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小院情结(散文)
我对院子的情有独钟,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当城市里的高楼大厦一栋栋拔地而起,坚硬而冰冷的钢筋水泥阻隔起一个个小小的世界,却阻隔不住那一颗渴望土地、渴望自由的灵魂。所以,虽然身居喧嚣闹市,却一直做着拥有一个绿色的小院儿梦。
自大学毕业,便一直从事着与房子有关的职业。犹记得许多年前,一楼的房子因为脏乱与采光的缘故,总是被人们所不齿,坊间也流传着“一楼脏,二楼乱,三楼、四楼住高干”的说法。后来,精明的开发商们把房子的一楼阳面圈起一个小小的院落,阳台上开一个小门,虽然与我们小时候农村老家的院子不可同日而语,通常那院子也只有巴掌大小,但总算是有一个可以用来养养花,寄寄闲情的地方了。于是乎,以前一楼无人问津的房子,陡然之间身价大增,成了不托人走关系都买不到的抢手货。
细细数来,我的那个关于院子的梦,一做就是十年。
1999年女儿出生,买第一套房子的时候,因为是我们单位开发的房子,一共七万块钱的房款,东挪西借凑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直赖到三年后从单位离职时才交上,那个时候对生活没有什么太大的奢望,相比老公单位那两间低矮潮湿、五六户人家共用一个公共厕所的平房,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那个时候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就已经很知足,所以,回想起来,那套125平米顶层装修简单的房子,留给我的记忆和感动也是非常深刻的。
三年后离开那座小县城,来到这座城市,第一件事情便是买房子。那个时候虽然日子已经宽裕了很多,但是县城那套125平米的三居室,在市区环境好一些的小区,也只能买一套80平的两居。两居就两居吧,过渡一下,生活总会慢慢好起来的吧?我那个绿色小院的梦,又一次搁浅了。
在这座城市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文案策划。无论是DM宣传彩页还是报纸的软文,我对院子的描写总是那么深情:拥有一个开满鲜花的院子,这是多少久居城市的人的梦想?
拥有一个开满鲜花的院子,这何尝不是我的梦想?
2010年的那个夏天,拿到新房钥匙的那一刻,我喜极而泣。我们一家人在那座空房子里停留了很久,兴奋,激动,期待,更多的是幸福!我终于拥有了一个带院子的房子了!原来,那个关于院子的梦,一直萦绕在我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里,为了这个美丽的小院儿的梦,我们奋斗了十年,等待了十年。
新房装修的那段日子,眼看着一张张效果图在眼前变得真实,家的模样越发的丰满生动,还没有搬进新家,我便开始精心地妆点窗外那个属于我的院子了。
可是,这个院子实在小得可怜,只有40平米。这么小的院子,哪能装得下我那么多的愿望?我先在院子的东面种了一棵玉兰,西面种了一棵无花果,再用花砖砌了两个花池,院子里留下可以活动的空间,又摆了一套石头桌凳,剩下窄窄的过道,已经显得有些局促了。
但是,这丝毫没有影响我那雀跃的心情。一家人兴致勃勃地跑到花卉市场买了两棵葡萄树,几棵美人蕉,还有一些黄瓜,莴苣的种子,开开心心地回到家。
