮自己老婆。
　　 男：那本来是人家做的产品，你竟偷偷地赖在自己名下。是我亲眼看见的，我不能不实话实说。
　　 女：我既丢面子又被罚了款，你却升职了。就算扯平了，可你升职后，拿回家的钱反而比以前还少。你只图你个人吃的好穿得好，心里根本不再有这个家了。你说你日夜跟在老板娘屁股后面转么？你经常出差难道花的都是自己的钱么？
　　 男：能报销的都报销了，不能报的只好算在自己头上。
　　 女：算了，别继续骗我了。你知道人家说什么？人家说你是小白脸，是鸭。你要真的是小白脸，做了鸭，那我就算丢了脸面，还能赚些钱回来补偿一下，可你让我一头都没图上。我知道你已经昏了头，胆大包天的包二奶包到老板娘的头上了。
　　 男：跟你说不清这些。
　　 女：说不清就不要再说了。尽快离了吧。免得哪天老板砍了你把我也捎带上了。
　　 男：一切都是老板的主张，我现在已经脱不了身了。
　　 女：哦，那是老板阳萎没用了，只好低声下气来求你帮忙的啊？
　　 男：升职后，我很快就感觉有问题，叫你和我一块辞职走得远远的，你说这里待遇好，死活不肯答应。
　　 女：你升了职，我工资也涨了，到哪里能换到这样的条件？
　　 男：我是感觉不对劲，才这样要求你的，可那时候又找不出问题在哪里。
　　 女：是你自己心里有鬼吧？
　　 男：后来才发现其实已经跳进火坑了，我……我就没法再跟你说清了。
　　 女：什么叫火坑？整天打扮得油头粉面，吃着山珍海味，还是火坑啊？世上有这样的火坑，恐怕所有人都争着往里跳了。
　　 男：老板和老板娘都吸毒。
　　 女：这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你恐怕跟着也享过福吧？
　　 男：我誓死保证自己一点不沾。
　　 女：所以他们就想法子扣你的薪水？
　　 男：他们要我采购毒品。
　　 女：你干了？你找死啊？
　　 男：头几个月都被蒙在鼓里，只知出差提货，直到上个月老板才告诉我真相，他说我现在已经回头无岸，只能死心塌地地跟他干了。
　　 女：他们还贩毒啊？
　　 男：是。
　　 女：你怎么不早说？
　　 男：跟你说了就把你和孩子也害了。
　　 女：所以你才经常没事找事和我吵架，惹得我脾气来了，你就狠心揍我？
　　 男：我心里堵得慌，拿你出气的。
　　 女：所以你用这方式逼我离婚？
　　 婴儿哇哇哭声，夹着爸爸爸的叫声。
　　 男：希望你好好把孩子养大，千万不要让他走邪路。另外经常带孩子去看望一下我的父母，替我在老人们面前尽一点心。
　　 女：你想怎样？
　　 男：后天我们把婚离了，一切就与你不相干了。
　　 女：你心真狠得下来啊。
　　 男：又要出差了，这次是去云南，不用说也能猜得出来是去干什么。以前糊里糊涂地干什么都不怕，现在明白了心里时刻都悬着，早晚是凶多吉少。
　　 女：我不离。你别走，我这就带孩子回去。要死咱们死在一起。
　　 男：这么晚了，二十多里山路，你带着孩子怎么走？
　　 女：你别管，就是刀山我也要爬过去。
　　 男：你别发傻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女：不，你不能再帮他们干了。我现在就回去，明天送你去公安局自首，不管坐多少年，我都带着孩子等你。以前跟你逞强都是假的，我和孩子不能没有你。你是男人，要说话算话，不能撂下我娘俩不管。
　　 男：我坐牢，不是一样管不了你？还是离了吧。
　　 女：你以前做的都是被蒙骗的，说清楚了，就不会坐多久。现在千万不能再去干了。你别挂电话，我现在就回去，这就走。求你了，等等我和孩子。
　　 女：如果你不等我回来，我就背着孩子从望夫崖上跳下去，阴曹地府，咱一家团圆！
　　 女：在听吗？孩子，孩子，叫爸爸，叫爸爸别走。叫啊，叫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这小混蛋还犟起来了。
　　 婴儿哇哇哭声，夹着爸爸爸的叫声。
　　 夜很黑很黑，时钟的指针正一步一步向子夜十二点的最高峰艰难攀爬着。四野一片寂静，连远处偶尔一两下犬吠声也是那么困乏空虚。
　　
　　 二、五万元积蓄
　　 夜，如花一样盛开，即使这数九似刀的寒风，也不能损伤她一丝的美丽温婉，因为有万家灯火在妆饰她烘托她。有一扇窗口的灯光尤其不甚明亮，却也一样坚定不移地守护着此夜的一角。那是一间小得只有十来平方米的出租房，房内的空间被床铺灶台和简易衣柜这三大件瓜分得只剩下一截窄窄的过道。一支十五瓦的的螺旋形日光灯，不屈不挠地支撑着这个狭小的世间。
　　 床上拥被并坐着一男一女，男的手里捏着一叠刚数完的钱，女的一手搭在男的肩上，斜依着男人，眼睛一下望望钱，一下望望男人的脸，神情如面对一顿丰盛大餐。
　　 女人：数清了？真的是五万么？
　　 男人：都三遍了，还不清楚？
