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最担心儿子的有两件事：一是自己和老公个子都不高，儿子会成为二等残废身材；二是自己和老公上学时都是差等生，儿子在学业上没有建树。
　　 鉴于这两件最担心的事，青时时刻刻寻觅着避免的途径。
　　 儿子出生后，青一方面变着戏法哄儿子吃饭，给儿子买各式各样的水果补品，全方位给儿子增加营养；一方面给孩子灌输上学读书的重要性。
　　 在自己的学生时代从没往学习上用过心的青，从儿子开始说话时起，就教儿子看书、识字、数数。两岁后把儿子送到幼儿园，每天儿子放学后都帮儿子把在幼儿园里学到的知识再巩固一遍。
　　 还别说，儿子真给她争气。身高一直没落在同龄的孩子身后，学习成绩也总是名列前茅。
　　 青是有心人。她明白做人光有好身材和好学历还不行，还要有一定的经济头脑。青没读过几年书，并不懂得经济学。但她结合自己在现实中的理财观念，引导儿子明白，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是钱。但钱不会平白无故地降临，要靠劳动去争取。劳动有两种，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因为钱来之不易，所以不要轻易乱花。有了钱存起来再接着去挣。自己存着钱心里才会有底。“有钱能使鬼推磨”，钱可以让你得到许多美妙的享受。
　　 “当然，你还小，目前还不能用体力挣钱。”青摸着孩子的头，爱怜地说：“但你开动脑筋想一想，你一样可以挣到钱。比如爷爷、奶奶、姥爷、姥娘给你的压岁钱，还有替爷爷、奶奶买东西剩回来的钱，这些都可以说是你自己挣到的。”孩子脸上露出兴奋的光芒：“妈妈，我挣到的这些钱可以自己存起来吗？”“当然，只要你听妈妈的话好好学习，妈妈明天就给你买个存钱罐，以后你再有这些钱的时候就自己存起来。”青回答儿子。
　　 当初青和老公给儿子起了“易明”这个名字，目的是希望儿子聪明。现实证明儿子确实很聪明，从此后儿子易明有了自己的小金库，学会挣钱、存钱了。 ”
　　 易明出门时，路上盯着地面。有铁丝、易拉罐、饮料瓶子、破纸箱，碎纸片就捡回家存起来卖钱。爷爷、奶奶、姥爷、姥娘给的压岁钱、零用钱从来舍不得动，自己放到存钱罐里。隔段时间，易明就把里面的钱倒出来数数，让青给他把零钱换成整钱。
　　 易明上学后更有主见了。有想吃的东西，想要的玩具，张口给青要钱去买，不给钱就大哭大闹。没有特殊情况从来都是要了钱自己去买，说青代买的不应心，青要陪同一起去也不干，嫌青不如别的家长穿着入时，说话没有水平，花钱小小气气。说青举止言谈之间俨然是一种乡巴佬的窝囊相，青和他在一起，只能叫他没面子。青大骂：“这么小就嫌弃你妈，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你有错还不让别人说吗？你怎么也嫌我姥爷姥娘？你也是白眼狼！”“有这样说自己妈的孩子吗？没教养！”“你才没教养，孩子没教养，你这做妈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易明，你可是十月怀胎从妈肚子里生出来的，妈又从小把你养大，你这么没良心，我再也不疼你了。你自己去挣钱吧，我不管你了。”“不管我算了，我现在就出去让汽车撞死！”易明说完就往外跑。
　　 “小祖宗，”青一把抓住哭着说：“别拿这个去吓唬妈。妈现在就给你钱去买不行吗？要多少钱？”“十块。”“明明是八块，为什么要十块？”“那两块是跑道钱。”
　　 易明自己去买东西，买回来的时候很少。他到外面转一圈，捡几个塑料瓶回来，把钱放进存钱罐，嚷着让青赶紧给他倒水做饭。再找出以前爸爸给买的玩具玩。
　　 “你买了什么东西回来？”青问。
　　 “买了吃的东西，在外面吃没了。玩具没合适的没买。”易明回答。
　　 吃过饭，易明两脚一踢，鞋子被踢出老远，躺到沙发上看电视。