种花种菜的心情是无比美好的。凭着小时候的一点记忆,坚硬的土地先用铁锹翻一遍,大的土块敲碎,新鲜的湿润的泥土突然间变得整齐又美观,像一件艺术品。终于又一次看到蚯蚓了,那个满身通红的小家伙,在我眼前蜷曲蠕动着身子,不住地挣扎。女儿好奇,蹲下身子,趴在地上,笑嘻嘻的,哈,女儿好像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真正的蚯蚓长什么样子。
翻土,挖坑,浇水,整整折腾了一个下午,终于大功告成了。一家人面面相觑,一个个灰头土脸,脸上,身上弄得都是泥土,汗水早已湿透了衣衫。身体的劳累阻挡不住内心的喜悦。那一晚,依然回到原来的房子里,我做了一个美美的梦,梦到了那个院子里百花盛开,虫吟鸟鸣。
到8月份我们搬家的时候,院子里的玉兰树已经枝繁叶茂,无花果不但生得枝枝杈杈,叶子碧绿,还结出了满树绿晶晶的果子,惹人喜爱。那两棵葡萄树好像在和小学生赛跑似的,顺着竹竿爬上了架,肆无忌惮地铺得满架都是碧绿的叶子,一串串晶莹剔透的葡萄垂挂下来,玲珑可爱。美人蕉伸展着嫩绿的大叶子,修长的花茎托着一朵朵娇艳的红色花儿,倘若在雨后,滴滴清透的雨珠在叶面上打转,阳光下晶莹剔透得像珍珠一样耀眼。面对此情此景,一首绝美的诗句就撞了个满怀:“碧桃溪上蓝桥路,寂寞朱门闲院宇。粉墙疏竹弄清蟾,玉砌红蕉宜夜雨。”这首千古名句,被我信手拈来,再合适不过了。
一个小小的院子,带给我的那种心灵愉悦和满足,有时候连我自己也觉得奇怪。每天清晨,推开房门,一脚踏进院子,裹着花香的气息袭来,便觉得整个人身心都浸染了大自然的气息,心情也变得温软起来。给花儿浇浇水,剪剪枝,与花儿叶儿来一场深情的对视,抑或钻到葡萄架下面,随手摘一粒半绿半紫的葡萄粒儿,细细的剥去薄薄的皮儿,放在嘴边轻轻地吮吸着,酸酸的味道溢满心怀,皱着眉,吞下肚里,仰着头,目光在一串串葡萄间游走,寻找最先变紫了的那一颗。
住到第二年,因为物业公司疏于管理,小区里公共的草地以及花儿枯死了大半,于是,物业公司默许了一楼的住户无偿使用自家院子前的空地,听到这个消息,我欣喜若狂,因为我家院子前的空地足有300多平米,“半亩花田”那可是名副其实的,我变得像古代的地主老财一样贪心和富有。
细想起来,我这忠贞不渝的院子情结,应该是源于小时候老家的那个大院子。
院子的最南面,有一棵树龄30多年的枣树,据说是父母结婚的那一年种下的。枣树的枝叶茂密繁盛,在院子里遮出一大片荫凉。秋天的时候,收获的玉米运回家里,堆放在南墙根底下,一家人便坐在枣树下剥玉米皮,一台小收音机放在树根底下,单田芳播讲的评书,浑厚洪亮的男中音,穿过浓密的枣树叶子,在院子上空回荡着。当然,还有一家人的欢声笑语。
院子的西侧,妈妈通常会种植黄瓜,丝瓜,小葱,韭菜,莴苣等等蔬菜。那个小小的菜园子,也带给了我童年里很多的欣喜和快乐。我喜欢观察一朵金黄的花儿,是怎样变成一个个鲜嫩的小瓜果的。那个神奇的过程常常让我胡思乱想,产生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幻想自己也是一朵小小的花儿,长大后也能结成一个什么样的果子。
小时候,我是非常喜欢秋天的。在当时那个贫困的年代,零食是奢侈品。自枣树开了细碎的白色花儿,结出米粒大的小果子,我便对着枣树望眼欲穿,每天上学放学经过那棵树,期待的目光一定会在树叶间扫视很多遍。椭圆的枣儿在我目光的温柔注视下,终于一天天地长大了,透出淡淡的红晕,我便伸着手开始偷摘了,那枣儿像光滑的鹅卵石,摘一颗放在嘴里,甘甜爽口。所以,枣树上的果子每到真正成熟的时候,挂在低处的枣儿一定早已片甲不留。
当然,除了我们姐弟三个,来家里串门的邻居也时常会随手摘几个枣儿塞进嘴里尝尝鲜,临走的时候还会摘一把装进口袋,心满意足地离开。
