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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酒家】葬礼上的烧茶人(散文)


作者:素馨 进士,9699.9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472发表时间:2014-07-19 12:04:14

【酒家】葬礼上的烧茶人(散文) 见到他,是在大伯的葬礼上。他是烧茶人之一,据说,还是不请自来的。
   他的出场,多少带有戏剧性。二十几岁的小伙子,披一件肥硕的军绿色上衣,着一条蓝得眩目的粗灯笼裤,全身上下空落落的,让人自动联想起1959-1961那三年,牵扯出些许怜悯。更要命的是,他背后挂着一顶手工粗糙的草帽,深褐的帽兜浸染风吹日晒的痕迹,帽沿散了,这儿伸出一缕,那儿吊着一根线。他还把色彩鲜艳的花尼龙袜筒拉得老长老长,当成绑腿扎紧粗裤管,又扎得不是很精细,这里露出一角,那里又折出一个囊,走起路来脚底生风,裤腿跟着有节奏地甩来摆去。
   活脱脱一个插秧佬。大侄女说更像稻草人。小侄女一撇嘴巴,嘿,挺潮的嘛,完全可以到巴黎时装周去秀啦。最后,我们一致的结论是,这个人,就是超级无敌的奇葩一朵!
   顺理成章,“奇葩”成了我们私下称呼他的特指。
   那天吃完午饭,道士开始举行“请亡人”的仪式。小侄女从厨屋里跑出来,粉面含嗔,拉着我到了院子的一角。好奇地问她怎么了,她愤愤地说,都是那个死“包打听”。我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她接着说,就是那朵“奇葩”。像只臭苍蝇,人走到哪儿黏到哪儿,还巴巴地问:你今年多大啦?听说你在县城买了房子?那个帅哥是你老公?……
   嘿,问话有趣儿,思维跳跃性真够强的。我打趣侄女说,只怕人家是看上你了吧?呸呸呸,她鄙夷地撇撇嘴,鬼才稀罕他看上呢!
   两个人嘀嘀咕咕,窃笑不已。“奇葩”提着他标志性的水壶,从厨房晃了出来,目光躲躲闪闪地瞟了我们一眼,转瞬又有了新的目标。跟着他的身影,我看见父亲一个人坐在院子边角的板凳上,盯着那棵茴香树上的花朵,沉思着什么。
   “奇葩”无声无息地凑过去,一屁股坐在了板凳上。冷了一会儿场,就听见他开始他的经典问话:谭老师,您今年有六十了吧?听说您在市里住?那个抱小孩的是您大女儿?……
   我跟小侄女相视一笑,嗬,完全是程咬金再世,来来去去就那三板斧。碰到这样的人,真是没辙。
   没想到的是,他那三板斧也会劈到我头上。连着熬夜累了,躲在楼梯转角打盹儿,迷糊中感觉有人靠近,强睁开眼一看,是“奇葩”来了。冷眼斜了他一眼,继续打盹儿。他并没有因为冷遇而走开,一屁股坐在楼梯上,问:你应该比我大吧?你住在市里?那个瘦瘦的大眼睛男孩是你儿子?……
   我一声不吭,假寐。可能也是觉得真的很无聊,他没再追问,安静了一会儿,屁股离开了楼梯。
   事后跟妹妹、侄女她们讲起,都说有过类似的遭遇。小侄女更是笑,我早说嘛,他就是个“包打听“,怎么样,没说错吧?嬉笑着回她,嗯哪,“包打听”这顶帽子,确实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让人头疼的是,“奇葩”似乎不止是对我们主家人“感兴趣”。到了葬礼的第三天,离出殡的日子就近了,来吊唁的人越来越多,有乡里乡亲,也有哥嫂的同事朋友,屋里院子里到处是人。
   “奇葩”他毫不怯场,不管来人是谁,认不认识,总要热情地凑上前去,搭讪搭讪,或是看个稀奇找个乐子。来客进灵堂上香吊唁,他跟着去,傻傻地立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来客从灵堂出来,端着茶杯到院子里坐,几个熟识的一起谈天说地,他跟着出来,往人家身旁一杵,或是屁股毫不客气地挤到板凳上,在那儿傻乐,时不时地插上几句牛头不对马嘴,莫名其妙的话来,惹得来客面面相觑;来客们凑在一起,围着桌子“斗地主”,“打双升”,“码长城”,根本不关他事儿,他却屁颠屁颠地跑过去,麻鸭似的伸长脖子看热闹,要是哪家赢了,就在那儿手舞足蹈,敞开了怀地笑,要是觉得哪家出错了牌,又在那儿唉声叹气,甚或直接伸手到桌面上,把落地的牌抓回来,理直气壮地替人家反悔;就是有来客起身上厕所,他也尾随而去,像只跟屁虫,直到把人“押”到厕所门口,眼瞧着人家进去关了门,才放心地回来……
   小侄女是个伶牙俐齿的主,不无嫌弃地说,真是个“百在场”,还真把自己当角儿了,哪儿哪儿都有他,把我们的脸都给丢尽了!
