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内心焦急却看似悠闲地走在马路上，这是我惯有的心理和表情。路旁的柿子树越来越葱郁了，只是又青又小的柿子被昨夜那场大风全吹落在地……我心里惋惜着，嘴里却又哼着歌: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不知是谁撒落了一堆小鱼在路中间，白色的身体在炙热的阳光下挣扎着，嘴巴一张一翕着，鳞片闪闪发光，不一会儿灰尘已经沾满了它们的身体。我的心隐隐的痛了，我想，如果我将它们救起来……转念一想，哪怕是救了它们还不是要煮了吃？况且我救了它们也没有人会说我是个好人，顶多说我想贪图便宜。这一念头的思想斗争快速的在我脑中停留了三秒，我便完全放弃了，转身离开的瞬间我似乎闻到了点点的鱼腥味。
　　 我是一个光棍，楼下最近的那家快餐店是我最常光顾的店。说实话那里的菜并不是好吃，然而那家离我最近，可以及时解决饥饿。当然，还有一个最关键的，他家有个聪明能干的老板娘……“老板娘，一份花菜，一份土豆，一份……”我盯着今天的红烧鱼块，却久久张不口……“来份鱼块吧，全是今早刚从菜场买来的，可新鲜了，今天来了个新师傅，这鱼块可是他的拿手绝活！”她真是个聪明的女人！浓黑的发在头顶盘成了一朵花。秀气的脸蛋不施粉黛却光彩照人，她一定过的很幸福，我想。
　　 新师傅做的鱼块，味道果然不错！以至于我多添了一碗米饭。打了个饱嗝，整理了下衣领，不能忘记自己是个文雅的人。临走时我特意多看了两眼老板娘。
　　 回去的路上，那些鱼还在，似乎被阳光烤成鱼干了，有些身体已经被压扁，还有些甚至支离破碎了。我甚至能想象到车子飞奔而过时鱼儿瞳孔放大的表情。它们一定不想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我的内心开始极度自责。加速了脚步回到我租住的地方。二十六楼，我进了房间飞奔到马桶，吐了个畅快淋漓。马桶里似乎有千只万只白色的鱼眼在怒视着我。
　　 用冷水洗了把脸，在阳台上泡了一壶茶。用的是妻子留下的冰裂釉紫纱套杯，七种颜色，红黄绿紫白蓝……那颜色在我眼前耀成一道彩虹。酸甜苦涩的味道混杂一起，并不是我喜欢的味道，只是，我好奇妻子为何喜欢……我端起茶，走在窗前，拉开紫罗兰的窗帘，刹那间房间里充满了阳光。紫罗兰色是结婚时妻子特意挑选的，她说那个颜色代表幸福。窗前眺望，车水马龙，一切离我都是那么遥远。
　　 （二）
　　 关上了窗帘，还是觉得这样幽暗的环境适合我，光明太刺眼。打开电视，新闻，公交车内一双手神速偷走了一女子的钱包。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关掉电视，我闭上双眼。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换了件白色衬衫，镜子前的我文质彬彬，像极了五年前我上大学时的样子。那年毕业，最后一天，吃散伙饭的时候，班主任说我未来一定有出息，而我对他的话由深信不疑，变成半信半疑，最后觉得那话是莫大的讽刺。
　　 今晚我要参加一个聚会，说是聚会其实也就是吃顿饭。我们隔三岔五的聚一次，由最初的我和小东两个人发展了到了七个人。我们聚餐时基本是不说话的，即便是说话旁人也听不懂。饭后，我们便去小东家聊天，小东是我大学室友，他住在一个偏僻的民宅。说是聊天，其实就是秘密谈话。宣布好下一个任务，我们便各自散了，像谁也不认识谁一样。
　　 床前，妻子在照片里明媚地笑着，不对，确切的说是妻子的遗像。隔壁的一对新夫妻又在吵架，那声音透过窗户，透过门缝，透过空气……还是传到了我的耳朵。那女人说，你这个窝囊废！唯独这句话刺醒了我的细胞。记得，妻子生前也经常这样骂过我，你这个窝囊废！也许吧，我就是个窝囊废，也许是我害的妻子得了心病。
　　 妈打电话过来，寻常问短，最后说爸的病严重了。那一夜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回到了儿时，骑在爸黝黑的背上，走过山沟沟，阳光紧跟着我俩的头顶，爸砍树，我捡树枝丫。爸唱的山歌很洪亮，盖过了砍树“咔咔”的声音和树上鸟儿歌唱的声音，也感动了梦中的我，因为我流着泪醒来的。
　　 天还未亮，很宁静的夏夜，只有蟑螂在地下忙碌的声音。我忽然想起，结婚那夜，我和妻子打了一夜蟑螂的情形。那时候，她依偎在我的怀里说，老公，等我们有了钱就买一栋干净漂亮的大房子，那时候就再也不会有蟑螂了。而我还未能满足她的愿望，她便孤独地走了……
