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小说】葱不喊疼
梅子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我的床上,嘴里喊着她老公的名字。三年前她老公去世,车祸.醉的这天是他们结婚纪念日。我轻轻给她拉上薄被,走出院子,抬起头,似乎有露水从月亮滴下来,风很凉。
一、受不了你的好
两年后,梅子羞答答领着小林走过来,这是个瘦弱的男人,溜肩,像古代的妃子。他不爱说话,静静坐在那里剥瓜子,梅子眉飞色舞,我远远看着,不说话。后来小林对梅子说,你闺蜜的眼睛里有钩,刚磨亮的吴钩。
小林是河北人,妻子是他高中同学,家里有三岁的女儿。
梅子拉着我手说,小林两年前讲最爱他妻子,两年后说最爱她——梅子。他会离婚。我讶然,两年前,他们就开始了。
梅子还说,小林想和妹妹合作生意,小林投资,妹子做。生意是什么,梅子不知道,可是梅子知道自己有钱,前夫的车祸赔偿款。小林拿着钱,留下借条走了,一走就不回来,原因不详。
梅子追到河北,小林撵了她回来。两个星期后,他乡的小林骑着摩托车被撞,被撞出去的他又撞死了一老人。小林躺医院里没钱,他想梅子,给梅子短信,梅子丢下工作,过去侍候了一个月,他出院,梅子欣喜回来,身边带着的只有他,钱包没了。
梅子和妈妈借钱,妈妈哭了,和我借钱,我啪得关上了门。小林伤好后去了北京,临走留下纸条:我爱你,可是,你给我压力太大,大到我无法面对……然后彻底关了手机。梅子下班后发现纸条,哭着追到火车站。
那天小雨淅沥沥下个没完,偌大的车站广场,她一个人,没打伞。她给我电话,声音像雨:“我找不到他了……”
好久好久,我只说一句话:“回来。我这里,或你妈妈家。”
她没回来,坐上了去北京的火车。一个月后,梅子从小林的同乡找到瘦成麻杆的他,他找工作不顺利,一直吃老乡。看到小林忧郁未来的生活,梅子向在北京的弟弟借钱,带他去学做卤制品。
第三个月,两个人从北京回来。梅子依在小林的身边,春天般灿烂。小林信誓旦旦对我说:“我,一定让梅子幸福。”
话的温度还没散,梅子就呆在刚租的店面里,哭着给我电话:“小林,又走了……他说,受不了我的好。”
可是,就在昨天,店面里,一片狼藉,梅子戴着纸帽,穿着不知道谁穿旧的工装,站在垃圾中,两个人手拉手,笑靥如花。
二、是你要走
都说冬天过去的最快。春天到了,回了老家的梅子忽然给我电话,要给我邮寄请柬,她结婚的请柬。她说,新老公栗强,对她好,好得不得了。
在婚礼上,我看到了“好得不得了”的栗强,人才英俊,瘦弱却很高,我也看到了他啪得甩开梅子的手——因为他儿子小虎把四岁的妹妹丫丫送到了他怀里。
小虎上了初中,梅子拿着他的作业,一点一点批改,小虎夺过来扔到她脸上:“滚,假惺惺!”梅子捡起来,对着电话里的我哭。
丫丫瘦弱,有先天性心脏病,她寸步不离跟在她屁股后面,喊妈妈。梅子总是买好吃的,单独给她,梅子的女儿珠儿眼巴巴看着她,扭头站到了门外。
小虎总是和她开架,珠儿冷眼看着她委曲求全,看着她带着丫丫,奔跑在幼儿园和医院之间,这一切却与她,珠儿无关。
稍微闲了,梅子会去干洗店做缝补女工。
一年的日子不算长,栗强总是找不到稳定工作,四处打零工。年底,梅子高声告诉我:她给栗强攒起来八千。我问:栗强挣了多少?梅子的声音成了微风:“一万”。
家庭战争什么时候开始,梅子不知道,起因好像很简单,一直同她作对却屡屡不得逞的小虎,忽然很“聪明”地打了珠儿。珠儿气不过打了丫丫,丫丫喊爸爸,栗强打了梅子。断了两根肋骨的梅子,想起前几次剧烈的争吵,要分手。
栗强说:“想走,没那么容易!”他提着刀去梅子所有的朋友面前走了一圈,然后,磨刀霍霍,眼睛盯着梅子父母的方向。
梅子借了三万给栗强留下,栗强终于放手。那是正月初五,她拉着女儿的手出门,回娘家的路上,厚厚的云浮在头上面,雪花大朵大朵落下,很快,淹没了一大一小两双脚印。
那天,天地白茫茫一片,干净得像天地鸿蒙。
三、前方,永远有希望
“夏天,脱发严重”,梅子在签名档里写着。我买了几件裙子去找她,她爱美,胜过爱生命。
闹哄哄的街上,梅子蹲在街边角落里,前面是一块蓝布,布上面摆着一些小孩衣服、袜子、帽子。我走过去,捧着她曾经白皙的脸庞,又狠狠推开。她抱着衣服,钻进旁边的公共厕所,少顷,提着裙角出来,在街头围着我,转啊转啊,转得树都笑了。
梅子又转回厕所,脱下衣服,折叠放入袋子,对着我轻轻一笑,说,她要多挣钱多攒钱,也许,不久会去内蒙。
我踢了袋子几下,不做声。她歉意对着我笑,然后说黄胜——她最初单位的同事——联系上她,他对梅子说,当年曾苦苦地暗恋她,如今,希望梦想成真。可是,他现今在内蒙工作。
他有孩子?有,儿子。他说儿子很懂事,不乱花钱。
他有钱?没有。他说有了我后,会努力去挣。
他有房子?没有。可他说会买。
我凝视她的眼睛,里面有一簇跳动的火。
后来,梅子打电话说,黄胜无法让她过去工作,那边单位不景气;房子先别买了,租房;结婚证先别领,他和妻子分居三年,可是离婚证没办,妻子抵死不走。梅子说,黄胜爱她,说从十多年前,刚一认识就爱。我轻轻叹了口气,把电话挂断。
渐渐,他们冷了好久。梅子的父母买了两套房,一套给她弟弟,梅子的女儿珠儿哼了一声:姥姥,房子别给我妈妈,她守不住。梅子的妈妈抹了抹眼角,说,这套她老俩口留着,但他们不住。
梅子忽然开始谈婚论嫁,对象是黄胜。黄胜说了,结婚后先住梅子妈妈那套房,他会给十万押金。临到给钱的时候,黄胜又说了,写个借条吧,他目前拿不出这么多钱。
此时,梅子已经攒了两万,谈婚事之前,恰好黄胜的儿子升初中,梅子说,公立初中太乱了,比吃比穿,应该去私立学校,私立学校的老师也够分量。去私立学校,黄胜没钱,梅子说,孩子不能耽误,我有。
梅子穿着三年前我给买的衣服——半年前送她的,被她卖了——站在那里,说,我有!
尾声
北方人冬天总喜欢把葱扔在屋外,等需要了,就拿回家,消融,把外面的皮剥掉,把根剪剪,然后种在土里,给一点点水分,很快就绿意盎然。冰雪冻、寒风吹、被剥皮、遭剪根,葱,从不喊疼,只要中间有细胞活着,它就活着,活得生机勃勃。
梅子,就是一根葱。
梅子,就是一根葱。
结尾点题,葱不喊疼,太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