　　 “说你多少遍了，回家先换拖鞋，就是不想着。屋里臭死了！起来，把你的臭鞋放到阳台上凉凉，换上拖鞋。”青嘟囔着说。
　　 “嫌鞋臭你自己去放，我没时间捣鼓这闲事！”易明正眼也不看青一眼。
　　 “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个子和妈一样高了还不听话。没素质！”青继续嘟囔。
　　 “不听话，没素质是给你学的。你听话，现在让你给我二百块钱你给我吗？你有教养还骂你自己的孩子？”易明的嘴比青的嘴还快。
　　 青急了：“小混蛋，现在你吃着我、喝着我、花着我，就敢气我，将来轮到你手底下，还不把我折磨死。”
　　 易明也急了：“我是小混蛋你就是大混蛋，现在你对我不好，到你老了我就揍死你。”
　　 越说越不像话了。”青怒气冲冲地来到易明面前，朝易明身上打了两巴掌：“看来不教训教训你你不知道妈的厉害。”
　　 易明光着脚从沙发上蹦起来，冲着青大喊：“你打我？我这么大了你还敢打我？你放老实点，老子可不是吓唬你，你敢再打我一下，我就揍瘪了你！”
　　 望着易明狰狞、凶狠的面孔，青还真不敢再动手。只好忍气吞声默默地收拾房间。
　　 易明瞪了青一眼，狠狠地说道：“不吃好粮食！以后闭上你的嘴，别像个老太太似的没完没了地在我面前絮叨！”说完，易明继续躺到沙发里看电视。
　　 上学的时间到了，青拿起书包和一瓶矿泉水来到易明面前说：“宝贝，起来上学吧。”
　　 “不上了！”易明眼睛盯着电视机屏幕头也不回。“为什么？”“谁让你刚才打我？打我我就不去上学。”“好孩子别闹了，再闹就迟到了。”“想让我上学可以。打我一下十块钱，拿二十块钱给我。”“你去上学还给妈要钱？”“就给你要，打了我不能白打。”“好好好，就给你二十块钱，快走吧。”“去把鞋拿过来给我上穿上！”
　　 青只好拿出钱递给易明，又拿过易明的鞋子给易明穿上。
　　 “骑上电动车去送我，走着去来不及了。”易明命令道。
　　 “这叫孩子吗，简直是小祖宗！”青这次是在心里嘟囔，怕说出口易明又要耍性子，真的上学迟到。
　　 让青感到欣慰的事是易明学习很好。“我的孩子虽然有点小脾气，但这么小就知道节俭，懂得存钱，也知道上进，将来肯定会为我争光。”青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星期天到了，青带着易明去走娘家。
　　 青坐在沙发上，易明紧紧地依偎着她。
　　 母亲站在她对面，眼里含着泪，盯着她一言不发。父亲在椅子上抽烟，不住地叹着气。
　　 压抑、沉闷的气氛一分一秒地延续，易明不能保持沉默了。他看了看外公，又看了看外婆，然后抱住青的胳膊摇晃着，嘴里小声地叫着：“妈……”青爱怜地看了看儿子，起身拿过香蕉来扒给儿子吃。儿子吃了两口不吃了：“妈，我想回家，我要回家吃核桃。”“宝，乖。一会儿让外公带你去买。”
　　 青转向父亲：“爸，给你钱领着宝到集市上买核桃。你和我妈也真是的，天天打电话让我回家，回家看看你们还不是和从前一样？又不是多大年纪，自己不能自理，折腾自己的孩子干嘛？我在城里生活容易吗？看着时间上班，请假还要扣钱，不带孩子回来你们还不干，带孩子回来家里要什么没什么！”
　　 母亲爆发了：“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知道我和你爸以前怎样对你吗？你现在怎么对你的孩子，我们以前就怎样对你。你看你的孩子好，我们看我们的孩子好，我们也是对我们的孩子看不够亲不够的。现在怎么样？想见你一面还要在电话上十遍八遍地催。你不想我们，我们还不想你吗？你一走就三个月不回家，让你这么长时间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你什么滋味？你不回来也可以，为什么不让我和你爸去看你？”
　　 “你和我爸在地里弄得一身土一身泥的，出门也不换衣服，到城里又迷迷糊糊地找不到方向，像两个叫花子一样，不让人笑话我吗？”“你不回来，又不让我们去，我们想自己的孩怎么办？”