枣树的枝干生得高大,枝叶一直伸展到前面邻居家的房顶上。邻居家调皮的小子便时时窜到房顶上,明目张胆地把能用手够得到的枣儿统统据为己有,我那个时候站在院子里,看着他在房顶上面肆无忌惮地扫荡,一面得意洋洋地嚼着,一面冲我做着鬼脸。我在下面直气得眼冒金星,进屋找妈妈告状,妈妈并不生气,还笑我小气,冲房顶的坏小子喊一句:“小心点,别摔着了!”便独自进屋去了。
每天下午放学回到家,在枣树下放上一张小方桌,搬一把小椅子写作业。知了的鸣叫声不绝于耳,就在头顶上。仰起头朝浓荫处张望,却看不到小小的踪影,气急败坏地用脚朝树干猛踹,那小家伙“嗞”的一声,拉着长声,洒下一泡毛毛雨,潇洒地扬长而去。
北方的夏天漫长而炎热。最喜欢夏天的夜晚,村庄变得异常安静,妈妈便会在院子里铺了凉席,我们姐弟几个拿了枕头并排躺着,妈妈则坐在一旁摇着扇子,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长里短。记忆中那时候的夜空好美好美,遥远的夜空,深邃而神秘,漫天的星星眨着眼睛,一闪一闪,我在妈妈的指引下认识了牛郎织女星,认识了北斗七星,当然还有那个千古流传的牛郎织女七月七日鹊桥相会的故事。
一年又一年,院子里那棵枣树的叶子绿了又黄,落了又长,我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所有的记忆,都与老家的院子有关吧。
自高中开始,去县城上了寄宿的学校,通常一个月才回家一次,来去匆匆,对于院子里的树木和蔬菜瓜果已经没有悠闲的心情去细细欣赏。后来读大学到千里之外的城市,半年才回家一次,吃到的枣儿也都是被妈妈晒干后珍藏到我们回家才拿出来,告诉我们是自家的树上结的。
童年记忆中的那个院子终究是离我远去了,越来越远,远到我最终无法触及。但是对院子那份特有的情节,却是深深地留在心里和梦里了。
如今,在这有院子的家里已经居住了四年之久,因为自小对院子根深蒂固的热爱,我家的院子自然是整个小区里最漂亮的。
盛夏的小院儿,已是满目葱绿,姹紫嫣红了!
因为席慕容的一首《一棵开花的树》,我在院子里种植了玉兰、樱花、丁香、紫薇、木槿等一些花果。在自己家的院子里,看一树一树的花开,那是多么浪漫的事情。另外,因为丫头馋嘴,又种植了苹果、石榴、李子、柿子、樱桃、山楂等几棵既开花又结果的树。因为我自小对老家枣树的怀念,妈妈还亲手种植了两棵枣树。
除了那二十几棵开花的树,各个品种的花儿更是不可少的。五颜六色的月季是院子里的主角儿,自每年的五月间,月季花便次第开放。月季花许是蓄积了整个冬天和春天的能量,通常第一次的花开极其盛大和壮观。看吧,头一天晚上还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只一夜之间,几百朵花儿齐刷刷地怒放,红的耀眼,粉的娇羞,白的圣洁,一团团,一簇簇,挤挤挨挨,高低错落,五颜六色,姹紫嫣红。院子变得非常生动鲜活和漂亮,不但会引来蜜蜂蝴蝶翩跹起舞,还会惹来小区里的邻居们过来观看,每每这时,院子里爱管闲事的小狗多多就会不干了,冲着驻足赏花或路过的人们“汪汪汪”虚张声势地大叫几声,见人们并不理会,只好灰溜溜地跑回它的小笼子里去,瞪着眼睛悻悻地看着,不再吭声。
现在院子里开得最热闹的,当属那一池子格桑花了。还记得去年到天生桥瀑布山里游玩,快到景区门口的那一条路上,两旁开满了五颜六色的格桑花,整整一条街,目之所及,满眼都是花的海洋。回来的路上,特意把车停在路边,小心翼翼地采摘了一大包花籽,期冀来年的夏天开在我家的院子里。眼前的这一片格桑花,是经历了怎样的辗转艰辛,来世今生,七世轮回,才遇到了花痴的我?花儿与我的缘分,许是也需要经历前世的500次回眸才在今生遇到的吧?!
