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一张党票(小说)
(一)
“同志们,先别走,我宣布一个好消息,今年乡党委给我们卫生院分配的党员指标下来了,与往年有所不同,名额只有一个。我们院的入党积极分子很多,这种积极、良好的态势是值得肯定的。但是,由于名额的限制,只能优中选优,希望大家积极递交入党申请书,院党支部从优推荐,全体党员投票通过,群众监督,望各位入党积极分子积极表现,在思想上和行为上更上一层楼,争取早日梦想成真,实现自己的夙愿。”
这是山套乡卫生院周一例会上,卫生院院长做完本周业务部署,按照惯例,会议结束,有的起立准备离场,这时,党支部书记姚振山站起来,双手下沉示意大家静一静,宣布以上消息。
“今年名额减少了,往年最少三个名额。”
“越来越值钱了,以后,要想入党,难了。”
“无所谓,谁爱加入谁加入,反正我不入。”
会议散场,人流中传来窃窃私语声。
(二)
时针指到8:30
内科门诊室
大夫们衣帽整齐,各就各位,等待病号就诊。
“王主任,今年一定加油啊,这张党票非你莫属!不然,枉过一春又一春。”三十多岁的女大夫俞芬怪声怪气地说道。回过头来看了一下对桌的同事杨大夫,两个人做了个鬼脸,低头偷笑,斜眼窥视着王主任的表情。
王主任假装没听到,一脸的严肃,低头捯饬着自己的抽屉,心中像打翻的五味瓶,酸甜苦辣咸都有。
是啊,这张党票非我莫属,去年早应该是我的,但阴差阳错,到手的党票飞走了,今年又只有一张党票,想得到这张党票的岂止我一个,竞争很大啊。
说来话长。去年,卫生院分配了三个党员名额,七个递交入党申请书的候选人中,王主任论工作,论资历都名列前茅,胜券在握,哪知天有不测风云,公示期到了最后一天,出大事了。
2012年6月20日,王主任洋洋得意,在内科门诊室走来走去,嘴里吹着口哨,“甜蜜蜜,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今天小雨淋淋,病号稀少,他安排别的大夫去病房了,自己坐门诊。难得这般清闲,外面云雾濛濛,细雨绵绵,清风吹来,沁人心脾。窗台上的鲜花,微风细雨拂过,红花绿叶,生机勃勃。王主任情不自禁地把鼻子凑上,“香,香啊,哈哈哈......”他之所以如此高兴,难得的休闲是次要的,重要的今天是卫生院预备党员公示期最后一天。过了这天,王主任就是中共预备党员了。王主任是卫生院后备干部,要是早加入中国共产党,他早就成为副院长了。憧憬一下美好的明天,春风得意,手舞足蹈,快乐无限。刘红日、贾宁这两个跟自己要好的哥们,怎么也不来贺贺喜?嫉妒?羡慕?恨?哈哈,不来祝贺,我去找他们。
王主任刚走进外科门诊室,刘红日主任、五官科的贾宁大夫正和外科的姬女士谈笑风生。
“都在啊!”王向前主动打招呼。
“哎哟,说曹操,曹操到,是不是来请客了?”姬女士阴阳怪气地说道。平常王主任就是看不上姬女士,她总是有事没事糟蹋别人、挖苦别人,但是今天王主任听到这话,不再感到腻烦,反而听起来格外顺耳。
“请客没问题,大家喜欢吃什么?尽管说。”王主任很是大方。
“正合计着宰你呢!祝贺,吃烤全羊。”刘主任毫不客气。
“祝贺啊!王主任,脱离群众了,一路飙升,凯歌猛进。”贾大夫附和道。
“没问题,吃烤全羊就吃烤全羊,我还有珍藏十年的茅台。”王主任高兴得合不拢嘴。
“好!吃烤全羊,喝茅台去。”大家异口同声。
实事求是地说,王主任的确是个场面人。平常没少和兄弟姊妹们吃喝往来,人缘不错,也大方,小事也从不计较,比如,谁有事要出去办,只要他的私家车在,随便开走一天,从不心疼的。所以,平日大家都喜欢和他交往。
“嘀嘀嘀,嘀嘀嘀......”王主任的手机响了起来。
“你们先喝着,我出去接个电话。”王主任说道。
“就是怕老婆,媳妇一来电话就慌了......”姬女士调侃道。
“回来补上两杯......”
