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下班了，萧衍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坐在旋转椅子上，闭上酸涩的眼睛，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好累，自从当了科室主任以来，每天陪着院长跑进跑出的，简直都成了其私人保镖了。想想院长在台上发言时一副道貌岸然而在KTV看见美女却眼睛发绿的样子，他就觉得特好笑。“假如有一天，我当了院长，也会变成那样吗？不会的，绝不会！”他坚决地甩甩头。
　　 打开笔记本电脑，上Q，看看有没有网友留下信息，竟然没有只言片语，萧衍微微感到有些失落。这时，手机铃响起，一看显示，是鹏，那个当年在中山医科大学读书5年一直和他一起喝啤酒、谈女人、调换着衣服穿、互看女友的情信、“同心协力”卖弄文字调戏女教授的哥们。
　　 “你他妈的今天敢来电话了？以为你失踪了呢，没良心的家伙！”按下通话按键，萧衍就劈头盖脸训了鹏一通。
　　 “咯咯咯……”那边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是雨晴，鹏的老婆，他们三个是老同学了。
　　 “呃，呃。”他的脸微红起来，“喂，美女，笑得这么清、甜、脆，想引我‘犯罪’啊？说，为什么用你老公的手机打来？”
　　 “哟，帅哥同学，升官了，说话的口气也厉害了呀？我为什么就不能用我老公的手机打呢？我还想买个变声器呢，这样可以套套你们男人的秘密。”
　　 “哈哈，我们哥们是一等良民，在美女你的严加管教之下，哪敢有什么秘密呀？”萧衍大笑起来，一扫几分钟前的疲惫。
　　 “废话少说，今晚来我家吃饭吧，鹏‘坐正’了（正院长），深圳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来聚聚。”
　　 “恭喜！恭喜！”
　　 “今晚早点过来哦，给你个意外的惊喜。”
　　 “真的？喂，院长夫人，今晚是否把你的美女妹妹介绍我认识认识？”他还是一副读书时玩世不恭、油嘴滑舌的样子。
　　 刚进门，鹏在萧衍肩膀上捶了一拳：“听说是吃免费的，就早早来了，是吧？”
　　 “冤枉啊，是你的美女老婆要介绍你小姨子给我认识，我能不早来吗？”他一脸坏笑。
　　 “你少贫嘴，待会某人来了，我看你还敢不敢像个麻雀！”雨晴笑着迎出来，她穿着一条淡蓝色的长裙，有点富态，却不乏清纯高贵，会保养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岁月在她的身上似乎不留痕迹。
　　 “待会清要来，专程从惠州过来，你很想见她吧？”雨晴附在他耳边悄声说。
　　 “谁想见她呀？我可没脸见她！”萧衍内心一动，嘴上却死活不承认。
　　 坐在客厅里，他们谈到了清。听雨晴说，清在惠州某医院，当了副院长。她丈夫是过气的小老板，生意失败了，脾气却见长了，清要负责婆家和娘家的经济开支，却未见得讨好，丈夫还时时监控她的言行举止，精神上的压抑，自然不言而喻了。清提过几次离婚，丈夫都以掐死儿子杀死她的父母为要挟，清就退缩了。雨晴和清是同宿舍的好友，情同姐妹，每次提到清的丈夫，她都咬牙切齿地盯着鹏，大有鄙视男人都不是个好东西的“恨意”。她最不能接受的是全年级最漂亮的女生、全宿舍最温婉的女子10年后竟然过上如此磨人的日子。
　　 萧衍燃起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中，清那副清纯秀丽的样子越来越清晰。这么多年过去了，在清醒的时候，他从不愿意想起她，他怕内心那股酸痛酸痛的味道。只有在浅醉微醺的时候，他才会喃喃地念着那个疼到骨髓里的名字，有时还会张开手，在幻想中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抑或，在午夜梦回、辗转难眠的时候，不断地回味着在大学时清在他怀里楚楚动人的模样，以及他们缠绵悱恻的情景。甚至，他和前妻亲热的时候，都得关掉灯，努力的把她想象成清，才能让他兴奋起来。然而这么多年，他连打听她的消息的勇气都没有。
　　 “你真混蛋，当初你就不能坚持点？就不能死缠烂打？你那可恨的自尊心值多少钱？”雨晴的一番话把他拉回了现实。
　　 “雨晴，那是她的选择，我爱她，只能服从她的选择。”