   葬礼上所有帮忙的人都是大姐夫请来的,小侄女去找她姨爹,要把“奇葩”给退回家。大姐夫两手一摊,他呀,他可不是我请来的,自己送上门来的,赶都赶不走。小侄女还是不依,大姐夫答应试着跟“奇葩”说说。
   大姐夫高声叫了一个名字,“奇葩”应声从一侧的杂屋里跳将出来,喜滋滋地问,哥,叫我什么事?大姐夫略一思索,跟他说,你爸托人带信来说你家里有事,叫你赶快回去。他一怔,转身走了。
   这么容易就让他离开了?我们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不敢相信。孰料,片刻工夫,“奇葩”又乐呵呵地一阵风似的跑回来了,老远就冲大姐夫喊,哥,我刚给老头子打了电话,跟他说了,等完事了再回去。又一本正经地重复,伯伯都还没上山,我哪能回去呢?那语气,好似这个地球缺了谁都不能缺他。
   大姐夫回视我们一眼,无奈地挥挥手,让他干活去。他一个箭步,飞进了屋里。看他的欢喜样,大姐夫苦笑着说,算了,我们就将就将就吧。现在村里也没什么年轻人在家,找个帮忙的也不容易。他人虽赖点儿,没有眼力色(方言,指眼里见不到事,不灵活),可只要叫他做事,他还是蛮勤快的。
   大姐夫这话一点不假。作为烧茶人,“奇葩”倒是不折不扣地在履行职责,比那个看起来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帮工,要勤快得多。一听到鞭炮响,他就跟触了电似的弹起来,一手提着一壶开水,一手握着一摞加了茶叶的茶杯,跟在敬烟师傅的后头,迎到路边。每来一个人,敬烟师傅上前敬烟,他跟着敬茶,没有丝毫怠慢,自始至终还不忘咧着嘴,露着牙地陪笑。
   不需要敬茶的时候,我们也能看到他跳来跳去,到各处凑角儿。他的耳朵极好使。厨房里喊一声“喂,谁来帮忙抱点柴”,话音刚落,他已经跳去了柴房;搭棚的叫一声“喂,梯子在哪儿”,他应声而至,扛过来一架木梯;突起大风,多了码在院墙边的花圈不小心着了火,有人惊慌地叫着“着火了,花圈着火了”,他抓起水桶第一个冲上去,哗的一声泼上一桶水,把火势控制在了萌芽状态;就是深更半夜守灵,我们孝子谁咕一句“好饿哦”,他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手里托着一盘花生瓜子或是小饼干,凑到你面前,豁着一张大嘴巴讨好地笑……
   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讨人喜。我们总觉得他脑子里缺根筋,是不是有点那个啥。堂妹指着自己的脑袋,问大姐夫,他是不是脑子被烧坏过,还是他们家……大姐夫摇摇头,轻声说,没有啊。他还有一个哥哥,长得好,又精明能干,一家三口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他老头子走到哪儿都炫耀呢。你们瞧,就是那个,穿棕色皮衣的。
   顺着大姐夫手指的方向,我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打麻将,“奇葩”的哥哥穿一短款皮夹克,略卷的黑发,方脸盘,剑眉细眼,一看就干净精神。他手脚麻利地搓着一块块“方砖”,碰、杠自如,转眼间就胡了好几把,也不见喜形于色,该是村里的麻坛高手。
   “奇葩”不知什么时候又巴过来了,递给大姐夫一杯热茶,近乎献媚地说,哥,喝杯热茶醒神,我专门给你倒的。大姐夫接过茶,笑着说,你是又有什么事要求我吧?他瞬间低眉垂眼,颇有扭捏之态,哎呀,哥,你又取笑我了。说完一股烟似的溜走了。
   天哪,“奇葩”居然也有害羞的时候。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大姐夫嘿嘿一笑,你们别看他傻不拉叽的,藏着心眼呢,主动跑来帮忙赶都赶不走,实指望我帮他牵线搭桥,寻一门亲呢。
   小侄女心直口快,问大姐夫,他找媳妇怎么还找上你?他爹妈和他哥哥不管他?大姐夫点燃一支烟,收起嬉笑的面孔说,他没他哥脑筋活,身子又单薄不太会做农活,他那个老头子一看到他就烦,骂他窝囊废没出息,哪会管他?他天天在外面混,嘻嘻哈哈的,没想到,还自己琢磨起媳妇来了。
