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霜
根生的大伯随着溃败的国军去了台湾,很多年没有音讯。为此,那些年根生的一家吃过不少苦头。
二十出头的根生还没正式工作,免不了受到街坊一些奚落的眼光。譬如,同一楼道的小丽姑娘。从来都是斜视根生而过。有的时候,甫一迎面,就昂起小下巴颏,眼珠不转地一直盯着,还没有图现出雾霾的天空,如研考着天象的女学究,孤傲又不苟言笑。
根生在县里的化肥厂做临时工。小丽是厂里的正式工。司职化验员。每日里穿着白大褂,手托形状各异的玻璃器皿,在车间里来回穿梭,像一朵水面上漂游着的水仙。刺鼻的硫胺味仍掩映不尽,小丽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雅霜甜腻之香。
时至今日,移居香江的根生在电话里,还和我聊起,雅霜的这件小事。很让人唏嘘。
根生第一次和我说起雅霜这件事,是在信里头。
我与根生的结识,在这个马甲横行的互联网时代抖落出来,一定有人报以嗤笑。那是一段“傻的可爱”的光阴。诗歌尚可在市面上混得名节,不像当下饭局里惹人掩鼻。各种以文学的名义举办的函授班如野草般疯狂生长,在某种内部发行的学员习作期刊中,我俩不期而遇。虽然我们相距不过二十公里之遥,沿袭沟通的依然是古老的书信方式。每一个同时代的发烧”文青“或许都有这样一、二位,俗称”笔友“的小伙伴。
根生说:小丽的雅霜味道每天每时都缠绕着他,梦里也有丝丝挥不净的余香,很苦恼。但是又让他很陶醉、沉迷、耽溺如落水的儿童,慌乱无助。
我现在已经记不清自己当时怎么安慰或疏导他的暗恋了。关于爱情,我同样仅有诗歌、小说里的经验。
彼时,厂里觊觎小丽青春的男青年不在少数,如果根生冒失加入族群,无疑是自讨揶揄甚至于徒增别人饭后茶间的笑资。至于,小丽的心思,连多才多艺的团支书也束手无策。可见,小丽的心,是一根到底想要绣出什么样金匾的针。问题尖锐而不可破解!
后来,根生的大伯毫无征兆地衣锦还乡,再后来,根生随之去了大伯在厦门的公司。我去汽车站送行,他递过一叠诗稿和一盒浅蓝色包装的雅霜,让我捎给小丽。 挥手间,汽车裹挟着烟尘走远。
那天,我带着根生的礼物寻到小丽家。她家里宾客满堂,喧闹非凡。我打听到今天正是小丽出嫁之日,便喏喏而退。
多少年过去了,根生从未问我,小丽是否收到过他的礼物。我也没主动告诉他。
我想:有些人,有些事,也不只为求一个结果,记忆的案几上,如果还有一盒陈年的雅霜,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