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散文】运河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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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偏爱秋天,我认为秋季有着其它季节无法比拟的诗意与哲思。天高地远,万木萧条,站在空旷无边的大地之上,“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泣下”,唐人陈子昂那样对伟大生命的悲凉嗟叹,不禁从心底自然涌出。
运河是杭州这座如今已日益现代化的城市难得一见的真正古迹。雷峰塔巍峨壮丽,夕阳的余辉给它涂上一层耀眼的金黄;灵隐寺钟声空灵,一声声回荡在无际的山野之间,一回回拔动着无数朝圣者虔诚的心泉;清河坊热闹繁华,酒旗招展,熙熙攘攘、南来北往的人们,仿佛重温着古朝的旧梦……这一处处古色古香、美仑美奂的历史遗存,只不过是现代杭州人对过往光辉历史的的一种臆造与安慰罢了。这些曾精美绝仑的历史古迹,或战乱、或年久失修、或匪盗、甚至政治运动,同她几乎所有的城墙、江南烟雨空濛的小巷一样,早已消失在历史的烽烟里,只留下一些记忆的碎片,凭她的后人们揣测。只有静静立在横跨运河的古拱墅桥上,你抚摸着明清、也许是宋时的栏杆,你脚踏着也许苏轼,也许忽必烈骑士走过的石拱桥面,你仿佛触摸到历史的沧桑与残痕。秋日的河面平滑如镜,河水从你的脚下缓缓流过,一艘艘满载货物的各式船只徐徐而去。秋日的天空总是那么高远明净,幽蓝纯粹得映到人的心里。岸旁的柳树、梧桐、还有各色杂树将枝条尽兴地伸向河面,倏或有风吹过,在点点金色的波光里,耳畔响起河水拍岸的声音。仿佛时光流转,卖鱼桥下,成队的望不到尽头从运河之北来的商贾船只云集在小小的码头,河畔的湖墅路上,南宋的臣民穿着华丽的衣裳,食着精美的食物,在“只把杭州作汴州”的沉醉里做着天朝的旧梦,殊不知,北边的草原上,剽悍的金人正磨刀霍霍,贪婪的辽人也正一步步蚕食着她的疆土,而更远的漠北,小小的铁木真正日益展露着他的羽翼与野心。又恍若天际里飘浮来的一片云彩,一艘装饰美丽的船只正从运河的深处驶来,满耳的江南丝竹悠扬地飘荡在清澈的江面上。苏小小这个美丽的女人正享受着世人难以企望的荣华,那些平常里不可一世的达官贵人此时竟以一睹她的芳颜为容。她满含着微笑,立在船头上,向岸旁久久不肯离去的人们挥手致意。秋日的夕阳也是那么美,它悬挂在远方丛林的上头,却是那么惆怅。有谁知晓她心中的悲伤呢?在这样的社会,无依无靠的她唯有做一名洁身自好的歌妓才能生存下去,她曾渴盼梦想的爱情突然降临。这个心灵一样美丽的女子,可如今她早已看穿了这个虚伪的社会,她知道这一切的荣华只不过是一场过眼烟云,人们企盼的只是她的身体,她多么渴盼能有一个真正爱自己的心爱之人,陪伴着远离这喧嚣有京城,去一个只有爱与真诚的遥远他乡。“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这小小的企望,于她只是如天边的云彩一样冥远,爱情已使她满心伤痕。身不由已的她唯有用她的清高与孤傲维持着她最后的尊严,唯有用那清澈的琴声与高洁的诗文洗涤自己的愁怨。在无尽的失落与忧伤中,她还是早早地逝去了,十九年的岁月,连同她美丽高贵的灵魂,只不过也是一堆小小的坟茔,在西泠桥畔任凭后人的凭吊。
2
它太短了,称它为大兜路实在勉强,长不到千米、宽不过十米的一条寻常弄堂而已,在那些已荒废的房子之间长满了丛生的杂草。
它太寒伧了,在运河两畔一座又一座现代而高大的楼群之间,它矮小甚至有点丑陋,沉默地趴俯在那里,让人误以为是一片遗落在此的破败乡村。
当年的黛瓦已褪成一片残旧的褐灰,曾洁白的粉墙,早已斑驳淋漓,爬满了寂寞的秋藤。石板路还在,却东一块、西一块地断不成章,没在萋萋的荒草间,几尾不知疲倦的秋虫在放声歌唱。只有几个老人还在浓密的树荫下固守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时光,任凭身畔一辆又一辆各式车辆呼啸而过。他们或摆一盘残棋,佝偻着老迈的身子。或提着一只鸟笼,在一个僻静的墙角下打着瞌睡,让秋日温暖的阳光静静滑过他的身畔,抚摸着他皱纹纵横的脸庞。亦或三五成群亲热地与老街坊拉着家常,手里不停地忙活着活什,屋檐下仍挂着端午时的艾叶,已被阳光炙烤得金黄。