一直固执地认为,草木也和人一样,在生生息息的相处里,便渐渐有了某种默契与情感。就像那棵刚刚开放的木槿花树,前几天在城市的大街上看到花开,心里想着我家院子里的那一棵,站在客厅里一抬眼,便看到了一大片紫色的花儿缀满枝头,在碧绿的叶子间冲着我低眉浅笑呢。
节令已经是小暑,还有20多天就立秋了。院子里的树上已经结满了诱人的果子。今年,石榴树是大功臣,结的果子又多又大,最大的一颗长着一个鼓鼓的大肚子,顶部已经开始变红,娇羞得像女孩子的脸,掩映在叶子中间,憨态可掬。丫头最喜欢吃石榴,一天天去看,“妈妈,石榴什么时候才可以吃啊?我都等不及了!”那期盼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枣树地下张望的自己。哈,每天都在心里藏着一个小期待,对于小孩子,这是多么开心的事!
结了20多颗果子的苹果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我真的很好奇,那么小的一棵树,哪里来的能量结了那么多的苹果呢?一次疾风骤雨后,几个比较细小的枝干不堪重负,早早地离开了枝头,夭折了。那一晚,我无限伤感地把那几个绿色的小苹果摘下来,青涩的小果子在月光下淡淡地泛着光芒,拿起其中一个咬了一口,涩涩的,酸酸的。树上剩下的那几个苹果一天天在长大,慢慢地透了红。于是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凡事还是应该量力而行吧,就像这棵苹果树一样。
小区里的调皮小子们又开始对着我家的果树跃跃欲试了!桃树上结的仅有的一个桃子早就不翼而飞了,纵然生了八只眼睛,也看不住那双渴望的眼睛,那颗渴望的心啊!清晰地记得我小的时候,骄阳如火的午后,唤了几个小伙伴,找了一根长长的竹竿,隔着围墙去偷村子里一个孤寡老人家里伸出墙外的青枣儿,几个小小人儿人小鬼大,分工细致,有负责往下打的,有负责在地上捡的,还有负责在门口站岗放哨的……我那时胆子比较小,通常会站在他家门口站岗放哨,惊恐的眼睛看看门口,又看看做贼心虚的小伙伴们,忽听得墙里面一声轻咳,我冲他们一摆手,一挤眼,一群人扔下竹竿,丢下作案现场,一溜烟儿撒丫子扬长而去。
哈,少小顽劣的孩童时光,回想起来,哪一个不是“劣迹”斑斑?如果没有一些歪瓜裂枣,调皮捣蛋的“光辉”事件,岂不辜负了那一段美丽的过往?所以,对于小区里那些顽皮的少年,我是极度纵容的态度,如果我家院子里的那些果实,能够给他们单调的童年制造更多的快乐,更多的念想,更多的怀念,那将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呀!
晚上,沏一壶清茶,拿上一本书,静静地坐在院内的藤椅上,任凉凉的晚风徐徐吹来……
当夜色来临,淡淡的月光洒在院内的花草树木上,你会惊奇地发现,你已置身于一幅美丽的花鸟画中了:画中石榴压弯枝头;满架葡萄晶莹剔透,石桌椅旁,茶香氤氲,薄雾腾起,翠竹妖娆……
品茗赏景,情趣渐浓,于这万籁俱寂中,却又传来一种优美的声音:这声音是那样的轻,轻得只有凝神才能听到;这声音是那样的清晰,一个方向,多个方向,争着向你的耳鼓传来;这声音又是那样的动听,任凭任何一个人都能听懂,却又任凭技艺高超的演奏家都难以企及。
闭目倾听,荡涤心灵,忘却自我……
这是大自然的造化,这是来自昆虫们的天籁之音!人间能有几回闻,唯有知者解其音。
老舍先生理想的家庭生活是一妻,一儿,一女。修得个儿女双全是几辈子的福气,我不奢望那么多,孩子需有,是儿是女无所谓,只要是自己十月怀胎,辛苦孕养,健健康康,聪明伶俐就已经极好。守着一个开满鲜花的院子,与一个不离不弃的爱人,和一个鬼灵精怪的女儿,一起过着平平淡淡的小日子。有一份喜欢且能糊口的工作,有几个打不散骂不跑的知己好友,闲暇的时候读读书,写写字,旅旅游,散散心,这样的生活,对于我已经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