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捡到钞票了？
　　 看到郑君毅嘴角那份掩饰不住的笑，我就忍不住讥笑他。我看不惯他这种笑，这个笑很复杂，不单纯，总让人觉得笑里藏着掖着些不地道的东西，看上去让人不舒坦。郑君毅不接茬，还是顾自乐呵着，得意洋洋的还真的好像捡到了宝贝，而且这个宝贝还不肯和人分享，包括我，他的妻子。
　　 我起始对他的笑并不在意，郑君毅这个家伙平时就爱故弄玄虚，芝麻屁大点事他非得要整出个印度洋上的大海啸不可。所以，我对他故弄玄虚的笑常常不屑一顾，从不多问。因为他总是肚子里有屁憋不住，过不了多久，就会直管子倒水一泻而尽——郑君毅就这副德性。可今日郑君毅还真的有点不同，等到吃晚饭，也没把心中的高兴事说出来，反而还开出一瓶红酒，非要倒一杯给我要我陪他喝，喝的时候还和我碰杯。这真得让我非常困惑非解——这臭屁蛋，到底是什么事让他乐成这样，难道真的捡到钞票或者中彩了。这顿晚饭就因为郑君毅原本习以为常的笑和后来一系列的不同寻常的举动把我弄迷糊了——看来，我还真有点小瞧郑君毅了，这家伙居然长能耐肚子里存得下货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郑君毅的手不安份了。郑君毅的手一直就不安份，一躺到我身边，就爱东摸西摸的，但今天我能感觉得出来，尽管，他的手和以前一样不安份，但今晚明显的超乎寻常的兴奋，捏也好，摸也好，都像张开着大嘴呵呵在笑，而且，做爱也特别的酣畅淋漓，好像通过我，长出了一口郁积在胸口长达十多年的浊气。
　　 他从我的身上下去的时候，冲我嘟哝了一下。他说完这句话后，就打起了鼾，死猪一样睡着了，而且睡得很解气，很踏实，好像从此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担惊受怕了。但我听了他说的那句话后，却睡不着了。
　　 你以前的那个倒霉了。郑君毅说。
　　
　　 郑君毅说的“你以前的那个”实际上连我的初恋情人都沾不上边，充其量只是以前曾经追求过我的高中同学罢了，我和他仅有的交往也仅仅只有一次实在拂不过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邀请，去电影院看过一场电影。这些在结婚之前我和郑君毅已经讲得一清二楚，可郑君毅偏偏不信，总觉得我和他之间有过什么似的。他甚至对我那次去看电影是怎么去的？看的时候怎样坐的？说过些什么话？散场后又是怎么走的一定要问个一清二楚。而且，他还把我懒得理他看成是我心中有愧而愈加纠缠不清。直至有一天，我被他逼问得烦了火了，冲着他吼。郑君毅，你这样神经质，无休止，是不是一定要我和你离婚你才罢休！他才悻悻作罢。但狗改不了吃屎，隔三差五，郑君毅还是会风言风语刺上几句。就像这一次的幸灾乐祸。
　　
　　 郑君毅说的“你以前的那个”是我高中同学吕冉阳，一个私营企业的老板。
　　 按上面我的说明，吕冉阳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两者之间很清白。如果说有关系也只不过是同学关系，这样说来，不管他怎样倒霉，都应该不关我的事，我也不用睡不着觉。可我就是睡不着，自从郑君毅说出“你以前那个倒霉了”后，我就再也无法入眠。因为，我担心他，就像担心这个神经病的郑君毅，担心在杭州读大学的儿子一样。我现在担心吕冉阳真的就像担心我自己的亲人。因为我和吕冉阳现在捆绑在一块，他倒霉，我也跟着倒霉，因为我和他后来有关系了，而且是很大的关系。
　　 当然，我和吕冉阳发生关系是瞒着郑君毅的。郑君毅并不知道这层关系，我也不可能让他知道，否则，恐怕早就闹翻天了。
　　 郑君毅睡得很死，“呼啊呼啊”鼾声如雷。这家伙就这个熊样，做爱后就像头死猪。我很想把他推醒，让他讲清楚，吕冉阳到底倒什么霉了？偷税漏税被罚了？赌博被抓了还是嫖娼被抓了？这些吕冉阳都有可能，因为他是个老板，这些事他都有可能沾边，可吕冉阳如果光是犯下这些错，他郑君毅至于乐成这样吗？能让郑君毅幸灾乐祸成这种光景的肯定是大事，说不定还是个捅破天的大事。而他吕冉阳捅破天的大事有什么？无非就是被车撞得不三不四，要不就是破产完蛋。一想到这两件事，我心里立马就“戛登”了下，心“蹭蹭”往下沉，我“呸呸”啐了两口——吕冉阳你可千万别摊上这两桩事，否则，我真得跟着你成倒霉蛋了。