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有人要问臭儿：“臭儿，谁对你最亲？”
　　 臭儿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周老师！”
　　 臭儿刚上学的那一天，哑巴爸爸把他送到学校门口，给他比划着让他自己往学校里去，然后，匆匆上班去了。臭儿望着别的同学绽放着笑脸，父母拉着手，或是萦绕在爷爷奶奶身边，脸上溢满幸福的微笑，走进校园，唯独自己形单影只地来到人地生疏的学校，显得那么孤苦伶仃，心里很凄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上课的铃声响了，喧嚣的孩子们顿时停止了吵闹，各自找好搭配的座位，双双地坐在课桌前，臭儿自己坐在教室的最后排的角落里，没人和他坐在一起，因为臭儿穿的破衣烂衫，身上还发出异味，熏得同学们捂着鼻子，躲得远远的，还用鄙夷的目光望着他，和同是花季少年的同龄人比起来，他们个个穿的华丽富贵，而他的穿着是却那么地寒酸，蓬头垢面，怯生生地坐在教室的角落里，一双眼睛，深深地隐在阴影里，已经失去了光彩，茫然地望着欢闹的同学。
　　 臭儿，从头到脚，他的目光，他的神色，呆滞的表情，木讷的神气，望人的态度，一举一动，都表现透露出一种心情：自卑，恐惧。
　　 从教室外走进来一个年轻女教师，她齐肩的短发，干练的身材，面容慈祥，和蔼可亲，有一种宁静、柔和、从容的神情，在那浓黑的眉毛下，炯炯有神的目光中闪耀出的光芒，显得很温和，给人一种“慈爱之美”，看着老师的微笑，臭儿的心一下子暖和起来了。
　　 老师走到讲台上，娓娓动听地讲着，臭儿从老师的口中，得知老师姓周，“周老师”，臭儿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了，要是自己有个周老师一样的妈妈多好啊！臭儿在心里叹息着。
　　 周老师开始点名：“史臭儿……”老师在点臭儿的名字。
　　 “史臭儿，屎臭儿……”有调皮的男生在底下重复着臭儿的名字，教室里一片哄笑声。
　　 “家长怎么给起了一个这样的名字？”周老师皱起了眉头，她打量着窘迫站起来的臭儿，看着臭儿的衣着，似乎领悟到什么，微笑着冲臭儿点点头，让他坐下了。
　　 第一天的课程很简单，周老师重新排排座位，让同学们互相熟悉一下，臭儿浑身的异味，女生是不愿意和他坐在一起的，一个女生拧着鼻子，皱着眉头，极不情愿地和臭儿走在了一起，把身子躲得远远的，生怕臭儿挨住她的衣服。
　　 下学了，女生走到周老师面前说道：“老师，我不跟史臭儿同桌。”
　　 周老师和蔼地问道：“为什么啊，你说说理由？”
　　 “我……我……他……不讲卫生”女生吱唔了半天，才脱口而出。
　　 “史臭儿同学，看看同学对你有意见了，回去让你爸爸带着你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好吗？让同学们都喜欢你，好吗？”老师的眼睛温情地望着臭儿，语气柔柔的，微笑甜甜的。
　　 可臭儿心里酸酸的。
　　 “嗯……”臭儿满脸通红，眼睛里闪出迷茫的光：洗澡……是的，臭儿很久没有洗澡了？谁会带臭儿洗澡呢？年迈的奶奶不能带他去，哑巴爸爸只顾挣钱，没有时间带他去，呆傻的妈妈更别提了！臭儿心里一阵难过，可他还是红着脸对着老师点点头，低着头从老师面前走过。
　　 臭儿走到学校门口，看到一群同学正戏弄着一个疯傻女人，只见那女人一脸灰尘，披散着头发，趿拉着鞋，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嘴里傻笑着。几个小学生手里拿着石子，不停地叫着：“傻子，傻子”，在远远地投掷着她。臭儿一看，气的像疯了一样，从路边捡起一根木棍，胡乱地挥舞着，驱赶着学生。
　　 那女人是他的傻妈妈吗？是的，那个疯傻的女人正是他的傻妈妈，妈妈虽然疯傻，但这是他妈妈，臭儿不允许别人欺负她，嘲弄他的妈妈，虽然，他从未从那个傻女人身上得到过那怕瞬间的温暖。
　　 臭儿恼怒地抡着棍棒对着一帮学生乱打一气，一个学生躲闪不及，棍棒打在男生的身上，那个男生“哎呀”一声，跌倒在地，痛得大叫不已。一会功夫，学校门口围了一大群学生，有人起哄着，有人给臭儿助威，几个身上挨了棍棒的学生气势汹汹地围住臭儿，纷纷嚷嚷，乱作一团。
　　 有人叫来了学校保安，周老师、校长也出来了。一场战斗总算结束了。
　　 周老师要把臭儿带回学校，臭儿却冲着呆呆地站在一旁的傻妈妈吼道：“你走，快回家。”傻妈妈傻笑着讪讪地走了。
　　 周老师凝望着臭儿妈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又怜悯地看看臭儿，叹了一口气。
　　 在周老师的办公室内，无论周老师询问臭儿什么，臭儿总是低着头，沉默不语。周老师望着臭儿，心想：在臭儿的心中，一定隐藏着许多苦不堪言的辛酸故事，怎样才能打开这个自卑自闭的孩子心结呢？
　　
　　 2.