也只有树在陪伴着他们,同所有江南的小巷一样。高大楝树的枝桠静静地伸过老屋的屋顶,伸展到老屋木格子的窗旁。风悄悄走过了,那斑驳的树影怎样欢乐地在地上跳舞,树叶摇曳着一树怅然的秋声,一阵阵合着近旁运河水声的节拍。月亮升起来了,悬挂在树梢间,老屋、树木都安静地沐在温柔的月光里,做着过往的繁华旧梦。
它也许是杭州运河旁最后一处真正古老小巷了,可如今它也面临着其它古老小巷同样的命运——拆迁,永远地消失。隆隆的推土机已在它身旁几乎日夜不息地轰鸣。
根据市政府的规划,在这条小巷的废墟之上将重建一条复古的街区,同西湖边的清河坊遥相呼应,更同运河对岸重新规划过的小河直街相映成趣,共同打造成拱墅区屈指可数的旅游资源。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无非是地方政府获利,捞取政绩的一个噱头罢了,可曾经的大兜路永远的死去了,也许那屋舍还是那样的屋舍,那树还是那样的树荫,甚至月光。可谁再能感受到它的往昔气息呢?吹过树梢的风声呢?那些老去的人们呢?还有几只秋虫的歌唱呢?只有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商家小贩此起彼伏的大声吆喝。只有亮如昼的灯光,连月亮也悄悄地隐藏在云层的后面。
3
去运河游玩,几乎像中国所有的旅游景点一样,不能不去一些名人故居或故迹凭吊或者谒拜,以增进知识,激发对祖国大河山的热爱与对先贤的敬仰,甚至留影纪念,表明自己曾到此一游。就同一些旅游广告所说的那样,你没到某某地方,就像白来这个城市一样。杭州大运河也一样,改造后的运河面目一新,名人古迹更是星罗棋步。靠近大关桥就有一座乾隆坊,相传乾隆当年下江南时,就在此歇息。现在在原地开了一个酒店,又名乾隆坊,大概游客都想扮演一下这个千古一帝,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故食客如云,酒店因此狠狠地赚了一大笔。在乾隆坊不远,还有一个烟雨亭,相传某位大诗人当年失意时,曾在此抚杆而泣,写下了千古流传的伟大诗篇云云。
大运河,又称京杭大运河。北起北京,南至钱塘,全长悠悠一千七百九十四公里,通贯北京、天津、河北、山东、江苏与浙江四省两市,始于秦,形成于隋,完善于唐宋与元,时间跨度两千余年。立在秋日的大运河上,在空旷的天宇之下,大运河烟波茫茫,无边无际,让人徒生历史感慨之外,不由不敬佩那那群,应该是一大群默默无闻,却永远留下血泪开挖这条河流的民工们,是他们在那艰苦的年代,硬是用双手,在这山川起伏,地势复杂的土地上为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开凿了这条生命之河。他们才是我们当这无愧的英雄。运河的每一颗水花,运河之畔每一寸土地,都蕴含着他们温暖而苦涩的泪水。可不知为什么,像那些几乎所有的引以为豪的骄傲一样,没有人还记得他们,甚至一块小小的纪念碑。这条已繁华美丽的运河,同样没有他们的一点纪念,有的只是那些所谓伟人的到此一游的值得商椎的纪念,有的只是运河之畔一座又一座的高楼,还有节节拔高的房价,阔人们争先恐后地占据这块风水相宜的处所。区政府、疗养院、派出所、商务中心、高档小区密密麻麻挤满了运河两岸有限的空间。没有人听见千年的冤魂还埋藏在运河的深处独自嗟泣,没有人记得他们才是这里真正的谛造者。
这也许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悲哀,翻开我们浩如烟海的史料,满眼都是帝王将相们的丰功传绩,还有他们互相抵毁对方的残暴无情。唯没有那些千千万万创造历史的人民,仿佛他们不曾存在,历史就是这些独夫寡人创造的。连伟大的司马迁也不能免俗,他那宏大的制作里,几乎没有人民的影子,有的只是帝王将相,那些草民至多只草草几笔带过,甚至没有他们的名字。
我想哪一天我们能有这样一部历史,它是真正属于我们的,它真实而客观地记录下芸芸众生的欢乐与忧愁,他无私的爱,感化了他的一个敌人,她在地震的废墟中坚强地度过七日七夜,终于又见到了久违的阳光,作为猎人的他聆听到一只小鸟的悲鸣,使他放下了屠刀。她听见了风的歌唱,花的私语。他在田野间辛勤地耕作,收获着的他的谷粮,也收获着他的爱情……当我的孩子们,我孩子的孩子们,读起这些充满人性的篇章时,他们的心里一定充满了柔情,他们骄傲他们的先祖灵魂竟是这样的优美,他们知道怎么去爱,怎么去迎接着人生的不幸,他们知晓尔虞尔诈,凶残歹毒只是我们遥远又遥远的一个噩梦,他们知晓没有什么所谓的伟人,他们每个人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080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