　　 爸的住院手续费要三万块，后续治疗费还要很多。我绞尽脑汁先凑了三万，给远方的妈打过去。从那以后，我去快餐店的次数又增加了，八元钱，一荤两素，我只能吃得起这个。然而，我再也没有点过鱼。老板娘依旧热情周到，美丽迷人。只是，从没见过她的丈夫。但是我猜，她丈夫一定是个有成就的人，她们一定有一个漂亮的家，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因为，我听说，只有家庭美满的女子才会容光焕发。
　　 吃完快餐我照常回家。每次经过柿子树时我脑子里都能闪现路上被压扁的那些鱼儿，和浓浓的鱼腥味。的确，我是个充满罪恶感的人。
　　 （三）
　　 而我忽然起了一个念头，我想知道，快餐店的老板娘是否真的有一个漂亮的大房子和幸福的家庭。我是无目的的，纯粹好奇，当我秘密跟踪她和女儿很久时，终于见她用一把钥匙打开了锁。这就是她家，一个普普通通的四合院。我为我的猜测感到稍稍的失落。对于我这样一个人，想翻过她家的墙实在是太简单了。
　　 她家的院子里种满了花，各种各样的，她同我的妻子一样喜欢养花，自从一年前妻子走后，她养的花也全都死了，我对不起我的妻子。经过我好几次的观察，发现，她家并没有一个男人出现。她的女儿很可爱而且敏锐，因为在我最后一次跟踪她们的时候，她在院子里看到屋顶的我。瞬间，我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我猜，她一定以为是她眼花了。
　　 这夜又下起了大雨，正是这样哗哗的雨声使我内心安宁，我照常打开电视，新闻，昨夜一对本地老夫妇被盗，未留下任何嫌疑人的踪迹。关掉电视，伴着雨声我便很快入睡了。这夜，我又做了一个梦，梦到我的妻子，她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们手拉着手儿仰望天空，那是一个雨后的天空，天空干净而蔚蓝，云儿变换着各种美丽的姿势。她说，下辈子她要做一朵云，自由自在……
　　 天亮时，我便起身朝窗前走去，我想看一看，有没有一朵云长得像我妻子。然而，这个城市的上空混浊一片，我没有看到任何一朵云。
　　 妈说，爸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我又给娘打了两万块。
　　 忽然，我又起了一个念头，关于这个念头我在心里纠结了很久，它像一只巨大的蚂蚁朝我的心口慢慢爬近。我骂自己丧失了良心。可是我还是去做了。
　　 夜已深了，我翻过熟悉的院子，带上黑色的头套，打开窗户，一跃而入。我将那个美丽的女人按在手下，“说，钱在哪里？”
　　 “叔叔，叔叔，求求你，不要伤害我妈妈，我没有爸爸，就只有这一个妈妈，她是天下最好的妈妈。叔叔，钱在柜子最下面一个抽屉。你全拿光吧！”当我的目光与那四岁的孩子交集时，我的心在扑扑通通乱跳。她的目光纯真而又惶恐，惶恐中又带着镇定。我似乎就要被这个孩子看透。我知道此刻我是个丧尽天良的人。我松开双手，快速离开……当然，我并没有拿抽屉里的钱。
　　 这是我最失败也是最成功的一次抢劫。失败的是我没有抢到一分钱，成功的是我救回了自己的良心。
　　 （四）
　　 第二天，我照常去了快餐店，老板娘依旧如蒙娜丽莎般淡淡地微笑，似乎昨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她的女儿正在看动画片喜羊羊与灰太狼。不知为何，她忽然朝我走来，盯着我看了几秒说:“叔叔，我看着你好面熟。”依旧是灵动的目光，似乎要将我看穿。
　　 “叔叔经常来你家吃饭的，说不定我们以后可以成为好朋友呢！像喜羊羊和懒羊羊一样！”我知道她一定对我有所察觉。
　　 “叔叔，你是个好人！”她转过身继续看着动画片。
　　 那天是个好天气，空气清晰，我若无其事地走着，前面有一个穿着漂亮连衣裙的女人，她的背很直很美，她穿着一只漂亮的银色高跟鞋，为什么是一只呢，因为她只有一条腿，另一条腿用长长的拐棍代替。她走路的样子极其优雅，我诧异，一个独脚女子怎么活的那么美丽？而我是一个有着大学文凭，五官标准，身体健康的男人……就在那天晚上我奇迹地在网上投了一份简历，是一个有名的国有企业。三天后我奇迹般地接到一个录取电话。我的心情莫名得高兴。
　　 我以老大的名义请我的小伙伴们吃了一顿饭，这次吃的是散伙饭， 餐桌上摆满了可口的菜，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一盘红烧鱼的身上，它泛白的眼睛好像在盯着我看。这让我想起那日马路上的鱼，我想，若是再有这样的情形，我一定把它们救下……
　　 一年后我结婚了，新娘是快餐店的老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