　　 臭儿从上次学校门口打架事件后，三天没来上学了，周老师心里很不安。她决定去臭儿家家访。
　　 走在街巷里，周老师一路打听，来到臭儿家的门口，虽然周老师想象着臭儿家很破落，但看到眼前的臭儿家，还是惊呆了，眼前是一处荒凉的景象：三间半土半砖的旧房，在街道里红砖灰瓦的平房中，是那么地扎眼，它矮的让周老师得低着头才能进去，房子太破陋了，像个驼背的老人，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门板已经烂掉几块。泥墙上的两个小窗户，堵满杂乱东西，屋子里外都显着腐朽的景象……
　　 从低矮的屋子里走出一个老奶奶，一头的雪霜，满脸的沟壑，布满岁月的沧桑，一双混浊的眼睛，在吃惊地望着周老师，因为她的家，很少有人光顾的。
　　 周老师忙说道：“大娘，请问这是臭儿家吗？”
　　 老奶奶疑惑地望着周老师，问道：“是啊，你是？”
　　 周老师说道：“我是臭儿班主任，姓周，史臭儿同学三天没有上学了，我来看看……”
　　 老奶奶忙说道：“那快进来坐吧，看看我们的家，让人寒颤，委屈你进来吧……”
　　 周老师跟着老奶奶走进那低矮的屋里，环顾屋子四周，心里凄凉凉的：室内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破旧的被褥，陈旧的家舍，脏兮兮的盆盆罐罐，几只苍蝇在围着豁嘴的碗边贪婪地吻食，黑洞洞的屋里只有从小窗口射进的一丝阳光，才使屋里有点生机……
　　 老奶奶不安地问着周老师：“是不是臭儿在学校里跟人打架了？上学的头一天回来就趴在床上大哭，问他也问不出来话，急死我……这几天说什么也不上学了，跟他的爸爸到工地去了……唉，这个家让我操碎了心……”老奶奶说着，抹起了眼泪。
　　 周老师把臭儿那天打架的场景给老奶奶说了大概，接着问道：“臭儿妈妈现在在哪里？也不在家里呆着？他爸爸不管她？”
　　 周老师的一番问话，勾起了老奶奶的伤心泪，婆娑的泪水止不住流满面颊：“唉，这个家，一言难尽……”
　　 周老师从老奶奶那呜呜咽咽的话语中，听到了令她心酸的臭儿家事：
　　 “唉……人们都说黄连苦，可黄连比不上臭儿的命苦。人们都说苦瓜苦，可俺臭儿的命比苦瓜还苦。他一生下来，就注定了他的苦命：他有一个呆傻的娘，和一个哑巴的爹，还有我这个埋了半截黄土的奶奶。
　　 因为儿子有残疾，我们给哑巴儿子找了个农村姑娘，把她的户口落户在了城市，儿子有了媳妇，爹娘的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哑巴上着临时班，媳妇在家操持家务，老伴拼命挣钱，攒着钱将来好给儿子盖房子，好有个像样的家。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老伴突然得急病死了，家里的经济来源一下子断了，一家人生活一下陷入困境。
　　 谁知，这“黄鼠狼转找病鸡子咬”，哑巴的媳妇竟然有潜伏的精神病，她嫁给哑巴时，病情没有显露，当她有了第一个孩子后，女孩在三岁时，病死了。从此，臭儿妈的病开始发作起来，平日里，待在家中，目光呆滞，抱着个枕头，抚摸着在怀中，嘴里“妮妮”地叫着；犯病厉害时，会流浪在街头，披散着头发，趿拉着鞋，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嘴里“妮子，妮子”地叫着。这个不幸的女人，已经没有了家的概念，在她心里，只有那不幸夭折的女儿。
　　 哑巴在建筑工地上干起了体力活，挣的钱很少，因为他是个残疾人，注定是个廉价的劳动力。有人肯用他，我便感激不尽，等于救了一家人的命，但就是这很少的钱，除了维持一家人生活外，还得给傻女人吃药用，剩余的钱可以买些粮油和蔬菜，维持着一家人生计。
　　 几年后，一家人又盼来了臭儿的出生，臭儿的出生给家人带来了希望，却是傻女人的病却天天加重了，每天吃了饭就游荡在外，疯疯癫癫的，有时吃饭也不知道回家，还得四处寻找，哑巴儿子上班也顾不上管她，我在家中养育着臭儿，年纪大了，精气神不够用了，每天累得我腰酸腿痛，但是为了苦命的儿子和孙子还得强支撑着……一家人就在这磕磕绊绊中，跌跌撞撞地把臭儿养到了上学的年龄……”奶奶说着说着，长叹一口气：“我不想让臭儿像我们一样，一辈子过苦日子，起码让他识两个字，可谁知，他上了一天学，说什么也不去上了，急得我大骂他，他也不听，只好随他了，没想到，还是因为那个疯女人……”