热气腾腾的烤全羊刚端上来,大家喜笑颜开,借着酒劲,无话不谈。这时,姚书记给王主任打电话来,王主任不敢怠慢。
“向前,在哪呢?快回来!你怎么搞的?让我太失望了!”姚书记劈头盖脸地向他发泄着。
原来,卫生院黄护士的对象找上门来,说王主任和自己的妻子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人家手里有证据,黄护士的手机微信里储存的两人暧昧的照片,被黄护士的对象发现了,在家闹得沸沸扬扬,如果黄女士不说出这人是谁,非离婚不可。黄护士面对压力,不得不实话实说,才引来黄护士的对象找到姚书记,希望通过单位领导出面,杜绝两人继续往来。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桃色新闻很快就传遍整个卫生院,成了今天最大的爆炸新闻。
真是验证了那句话——“乐极生悲”。王主任的预备党员,不得不取消,因为后面还有四个入党积极分子等着呢。姚书记也无可奈何,只能忍痛割爱。
王主任想起一年前的这一幕,就后悔不已,入不了党就意味着丢了副院长,这可是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事情。他深深地、意味深长地吸了一口气,引来同室的杨大夫和俞大夫偷笑着做鬼脸,大有落井下石的味道。
(三)
晚上,侯锋家中,一家三口正在吃饭。侯锋,卫生院后勤办公室科员。
“老婆,今年党员指标又下来了,你说我还要求加入吗?每个月交党费要十多块钱呢?”侯锋向老婆请示。
“怎么不加入?!你就会算计小钱,每年‘七一’前,院里组织党员免费外出旅游,不就赚回来了?”老婆大人怒斥道。
“但是,竞争很大啊!今年就一个名额,没有把握啊!”
“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去年你测评第五名,要是刷下两个人,不就有你了?别着急,动脑筋,办法总是有的。”
“王主任干得挺好的,要不是去年出现一个小插曲,今年他就转正了。”
“所以说,变数很大,不到最后谁也不敢保证胜券在握。”老婆大人倒是显得胸有成竹。
“外出旅游?我要去,我要去。”正在吃饭上小学的儿子一听到旅游,来了精神。
“听到了吗?为了孩子,你要争取入党。”老婆大人给候锋下了死命令。
是的,卫生院形成了多年的习惯,每年“七一”之前,以党员红色再教育为名义,组织全院党员参观红色革命根据地,借道旅游名胜古迹。可以携带家属,说是费用自理,其实家属象征性的交点费用,剩余有院方承担,这不能不吸引像侯锋夫妇这样会算计的人群。
饭后,侯锋夫妇趴在写字台上,找出去年的入党申请书,重新修改了一遍,最后加上一句嘹亮的口号:最后,我向组织郑重发誓,我入党的目的,就是为了充分发挥党员的先进模范带头作用,勤奋学习,努力工作,为把我院创建成为甲等一级医院,不懈奋斗,直至献出我宝贵的生命。希望组织、全体党员和全院职工监督。
二人看着共同的“杰作”,对视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四)
“小龚吗?你俩都在家吗?今晚回家来,开个家庭会议。”电话是小龚的婆婆从城里打来的。
“妈,什么事啊?我和贾宁今晚都上夜班,回不去。”
“告诉你们俩多少回了,就是不听话,年年催促你们入党就是不入,这可好,苗苗今年高考填表,父母是否是党员一览,不知如何填写。回来问我,我只能回答你俩都不是。苗苗撅起小嘴,中午饭都没吃,说人家父母起码有一个是党员,她感到在同学们中间很没面子。”婆婆一边说,一边责怪道。
“妈,现在谁还入党啊?你看党员都成什么样子了,成了腐败分子的代名词,我单位有一男孩去相亲,一听说他爸爸是党员,女方妈妈领起女儿就走了。哈哈......我一听到党员就恶心。还有一有趣的故事......”