看着郑君毅睡得没心没肺，我真恨不得使劲踹他几脚，咬他几口解解气——换成以前，屁大事，老早就一点不留倒出来了，那些烂事臭事我还不稀罕听，今天倒好，碰到我想知道的，他倒成了闷葫芦。有好几次我把手都伸出去了，我想推醒他，可手在快要碰到他身体的时候，又缩了回来——如果在睡梦中把郑君毅叫醒，他肯定会对自己如此急迫的心态产生怀疑，那样自己和吕冉阳的那层关系就会不捅自破。怎么办？不推醒嘛，这事儿闷在肚里，虫咬一般难受。把郑君毅推醒嘛，也不成！我有些左右两难了。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我数数，1，2，3┅┅100，101┅┅可数数这法不行，而且越数脑子越清醒，心里的那只虫子也就咬得越重，索性躺着不动，眼睛盯牢天花板上隐约可辩的吸顶灯，让自己的眼睛模糊，让自己的脑袋瓜子糊涂，可这法子还是不管用，我翻来覆去，无法成眠，尿意也就跟着来了。于是，我便爬起来，睡衣也不套，光着身就“蹬蹬”往卫生间冲，与以往蹑手蹑脚不同，这次我故意把脚步踏得震天响，我要用脚步声把郑君毅吵醒，让他自己自动地把我想知道的“我以前那个”的倒霉事抖出来。然而，等我从卫生间出来，郑君毅仍旧没有丁点醒的意思，还在打鼾。恨得我把牙咬得“硼硼”响，钻回被窝的时候我甚至想重重地坐到他身上，看他还睡不睡！但我没有，在钻回被窝的时候，我在他的鼾声中，扭头狠狠地盯了他一眼。这一眼不看还好，看了唬得我魂飞魄散——我的眼睛和郑君毅乌溜溜的眼睛撞了个正着，黑暗中，他两只瞳孔闪着幽幽的光，就像两只猫眼，唬得我差点惊叫起来。你有心事？黑暗中，郑君毅的声音像枚钉子钉住了我。我没回答他。你是不是和他有关系？郑君毅这回把钉子变成了一把利刃，直接刺进了我的皮肤，欲把我的皮肤剖开，欲剥露出我的肌肉纹理，欲把我心里想的东西挑出来。你说什么呀！我转过身，把背留给他。原来，他郑君毅心里还一直在怀疑我不放心我，我这样想着，火气也就冒上来了，我不再理会他。但我知道郑君毅也没有睡着，因为，到天亮，他的鼾声再没有响起来。
　　
　　 二
　　 无疑，郑君毅给了我巨大的压力。
　　 我几乎一整晚都没睡，第二天一大早，揉搓着发红的双眼早饭不吃就去上班了。在路上，我打吕冉阳的手机。在平时我一般不和吕冉阳打电话。吕冉阳手机回馈给我的是那句最熟悉不过的“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听到这个声音，我头大了。吕冉阳关机显然也在印证郑君毅说的话的真实性，这使我愈加地心神不宁。我坐在办公室里，脑子糊成了一锅粥，面对满案的文件资料，无法提起精神，我知道这种心情，是无法进入工作状态的，既使强迫自己工作也只会出错连连。我寻思着找个人聊聊，了解一下吕冉阳的情况，恰好这时有个电话打进来。刚开始我以为是吕冉阳打回来的，拿起一看，是静娴，一个女同学。她和吕冉阳也是同学。
　　 我一接起电话，静娴就嚷嚷，你知道吕冉阳的事吗？我对她说，我也正想问你呢？她在电话里继续嚷嚷，坏了坏了。静娴声音很响，好似拉响的防空警报，惹得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朝我看。我对电话里的静娴说，你先别激动，等会我打给你。说完我就把手机摁下了。
　　 我从办公室里出来，刚想给静娴打电话，不料，却在门口撞到了郑君毅。
　　 你来干吗？我问他。
　　 你要出去？郑君毅反问我。
　　 找我吗？我再问。
　　 郑君毅举起了手中的塑料袋，眼睛有些狡黠地望着我。你还没吃早饭吧？我给你送小笼包和豆浆来了。
　　 我吃过了。我向郑君毅撒谎。说真的，我现在哪有胃口吃东西。我有事先走了。我不和郑君毅多纠缠，匆匆向前走。
　　 你是去找吕冉阳吧。郑君毅在背后刺我。
　　 你恶不恶心呀。我回头盯了郑君毅一眼。
　　 我约静娴到江边公园碰面。
　　
　　 暮春初夏，日头照来有些热了。我站在江边等静娴。江风微微吹来，送来了阵阵花木的清香，酥酥软软的，这样春光明媚的日子，如果不是吕冉阳，本该是玩赏风景的好时光呀。可我现在一点兴趣都没有，满脑子吕冉阳吕冉阳。我怔怔地望着江面，江中央的小沙丘上，有两只长脚的小白鸟正朝我用长喙梳理着身上的羽毛，仿佛用自己的悠然来嘲笑我的烦恼。
　　 我突然有些懊悔那次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了。如果不去参加那个劳什子的同学会，就不会和吕冉阳见面，也就不会有以后这些瓜葛，更不会有今天这么大的烦恼了。