　　 “有什么好想的？影集里不是有照片吗？你们总不能要我像小时候一样，天天追在你们身后吧？要那样还往外嫁我干嘛？干脆养我一辈子算了。现在我也有了孩子，我要为自己的孩子奋斗，不然我一家人吃什么？花什么？指着你女婿一个人，累死他让我守寡啊！”
　　 母亲不言语了，去一边落泪。
　　 父亲说话了：“孩子，我和你妈现在还年轻，能自食其力，不图沾你的光。吃的、喝的、用的，你都可以来家里拿，用钱我们也能支援你。我们不图别的，相隔不到二十里地，坐公交车才花两元钱，骑电车用不半小时，我们只想半月二十天见你一面，看到你好好的就行。你的孩子也越来越大，应该理解当爸妈的心了。好了，既然回来了，我和你妈也不多说了，你没事时想一想爸妈说的对不对。来，宝，外公带你去买核桃。”易明一甩手：“不，外公又老又脏，我不和你去，我要和妈妈一起去。”
　　 青把易明搂在怀里，轻轻地在易明后背上拍了两下说;：“宝贝，听妈的话让外公带你去，回家妈给你五块钱，让你放到存钱罐里。”易明摇晃着身子撒娇道：“不，我不愿意。给我十块钱我才和外公去。”“好。我儿子越学越聪明了，还懂得了给妈妈讲价钱，只要在外婆家听妈妈的话，回家就给你十块钱。”
　　 易明高高兴兴地跟着外公去买核桃，青留下来和流泪的母亲说话。
　　 “妈，也怪我刚才把话说得太过了。你早给我说过‘大人疼孩子每逢，孩子疼大人没空’，一辈一辈这样传下来的。虽然我没来见你，哪一天也会想上你好几遍，只是不说出来罢了。好了，别伤心了。有话快点说，我只请了半天假，下午还要回去上班。”
　　 “也没什么，就是见不到你心里不沉气。害怕你又管孩子又上班累着。”母亲擦着泪说。
　　 “没事，易明现在大了，虽然在外面装的还像个小孩，在家里也不用我管。你放心，只要你和我爸身体好好的，不给我添乱就行。现在你也看到了，我没事吧？”
　　 “看到你我就放心了。人老了事就是多，干着活时还好一点，晚上躺到床上就想这个念那个。怕你有个闪失或不如意没处去说，想听你回来叨唠叨唠。”
　　 母亲说着话拿出一大堆吃的东西摆到青面前。青摆摆手说：“别拿了。这些东西早吃腻了，留着你们自己吃吧。”
　　 青见母亲高兴起来，就站起来拿起扫帚把屋子里扫了一遍，笑着说：“妈，把该洗的衣服拿出来，我给你洗洗。等我爸带着孩子回来我就走。”
　　 母亲听青说急着要走，眼圈又红了。说：“轻易不回来，回来又像一阵风一样呆不住。唉，也是，你上有老，下有小也不容易。难得回来一趟，坐下好好歇歇，什么也不要干。衣服我都洗出来了。不然我先去做饭，吃了饭再走？”
　　 “不用了，你做出来我也没时间吃，就别忙活了。妈，你也坐下歇歇。”
　　 母亲靠着青坐下来，刚说了几句话又站起身给青倒了一杯水端过来。
　　 青问母亲地里的情况，母亲告诉她，地里的庄稼长势很好，刚浇过一遍水。
　　 母亲说着又站起来，要到院子里去摘自己种的菜，让青走时拿着。
　　 青拉住母亲，让母亲重新坐下，说道：“妈，你就别忙了。现在的市场上，蔬菜又齐全又便宜，再从家里拿怪费事的。我在这里你不多陪陪我，等我走了又想三想四的了。”
　　 母亲只好又坐下，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用手拽了拽青身上穿的毛绒外套，有点不自然地问：“才买的？花了多少钱？”
　　 青笑了笑：“上个星期天买的，二百八十元。”
　　 “天啊，三袋子麦子钱。年轻人花钱就是大方。”母亲惊叫。
　　 “挣了钱就是花的，不花死了还能带去？你和我爸一辈子省吃俭用，也没看见省出的钱在哪里。”青回答。心里想着：二百八十元只是这件衣服的零头，要是再加上前面的一千，你就更嫌贵絮叨了。
　　 母女俩说话的功夫，父亲带着易明回来了。
　　 父亲买回来一大堆东西，核桃、玩具、香肠、烧鸡，还有一手提袋烧饼。
　　 “爸，你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让你娘俩吃啊。”
　　 青没言语，母亲说：“你闺女下午要上班，说不吃饭就走呢。”