　　 正说着，疯女人回来了，看见家里来了客人，她冲着周老师傻笑着，看到桌子上放着一盘子饺子，端起来就吃，疯女人吃的很挑剔，只吃饺子馅，把饺子皮都咬掉在盘子里，一盘子的饺子，被她吃得只剩下饺子皮在盘子里七零八落咧着嘴，看着她吃得狼吞虎咽的样子，老奶奶对周老师苦笑着：“这是邻居给送来的一盘子饺子，馅是她的，剩下的饺子皮是臭儿的……”周老师听了，眼泪差点掉下来。
　　 哑巴带着臭儿回来了，见到周老师，和周老师憨厚地一笑，算是打招呼了。
　　 臭儿见了周老师，羞愧地低声叫了声：“周老师……”坐在了床边，便默不作声了。
　　 周老师和蔼地走到臭儿的面前，用手摸着他的头，说道：“臭儿，回来了？你怎么不去上学了？”
　　 臭儿红着脸，低声说道：“不去……我不……上学了”
　　 哑巴爸爸对着臭儿瞪着眼，用手比划着：不去不行！抡着拳头在臭儿眼前摇晃着。
　　 周老师说道：“臭儿，你看，你不上学奶奶和爸爸生气了？你是乖孩子，他们为你那么地辛苦，你忍心惹他们生气？”
　　 臭儿仍低着头，呐呐地说道：“我不上了，同学们笑话我……”
　　 周老师对哑巴比划着：“带着臭儿洗洗澡吧？”
　　 哑巴用手快速比划着：上班呢，没时间，迟到老板生气。
　　 “真是愚昧啊！”面对着这个无法沟通的哑巴，周老师心里叹息着。
　　 周老师对臭儿说道：“臭儿，你在老师跟前跟我的孩子一样的，如果你愿意，到老师家洗洗澡吧，我家里有浴池，让你好好洗洗，去吗？”周老师用热切的目光望着臭儿。
　　 臭儿眼中闪出光芒，期望地目光望望奶奶，又望望哑巴爸爸，奶奶说道：“到你家不给您添麻烦吗？”
　　 周老师说道：“不会的，我很喜欢孩子的，我的儿子比臭儿大些，在上初中，寄宿在学校里，家里没孩子，自己在家里挺闷的，臭儿去了，正好不寂寞。”
　　 听了周老师的话，奶奶感动地说道：“老师，你真是个菩萨心肠，是个好老师，臭儿能遇到你这样的好人，是孩子的福气，我老婆子就是死，也放心了。”
　　 臭儿也高兴起来，对奶奶说道：“奶奶，您答应了？”
　　 奶奶笑的灿烂如花，说道：“去吧，臭儿，到老师家里听老师的话。”
　　 “哎……”臭儿兴奋地跳起来，一改脸上腼腆的表情，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拉着周老师的手说道“走，老师。我们走。”露出孩子般的烂漫。
　　
　　 3.
　　 来到周老师的家，臭儿看着周老师家中一切都是新鲜的，恍若在天堂里。周老师在卫生间为臭儿准备好了热水，让臭儿脱下脏臭的衣服，泡进浴池里，刚开始，臭儿在周老师面前还有点害羞，不好意思脱衣服，周老师慰笑着说道：“你在我的面前是个孩子，哥哥小时候都是我在为他洗澡，脱吧，没事的。”
　　 臭儿一下子没有了拘束，迅速脱下身上的衣服，跳进清凌凌的水中，周老师给弄的水温度适中，浴池的水在灯光下泛着金光，亲爱的水，绸缎般抚摸着臭儿的身子。臭儿在温柔的力量爱抚之下，似梦般喘息着，使得他热血沸腾，小小的涟波在身边喃喃着，亲切地向他全身爬来，臭儿惬意地撩动池中的水，欢快地舞动着手脚，水波则无比温柔地发出细语，簇拥着欢乐的臭儿，此时的臭儿忘却了心中的烦恼，脸上盈满天真灿烂的笑容，胶黏的，迷糊的，如痴如醉陶醉在水中；水，像周老师一样，是个伟大的母性，把臭儿烂漫的童真呼唤了出来。
　　 周老师拿来搓澡巾和香皂、洗发水，给臭儿搓着全身，边搓边说：“看看，臭儿，你的身上多脏，以后要讲卫生，你是男子汉，爸爸妈妈没有能力照顾你，你以后要学会自立，自己照顾自己，讲究卫生，自己干净，不得病，同学老师也喜欢，自己心情也舒畅，你说是不是？臭儿……”
　　 一池子清水，在周老师手中搓澡巾的舞动下，臭儿身上的泥巴争前恐后地跌落水中，臭儿甚至能摸出身边的泥轱辘，不情愿地围绕在臭儿的身边，好像一个个小鱼儿在池中探头探脑地漂浮着，清澈的水也蒙上了一层雾，水变得混浊起来，看着满池子的混水，听着周老师的教导，臭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