　　 世上没有后悔药买。其实，现在想想这件事也只能怪自己，怨不得任何人，甚至也怨不得吕冉阳。吕冉阳他并没有拿刀架我脖子上来强迫我，他只不过是提了个建议（要说他坏，最多也只是下了个套），一个在当时看来绝对是为同学谋福利的建议。而且这个建议不光光是向我而是当着所有同学的面提的，是我自己听了吕冉阳的建议后，没有把持住自己，屁癫屁癫钻进他的套里去了。
　　 吕冉阳的建议是，同学们如果有富裕的资金可以到他那里投资，月息2分。这个建议，当时对我有巨大的杀伤力，我就像一个光棍见到美女，而且只要主动出击就能把美女娶回家一样让我动心。一个礼拜后，我主动给吕冉阳打电话。当然，在打这个电话前，我犹豫了很久——这件事该不该和郑君毅商量下，因为投资毕竟是件冒风险的事，而且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考虑再三，最后，我还是决定先瞒着郑君毅，我不想好事多磨——儿子大学快毕业了，如果他在杭州发展，那就势必得在杭州买套房子（在杭州买套房子，少说也要200万吧）。我和郑君毅是上班簇，虽说有固定的经济收入，但一下子要拿出这笔天文数字的钱来购房，难度忒大。我在做这个决定前，细算了一下——这些年我和郑君毅省吃俭用存下的钱满打满算也只有50万元，这点钱在杭州买房只够付个首付。继续放在银行里，利息又低得寒碜，但如果按吕冉阳说的那样把钱投资到他那里，一年就可以生出12万钱子钱孙来。这绝对是件天大好事呀。但我深知郑君毅的臭脾气，如果让他知道钱是投资到吕冉阳那里，哪怕一年给他100万，他也死活不会答应的。所以，我决定先瞒着他。
　　 但，在真正投资前，我私下还是对吕冉阳进行过暗察和评估。我甚至还瞒着郑君毅私下和吕冉阳在茶室里喝过一回茶。我保证这是我和郑君毅自结婚后第一次和吕冉阳单独相处。也正是通过这一次单独相处，我最终做出了决定。现在，我承认那次我多少还是被一些难以言说的东西影响了决定——当我向吕冉阳说出我的担忧（社会上有很多人都用这种方式骗钱）时，他笑了。吕冉阳说，老同学，你和我是什么关系呀，你在我心中是什么人呀，我骗全世界所有的人，也不会来骗自己心中的女神吧。我承认，我当时脸红了。吕冉阳还说，如果你不相信我这个老同学，我可以把杭州一套房产抵押给你，如何？在吕冉阳颇有些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我完全相信他了。现在想想，那时我应该把吕冉阳在杭州的那处房产证拿来的。当然，现在这样想都是马后炮了。
　　
　　 说不定自己是杞人忧天呢？吕冉阳也许并没有糟糕到那个份上？！
　　 不到黄河我还是心存些许侥幸。我再次从包里摸出手机，打吕冉阳的手机。手机里依旧是那句令我失望的回复声音。
　　 “老同学。老同学。”这时，我看到了静娴有些慌乱一路小跑着过来。静娴是个很时尚的女人，头发向上绾成一个扇形发结，颇有些古代仕女的范，稍嫌偏瘦的身上穿着一件绛色的旗袍，上面套着一件黑色小西装。一双紫红色的高跟鞋在碎石路上击打出凌乱的“橐橐”声，因走得急，她整个人像风中杨柳样摆着，我真替她担心，怕她一不小心把脚脖子崴了。
　　 我和静娴在江边的石椅上坐下来。
　　 老同学，你知道吕冉阳在哪吗？静娴拉住我的手急迫地问。
　　 我摇了摇头。我心里比你还焦急想知道他在哪呢？静娴见我摇头，有些失落。她说，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下落呢？
　　 我心里顿生不快——吕冉阳和我是同学，和你也是同学，你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静娴显然没有感觉到我的不快。我的10万块钱怎么办？
　　 原来静娴也有10万元钱投资在吕冉阳那里了。
　　 慌什么？说说吕冉阳到底怎么了。我忽然有些瞧不起静娴。你才10万块，我都搭进去整整50万呀。
　　 你真不知道。静娴看到我不像在骗她，突然平静下来了。我也突然明白，静娴刚才的慌乱都是装出来的。吕冉阳，你个大骗子，连同学老娘的钱都敢骗，我要抽你的筋剥你的皮喝你的血。静娴咬牙切齿。
　　 你敢喝他的血吗？我糗她。
　　 静娴也被我逗乐了。
　　 吕冉阳到底怎么了？我问静娴。
　　 他的公司倒闭了！
　　 那吕冉阳人呢？抓起来了？
　　 抓个屁，这狗日的携款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