　　 父亲脸上的笑容没了，说：“要走就走吧，带回家去吃。”
　　 青看了看易明说：“宝贝，在姥爷家吃了饭再走行吗？”
　　 “不行！我还要回去玩遥控汽车?。姥爷家的饭像垃圾一样，我吃不下。是你告诉我在这里玩一会儿就回去我才跟你来的。你骗我，你是大坏蛋！”易明大叫：“我要回家，我现在就走！”
　　 青站起来说：“好孩子，别闹。咱现在就走。妈，东西你和我爸留着自己吃吧，我先回去，想我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父亲知道留不住她，也不再相留，就提起东西往外送青。青说：“我只拿核桃和易明的玩具，其余的家里冰箱里都有。”说完青提着核桃，易明抱着玩具，离开了娘家的大门。
　　 青日子过得宽松，是近几年的事。刚到城里的那几年也是省了又省，紧紧巴巴。那时孩子还跟着婆婆在老家，他和老公一起来到城里打工。一星期回家一趟，到婆家看看孩子，到娘家拿些母亲亲手种的蔬菜和母亲特地为她准备的包子馒头。后来老公做了包工头，日子慢慢富起来，在城里买了房，置办了新家具，把易明接到城里住。
　　 易明刚到城里的时候，青领易明上街从来都不空着手回来。路上碰到能卖钱的垃圾就捡回来，存多了去卖，这是青来城里后养成的习惯。后来钱存得多了，青就把这习惯放弃。但儿子易明坚持下来。
　　 现在青担心儿子个子矮、学习拿不到优秀的这两件事已经不复存在，而且儿子已经学会了挣钱存钱。但青在儿子身上发现了另一种隐患。
　　 随着年龄的增长，易明的脾气也见长。出门走亲戚还收敛一些，一进家门就像个小霸王，一件事不依着他就大吵大闹。大吵大闹到的结果是不吃饭，或者不去上学。
　　 不吃饭青会心疼，不去上学更会触动青的神经，最后都是青拿出钱来让易明放到他的存钱罐里而告终。几年下来，易明存钱罐里的钱已经超过好几千元。但易明并不满足，并且胃口越来越大，每天都想法找借口要钱，把要到的钱存起来。无休止要钱的同时，易明又添了个毛病：控制青花钱。青如果往家买吃的东西，易明一般不去干涉，因为这些东西大都是买给他吃的。让易明不能容忍的是，青自作主张去买衣服和小饰品。
　　 “妈，你这衣服花了多少钱？”易明问。
　　 “三百。”青穿着新衣服，在镜子前照来照去。
　　 易明走过去把衣橱打开，拿出青的衣服一件一件往外扔，嘴里说着：“你自己看看，你的衣服够开服装店的了，还一件件去买。长不出那个样来买多少衣服也没用。多么高贵的衣服穿到你的身上也会被糟蹋。就你那眼光，只盯着老掉牙的款式看，本来长得就难看，再穿上这些花了冤枉钱买来的土啦吧唧的衣服，更会显出乡巴佬的原型。”
　　 青穿上新衣服的兴奋劲马上烟消云散，生气地说：“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钱是我自己挣得，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小小年纪还要管着我不成？”“你没自制力我当然要管你。法律上规定，父母死后所有财产都由孩子继承，你把钱全花光了，将来我继承什么？”“这么说妈就不能买自己用的东西，不能买衣服了？”“买可以，别买多余的。从今天开始，买了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要拿五十块钱给我。”“你个小孩子家，存那么多钱干什么？”“这不在你的管辖范围之内。是你告诉我的，自己存着钱心里才会有底。”
　　 易明心里是有底了，青面对越来越大的儿子心里却越来越没底。
　　 失落、孤寂和恐慌浮上青的心头。
　　 孩子，自己生命的延续，自己行走在地上的心，他已不再受自己支配。但自己永远都和他摆脱不了干系，自己的喜怒哀乐都维系在了他身上。
　　 老人有句话说，宁肯给人家做儿女，也不愿给人家做爹娘。原来妈并不是好当的。
　　 “我的妈呀，你也有过这样的感慨吗？”青在心里默默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