   一时,我沉默无语。这么些年来,村里青年男女都跑到山外的世界打工去了。姑娘们鲜有回来的,一个二个鸟儿一样飞上高枝。村里有出息的小伙子找媳妇都困难,更别说像“奇葩”这样不着调,又爸爸不疼哥哥不爱的人了。
   心头不由升起一种叫酸楚的东西。突然觉得“奇葩”很可怜。在他们家里,他的哥哥是一棵大树,夺走了所有的光芒,而他,只不过是躲在哥哥巨大阴影下的一株小草,活得卑微又孤独。
   一切都想象得到,所以变得情有可原,可以理解。另一种东西适时汇入心湖,叫愧疚。为自己曾经的言行,和那些并不光彩的想法。
   葬礼结束以后,我再也没见过这个被我们戏称为“奇葩”的烧茶人,就连他的名字,也在风中长了翅膀,飞离我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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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篇反映现实生活的散文,生动形象地刻画了一个农村青年的形象,刻画出一个像孔乙己一样可怜人物。散文从这个葬礼上的烧茶人的穿着说起,一点点地描绘出一个闲散青年的形象,让人觉得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的不争气,懒散,造就了现在的困境,让人同情却又怒其不争。在这样改革开放的年代里,年轻人很多都出去创业,但却有个别人好吃懒做,闲散,却又盼望不劳而获,让人鄙视。散文生动形象地刻画出这类人,从另外一种角度讽刺了这类人和社会上存在的这类现象。推荐。【编辑:故事中人】【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40720002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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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故事中人        2014-07-19 12:10:42
  可笑可怜的人,还好这类人不多了
平凡的人有着平凡的故事
回复1 楼        文友:素馨        2014-07-20 20:59:30
  故事辛苦了!起初,我讨厌这个人;后来又觉得他可怜;再后来,想象他在哥哥的阴影下一步步长大,又多了些说不出来的疼痛。在广大农村,甚至是很多城市家庭,对孩子的心理健康成长其实都是忽略的。如若是不一样的境遇和关注,或许他的人生会是另一个样子。
2 楼        文友:鸿渐于陵        2014-07-20 19:23:57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我纳闷的是那一身的行头,从哪儿淘换来的呢?
我没有个性,所以不签名。
回复2 楼        文友:素馨        2014-07-20 21:02:42
  三哥好!他那行头,其实在传统农民身上都有的,军绿色的上衣,蓝卡叽布粗裤筒裤子,破旧草帽,曾是我家乡老农民的打扮。只不过在如今的农村,它们还能在一个年青的小伙子身上,确实让人不可思议。透过这个既可以看出他内心的孤独和急于引起人注意的渴盼,也可以看出他在家里确实是父母不疼的角色。
3 楼        文友:铁禾        2014-08-17 15:15:40
  一篇美妙的散文当有精神的见解和优美的意境,当有高超的语言手段和表达艺术,化文采于清新隽永、质朴无华。来读美文,享受心灵的瑜伽,问好文友!
铁禾
回复3 楼        文友:素馨        2014-08-31 20:17:05
  感谢朋友来陋室作客。一直在外地,才返回家,回复晚了,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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