　　 女人：五万，五万，我们有五万块钱了！
　　 男人：声音大点，再拿个喇叭对窗户喊。
　　 女人：我有那么疯么？只是心里有点激动呗。
　　 男人：马上要回家过年了。你说这万五花多少存多少？
　　 女人：不能都存起来么？咱们还没存过钱呐。
　　 男人：废话。一分不花，这个年怎么过？
　　 女人：我不是心疼吗？这些年一边供孩子念书，一边为老人治病，东扯西拉的总算完成任务了。
　　 男人：辛苦你了！
　　 女人：废话。儿子不是我生的？老人不也是我的上人？四十多岁，半辈子都过去了，才看到有这些积蓄，我只不过是心里有些酸水呗。
　　 男人：是啊，看你头发都白了这么多，脸皮也起了这么多皱，真的成了黄脸婆了。
　　 女人：不好看了吧？你正好拿这五万块去包个二奶。
　　 男人：我能有那么缺德么？再说哪个二奶瞎了眼，会看上我这个五万块的糟老头子？
　　 女人：躺下说吧，灯点着费电。
　　 男人：明天去给你买一身衣裳，再买点化妆品，有了钱，回去就不能再那么寒碜了。
　　 女人：衣服随便买点就行，化妆品不习惯用，就别浪费了。你也要买衣服，还有皮鞋，能防臭的那种。
　　 男人：我这人从不喜新厌旧。旧衣穿惯了，新衣裳穿上身反而别扭。还是给你爹妈多买点礼品吧，年年都当《乔麦记》里的三女婿，这回做不了老大，咱们也该争取个老二当当。
　　 女人：他们吃穿不愁，不用花那冤枉钱。攒着，孩子后来买房还需要一大笔呢。
　　 男人：尽力吧。现在这世道，别指望和儿子媳妇一起过。造两间自己的，只咱们俩过，清静自在。
　　 女人：对，还修个小院子，种点菜养些鸡。你不是喜欢花草吗？也种上点。
　　 男人：咱们那宅基面积大，还可以挖个小鱼池，有客人来时随手就可以捞上一条。
　　 女人：规矩点。反正放假了，时间都是你的了，还急什么？
　　 男人：不是赶着回家去了吗？又要挤春运，回去又要搞卫生，办年货，走亲戚。过年也成了一种负担。
　　 女人：一想到常年一把锁挂着的家门，我心里就一点感觉都没有了，还不如这间小屋住着亲切。
　　 男人：等两年儿子谈了女朋友，就不会再恋家了。你要是懒得跑路的话，咱们就可以在外过个安心年。
　　 女人：也是。亲戚朋友一年才走这么一趟，除了烧钱，其实真的没什么意思。
　　 男人：快过年了，那些不开心的事一律丢开。只要咱们亲亲热热快快活活就好。
　　 女人：对。你这只胳膊是我的，拿过来，这样抱着。我就喜欢偎在你怀里，温暖安全又舒服，感觉天掉下来都不关我的事了。
　　 男人：那我呢？在床上还要保护你，一点都不公平。
　　 女人：你是男人啊。嫁给你就图这一点小便宜，还不该？
　　 男人：你有理。真理总是站在你那边。
　　 女人：结婚时，想着两个人两双手齐心合力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的，想不到这一过，就过了四十才看到希望。哎，想到那首歌唱的：时间都哪儿去了？现在回头看看，我真的不晓得，二十多年哪，咱们才有这五万块钱。
　　 男人：你终于成了富婆。
　　 女人：一年五万，十年五十万。二十年前，你说咱们攒五万就回家去，办个养鸡场，一边种地。再熬十年，有五十万回去，总归能做点事了吧？十年后，咱们才五十来岁，也还能出力干活。
　　 男人：刚才还说儿子买房的事呢？别人家都大力支持，你这五十万，现在好像一个子都不想拿？
　　 女人：拿，肯定要拿的。十万够了吧？好像有点少。去年你堂哥儿子买房，家里一下子就端出五十万。咱们没他家有钱，至少也得拿二十万才对。
　　 男人：还剩三十万。咱们自己的两间房造不造呢？不造的话就跟儿子后面去享福也不错。
　　 女人：造。城里的商品房那么紧，几代人住在一起难免磕磕绊绊。再说生活也不如农村方便自在。五万块钱够了吧？哎呀，好像不够。听说你堂哥那三间三层的花了三十多万。咱们要是造个两间两层的，至少得十万？十五万？
　　 男人：嗯，就算十五万。还剩十五万。十年中，人情来往小病小灾杂七杂八的开销算五万吧。剩十万块，还能办什么事？
　　 女人：我这十年还没过呢，你七算八算的就又没啦？哪有这样吓唬人的？不说了，不说了，好好的心情，被这笔烂账带坏了。
　　 男人：嘿嘿嘿嘿，这头是你自己挑起来的，现在反过来又成了我的错。上床后说的本来就应该是床上的话。下个节目……
　　 女人：又来了，又来了。怎么跟牢里才放出来的那样馋呢？换个话题，谈些好听的，先把情绪提起来。
　　 男人：就你花样多。搞不懂你这脑袋里怎么那么复杂？生了个打工的命，真是可惜了一个好人才呀。
　　 女人：那当然。想当年姑娘我不光长得品貌出众，在学校还是文艺尖子，能歌善舞。本来一心想报考艺校，可我爸说唱歌跳舞的那是戏子，现祖宗八代的下九流。他手里拿着一根木棍，站在门口一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