　　 “她的选择？她能有什么选择？你明明知道不是她的意愿，是她父母从中作梗。你就应该坚持些，甚至带着她私奔。她那鬼丈夫，是她父母钦点的，和他能有什么感情？”
　　 “小姐，那时她已成年了吧？如果当初她真爱我，或者爱我够深的话，她会不顾一切跟我走！”
　　 “不管怎么说，你都脱不了干系。”
　　 “那是她的选择……”
　　 “你现在幸灾乐祸了？你是说她自作自受？”雨晴越发激动起来，打断他的话。
　　 “我不跟你说了，有毛病！10年前是她甩了我，现在我倒成罪人啦？”鹏拉着萧衍出了阳台，给他点燃一支烟。
　　 清来了，看见了萧衍，眼中闪过一抹喜悦。犹豫了一瞬，萧衍还是伸出手，和她相握。这是他们10年来第一次握手，清的手有点冷，有点硬，竟然不是10年来他反复回味的那种感觉，他的心有些失落。清化了妆，浓淡相宜，身材还是保持在校时的苗条纤细，脸还是保持以往的清瘦，那一双深潭似的眼眸，还是这样撩动他的心绪。在场的女生在叽叽喳喳问她保持身材的妙法，她只是微笑不语。萧衍的心开始波动起来，这个最初像一个害羞的小蝴蝶般的女孩，喜欢悄悄躲在同伴背后的女孩，“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似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的女孩，把一曲《献给爱丽丝》弹得出神入化的女孩，10年后，仍然让他内心撼动。同学们免不了取笑清和他，有个同学问他：“当初要是清嫁了你，你猜她会是什么样子？”
　　 “清要是跟了我这个没志气的人，她会读不成博士，当不了院长，体重会增加20——30斤。”萧衍说。
　　 “你当初死皮赖脸追人家，你能保证给她幸福吗？”雨晴这把利嘴，总是不肯放过他。
　　 “金钱、地位等这些东西，不是我们能主宰的，我不敢承诺，但主观上的一些东西我自信还能把握。”萧衍注意到清在默默地听。
　　 饭后，他们相约只能唱读书时流行的歌。歌声把时间、空间搅得有点迷离。
　　 萧衍和清跳第一支舞。近距离地看，清的皮肤有点蜡黄、干褐，眼角也有了些皱纹。他问：“博士，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还好，真的，没有雨晴说得那么糟。你呢？”
　　 “我离婚了，不过这倒没什么。我真的希望你过得好。”
　　 “我知道。我真的很好，你不用担心。”
　　 “同学中，就数你学历最高了。”
　　 “你说读博？我从来就不想过那种生活。”
　　 “那你希望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希望过那种体重会增加二三十斤，天天嚷着减肥的生活。”
　　 ……
　　 “你恨过我吗？”清突然幽幽地望着他。
　　 “有。我曾很后悔很后悔认识你、爱上你，恶毒的期望你过得很差，如果那样，我心里就有一种苦涩的快感。但现在不会了。” 萧衍幽幽地说。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没有恨……也就没有了……不是么？”
　　 “你在乎吗？你在乎过吗？”萧衍的语气开始激动起来。
　　 ……
　　 旋转中，萧衍踩了清的鞋扣，清放开他，蹲下身整理。他清楚看到她的锁骨窝深深凹下，锁骨异常突起，头顶的发根白晰可辩。他突然感到一阵酸楚，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清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眼看他，对视瞬间，便慌乱地躲开。
　　 “你染发了？”
　　 “我们家遗传的，都这样。”
　　 “得了！”他低声吼道，“我又不是不认识你爸妈！”
　　 “告诉我！”他抓住她的胳膊拉起她。
　　 “真的没事。”清摇摇头，挤出一点微笑。
　　 “看着我！告诉我！”他用力捏着她的胳膊。
　　 清抬起头，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神态和萧衍对视。但只一会，眼睑就像溃堤的坝，泪水倾泻而出。虽然他有点准备，但还是有些慌乱，正当他犹豫要抱紧她时，她已挣脱了他，冲进盥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