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一地鸡毛(味道征文·小说)
王秀芳把大儿子送出出租屋,看着他骑上摩托车,消失在下午那已经没有多少热力的阳光里,扭身回到屋里。正在收拾东西的继女叶芝边往背包里装衣服边说:“妈,我忘了跟你说了,这周老师说了要带我们到石板岩野营,让我们体验劳动乐趣,掌握劳动技能,回来后好迎合上面的一个检查,所以……生活费……就得另外多五百元……”
正在为钱发愁的王秀芳一听,头都大了。本来想吼一句:“什么破野营,还不是变着法要钱!”话到嘴边她还是忍住了。正在这时,邻居王珂喊她:“秀芳,我把你家卓卓接来了!”随着喊声,小儿子卓卓进屋来了,一进屋就扬着手里的一张纸喊:“妈妈,妈妈,老师让交钱了!”小孩子总是对老师让交钱看成是一件开心事。正在为钱愁得焦头烂额的秀芳一把夺过那张纸,原来是一张缴费单,上写:下期学费即日起开始上交,在期限内上交者一律送精美校服一套和精美书包一只,下面写了具体期限的时间。王秀芳霎时觉得头大得嗡嗡地响起来。
就在刚才,大儿子因为买房的事才来找过她,说他现在正在筹备钱款买房。这几年打工攒下七八万,自己又找亲戚借了十来万,离买房还差二十来万,女朋友说了,若赶过年还买不上房就别再找她了,她等不起。末了,嗫嚅着说:“我知道你也没钱,本来不该来找你的,可我……实在也没法,把姑姑姨姨各家都问遍了,都答应或多或少凑点,你看你……”按王秀芳一贯的豪爽性格,本来该拍着胸脯说:“儿子,没问题,有妈在。”这是她多年前一贯的做法,可是现在她不能,连盖楼房欠兄弟姊妹的钱都没还完,你让她到哪儿弄钱去?难不成去抢银行?
秀芳的默不支声,已经给出了大儿子答案,大儿子连秀芳给他搬来的凳子都没坐,更别说秀芳留他吃饭了,只说了一句“我走了”。就头也不回地骑上摩托车走了。
正在王秀芳脑子里一盆浆糊的时候,小儿子又伸出小手,说:“妈妈,给钱,我要去买悠悠球!”这句话犹如一根导火索般,引得王秀芳的火气噼里啪啦地往外冒。她一把打开儿子的小手,她连珠炮似的向小儿子咆哮着:“买你个球!哪里有钱?去拿你老子的头去买吧!”
继女叶芝收拾好东西,默默地站在一边等王秀芳给钱,眼睛不眨地盯着墙上的闹钟,已经五点多了,再不走就会误了往学校的末班车。她在心里暗暗着急,却不敢轻易再跟后妈说话。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五点四十分了,再不走,就彻底误车了,叶芝拿起书包及随身物品往外走,边走边轻轻地说了声:“妈,我走了……”
在发愣的王秀芳才回过神来,说:“等等。”连忙去柜子里取钱,却发现柜子里只剩二百元了。她叹息着,朝门口喊:“叶芝,要不你先走吧,等会儿你爸爸下班回来让他给你送去,家里只剩二百元了……”
继女叶芝早走得很远了,并没有听到她的话。
王秀芳傻呆呆地望着继女远去的背影,说不清的滋味一下涌上了心头,是咸?是涩?是苦?是酸?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没有她曾经期望的甜。不由在心里感叹:有时候看似美丽的邂逅,未必就是幸福的开端,也许是梦靥的开始呢!自己如若不是邂逅杨庆红,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一
那天晚上,王秀芳像往常一样跟村里的几个同龄女人在霓虹灯闪烁的舞厅里,踏着舞曲,扭腰摆臀摇曳的时候,忽听一个男声“哎哟”了一声,扭头一看,是自己在后退时踩住了一个男人的脚,她赶紧一叠连声地说着“对不起”,对方笑着说“没关系”。