“住口,不许你侮辱中国共产党员!你不要以偏概全,少部分党员干部腐化堕落,受到党纪国法的惩处,这是罪有应得;大部分党员还是好的,主流是好的,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今天幸福的生活。吃水不忘挖井人,年轻人,不要忘本!”小龚没有想到婆婆发这么大的脾气,本来只是开个玩笑。
小龚进入宁家已有二十年了,婆婆从没对她发这么大的火,吓得小龚支支吾吾不敢说话,她急忙把电话递给了老公贾宁。
“妈,别生气,说着玩呢!”贾宁只好硬着头皮劝说妈妈。
“你们俩就是思想落后,你看你妹妹和你妹夫五年以前双双都成为共产党员了。你俩拖了我们家庭在小区评为‘党员之家’荣誉称号的后腿,我不管你们俩什么态度,今年必须有一个加入中国共产党,起码让孩子在学校抬起头来。嘟嘟嘟......”电话那端断线了。
贾宁拿着电话,看着妻子,两个人都傻愣了。
贾宁夫妇都在山套乡卫生院工作,相识、相恋、结婚已二十年了。贾宁从小在市政府家属院长大,参军回来安排工作,进入卫生系统,分配到距离城市100多公里的山套乡卫生院。卫生局长答应只要在基层工作满两年,就可以回城市上班。同在一个科室的小龚,美丽如花,深深吸引着贾宁,不久两个人就坠入了爱河。期初贾宁爸妈反对,但是,时间越长,两人感情越深,形影不离,如胶似漆,贾宁干脆不回家了,父母知道拧不过贾宁,也只能顺从。平日两人在乡下上班,只有到周末,小两口才回到城里与父母团聚。自从有了孩子贾苗苗,为了让孩子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从上幼儿园苗苗就在城里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妈妈的话不能不听,再说爸妈已是七旬老人了,都是市政府局长、科长位子上退下来的,是标准的毛主席的好孩子,对党的感情,比山高,似海深。退休前,每年双双都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听不得说共产党半点不好。小龚的直率、信口开河显然惹怒了老人家。小龚很惭愧,平常同事之间开玩笑的话语,用在这位把自己的热血奉献给了党的事业的一个真正共产党员身上,实在是对她老人家人格的侮辱,思想境界的摧残。两人越想越不对,越想越惭愧,向老人道歉是肯定的,但是必须有诚意,拿出实际行动打动老人。当前必须做的也只能是完成老人家下的死命令,必须有一个加入中国共产党。
婚姻问题她是民主的,党的原则性问题老太太动真格的了。
沉思良久,经过充分的酝酿,两人都非常“谦虚”,你推我让,不下十个回合后,贾宁取得了“胜利”,理由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得不由小龚冲锋陷阵,勇当入党积极分子,冲击今年唯一的党票。
(五)
不知不觉,一周过去了,又到了山套乡卫生院周一例会时间。还是老套路,院长发号施令完后,由姚书记简单说一下党内事务。
“截止目前,已有王向前、侯锋、龚晓倩向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希望三位同志,以身作则,在工作中严格按照党的原则秉公办事,全心全意为病人服务,在群众中树立好榜样,也希望党员和全院职工做好监督,真正做到优中选优,通过公开、公平、公正原则把这一党员指标给予最优秀的人选。同时,也希望年轻新入院的大学生积极递交入党申请书,主动向组织靠拢,投入到党组织这一大家庭得到锻炼和成长。”
姚书记话还没说完,下面已开始叽叽喳喳。
“王向前卷土重来了,时间都去哪了?一年过去了,看看今年还有什么风流事。”
“侯锋这个猴精,精打自己的小算盘,看他如何蹦跶。”
“龚晓倩?她入党?这可不是她的一贯作风。怪事,2013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
门诊楼二楼走廊里,身穿隔离衣的王主任和贾宁大夫碰了个正着。
“贾宁,弟妹小龚要入党啊?”王向前百思不得其解,皱着眉头问道。
“是啊,王哥,一言难尽,真不好意思,绝对不是对着你来的。”贾宁红着脸,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完全失去了往常爽朗的性格,像是换了一个人。
“?……”两人面面相觑,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好。
“王哥,说来话长,我有个急病号,需到病房看一下,回头,我请你吃饭,慢慢聊。”贾宁扔下一句话,匆匆下楼,去病房了。
王向前呆呆地立在那里,一脸的疑惑,更让他不知这个最要好的朋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说起王向前和贾宁的关系,全院人都知道,他俩是最好的朋友,同一年退伍回来,同一天进入山套乡卫生院,又同时外出培训。两人共同特点是义气,好交朋友,属于对朋友两肋插刀之人,加上外科刘主任,桃园三结义,这是大家公认的“三足鼎立”。
侯锋在办公室里再也坐不住了,王向前递交入党申请书是情理之中的,他要卷土重来。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龚晓倩,她这是唱的哪出戏?侯锋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像无头的苍蝇四处乱撞。
“莫非......”侯锋自言自语。
护士办公室里,清一色的白大褂,今天又有了新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