一曲终了,大家坐在舞池周围的休息椅上休息,下一曲舞曲再次响起时,王秀芳听到一个似曾熟悉的、好听的、略带磁性的男中音向她发出了邀请:“请这位美女跳支舞吧!”说着像电视里的绅士一样优雅地伸出一只手来。正在喝饮料的王秀芳抬头一看,正好看见对方用一种灼灼的目光看着自己,正是刚才被自己踩着脚的男士。不知怎的,王秀芳就觉得自己的脸莫名地红了起来。对于经常出入舞厅,跟男人打情骂俏惯了的王秀芳来说,这简直是莫名其妙。胡思乱想的王秀芳还是站起来,把手搭在他的手上。男人熟练地搂起王秀芳的腰,一个优美的旋转就势滑入了裙摆摇曳的舞池。
男人的舞步轻盈,舞姿优美,不时地翻着花样带着王秀芳舞出各种舞花。尽管王秀芳也是舞场老手了,还是不得不从心里惊叹这个人的舞技之超众。舞着的过程中,男人告诉王秀芳自己叫杨庆红。
休息时,杨庆红去柜台处为王秀芳买了饮料,并适时地为她递上湿巾。临分手时,杨庆红跟王秀芳要电话,王秀芳几乎没有犹豫就告诉了他。之后,她自己都感到吃惊,似乎,自己心里渴望跟这个男人发生点什么。
“难道自己对他动心了?哎,不可能的,人家那么帅,而自己就这个样子。”王秀芳在心里这样自问自答着,并不由自主地走到穿衣镜前打量着自己。
镜子里的自己,首先给人的感觉就是矮,再加上胖,十足一个方礅子。她看着脚上的平底拖鞋,似乎不甘心似的,走到鞋柜跟前,取出鞋柜里的足有十寸的高跟鞋换上,又从立柜里取出那件束腰连衣裙穿上,再次站到穿衣镜前。哦,这样总算有点型了。腰部虽然粗粗的,却也把高耸的乳峰和丰腴的臀部凸显出来了,再加上高跟鞋的衬托,光看身材,倒也有点美女的味道了。再看那脸,王秀芳又一下泄气了。
首先给人的感觉就是黑,黑不溜秋的,仿佛因刮风刮到上面一层黑煤面子,这倒还罢了,若是皮肤光滑、五官布局精巧,也不失为黑美人,要命的是恰恰不光滑。看,那坑坑洼的是麻子坑,那一片一片的褐黄色,是雀斑。五官呢,也都不出彩。眼睛不小,眼珠子却不是漂亮的黑色,而是褐黄色,鼻梁倒也高高的,却不挺括,是那种粗壮的蒜头鼻,嘴巴也没有一点特点,厚厚的嘴唇却因为没有线条显现不出性感来。王秀芳看着看着,恨不得刺啦一声把这张脸皮子撕了,换一张皮肤白皙光滑、五官优美的美女脸。
话又说回来了,要是自己的相貌出色的话也不至于嫁给老姜这个窝囊废呀!
当初王秀芳的同龄姐妹都陆续名花有主,结婚的结婚,恋爱的恋爱,她却迟迟没有媒人上门提亲。当母亲的就急了,到处叮嘱亲戚朋友帮女儿物色对象。还好,不久秀芳的表舅就遵母亲嘱咐给她带来一个男孩。
男孩个子有点矮,大概不到一米七,但皮肤白皙,五官端正,从外貌来说,配王秀芳绰绰有余了。但几句话聊开去,就出现问题了。男孩老实、木讷。都是王秀芳问一句,他答一句,王秀芳不说话,就打冷场。急性子的王秀芳不觉在心里骂了一句:“肉攮子呀!”
待男孩走后,兴高采烈的母亲进来问王秀芳怎么样时,王秀芳只说了一个字:“不。”
刚才脸上还漫溢着欢悦的笑的母亲,霎时秃噜下脸子来了,心里想到:“你也不瞅瞅自己长得啥样?就你那长相被人家看上就算烧高香了,还不还。”心里这么想,滑到嘴边的话却变成了小心翼翼的:“我说秀,你觉得哪儿不行?我倒看这孩子挺敦实的,这样的人可靠,一辈子别担心他闯祸或者变心。”
王秀芳几乎是吼着说到:“闷葫芦,像个傻子似的,就让你闺女嫁一个这样的人啊?啊?!”
母亲似乎也没有耐心跟她胡缠了,也把声音提高了八度,大声说道:“好好好,不就不,我看你有本事自己去谈一个去,村里你看看还有几个像你这么大没有婆家的,王华、玉翠她们孩子都会走了,你跟人家同岁,跟人家走在一起就不嫌脸红!”说着,扭转身,“哐当”一声关上们走了。留下一个气得魂都要出了窍的王秀芳。
气归气,最后,王秀芳还是嫁给了这个在她眼里“闷葫芦”一样的男人姜长江。
二
一阵“哇啦哇啦”的呕吐,让王秀芳差点晕倒,正被进来的姜长江搂了个正怀。他把她搀到屋里,傻呆呆地站着。看着两手空空的姜长江,王秀芳问:“桃子罐头呢?”
姜长江用他一贯的瓮声瓮气的声音嗫嚅着说:“要三块呢……太,贵了……”
“哇!”王秀芳没顾得上拣地方就又被一阵难以控制的翻腾催得一阵呕吐,正好把那些污物喷在了姜长江的腿上。
姜长江赶紧伸手去扶王秀芳,吐得脸都发了白的王秀芳打了他的手,摇晃着身子,扶着墙到院子的水缸旁舀了点水,漱了口,又挪移着虚弱的身子走到屋子里躺到床上。
躺在床上的王秀芳心里难受极了。
想当初,自己明明看出姜长江这样的“闷葫芦”男人跟自己不合适,却终究没有经得起爹娘和好姐妹的轮番攻击和劝说。
他们说,人家姜长江哪儿不好?长得不丑,家在市郊,眼看着城市在迅速往周边扩张,用不了几年,他的村子艾家庄就被扩进城中了,他又有自己的院子,将来光地亩补贴和房屋补贴的钱你这辈子都花不完。
他们都闪烁其词地提示王秀芳要知道自己的斤两。王秀芳一狠心,想,女人不过都那回事,横竖要嫁人的,嫁就嫁吧。
婚后,姜长江无论做什么都一板一眼,按部就班的,倒真的像王秀芳的母亲说得那样:踏实。但是这种踏实却是过头了。让人觉得死气沉沉,死水一潭。就连夫妻亲热时,他都规规矩矩的。王秀芳骨子眼里浪漫,注重情调,于是,就左提示右启发,想把闷葫芦的姜长江启示得有点味道。但姜长江总是不开窍,一点也不知道配合王秀芳。王秀芳气得直骂他“猪人”。于是,慢慢地,王秀芳也就不再挖空心思去改变丈夫姜长江,夫妻生活慢慢就变成了那种僵直式的例行公事。
就在王秀芳感觉婚姻没一点味道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从怀孕五十天起开始有了厉害的早孕反应,总是吃什么吐什么,而且对什么都不想吃。就在今天早上,她忽然想起以前吃过的桃子罐头很好吃,就喊了丈夫,让他去村里的小卖部买。姜长江诺诺地应着,极不情愿的样子。
现在,他回来了,却因为嫌贵两手空空。
好不容易熬过了漫长的怀孕期,即将生产的时候,王秀芳跟姜长江商量到时候到市医院生。姜长江还是用他惯用的瓮声瓮气的语调说:“我们村里女人生孩子都是在家里生的,只要喊来村卫生所的接生医生就行。”
挺着圆滚滚大肚子的王秀芳像是无力跟他争辩似的,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儿子姜凯真的是在家里生的。当王秀芳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袭来,姜长江只顾搓着那双大手不知所措,还是婆婆过来指派他赶紧到卫生所喊医生。医生到来的时候,儿子姜凯已经露出头了。
月子里,王秀芳跟姜长江说,让他为自己买条鱼炖炖,想吃,而且这样奶水里有营养,对儿子也有好处。姜长江却说:“亲戚们送的鸡蛋这么多,一天让你吃十来个鸡蛋还不行啊,还要吃鱼?”
王秀芳面对这么不可理喻的丈夫,觉得再无话说了。
一向老老实实睡觉的儿子,忽然连着几天每到晚上就哭个不停,王秀芳喊来姜长江,说孩子是不是病了,让他去卫生所问问医生怎么回事。
姜长江还是用那种瓮声瓮气的口吻说:“小孩子会有什么病?还不都是你给惯的。”
一句话把王秀芳踏进这个家门所遭受的委屈点燃了,她把婆婆刚端上来的饭一下扔到地上,吼道:“你是个什么种东西,啊?!说得什么狗屎话?!什么我惯得他,一个刚出生的水娃娃,我怎么惯他,啊?去死吧,你娘的!”
本来走出屋子的婆婆又转身回来,大声说:“噢,那都怨我儿子这个种吧!”
婆婆的一句话招来姜长江的弟弟姜爱江的怒火,呼呼地从院子里蹿进屋子来,就要往王秀芳身上扑着去打她。而这时姜长江却躲在院子里不出来。
最终,由于婆婆的阻拦倒是没有打到王秀芳身上,王秀芳那本就没有热起来的心更加凉了。由于月子里生气,她的奶水也没有了。
可怜的儿子饿得整天哇哇哭,姜长江却又拿不出钱去给儿子买奶粉。
儿子因为营养没跟上,自小体弱多病,王秀芳不知道半夜起来抱着儿子去卫生所敲过多少次医生的门了。
日子就在这种磕磕绊绊中一溜烟地往前奔。
三
“秀芳?一大早的你怎么在这里?快进来。”新安村的张桂生一大早打开大铁门就看到站在大门一角的王秀芳。
“舅舅,你看……我想借点钱……房子该做顶了,却没钱了……”王秀芳边随着张桂生往里进边嗫嚅着说。
张桂生没有接王秀芳的话,却连连让她进屋。待到客厅里坐下,王桂生用一种长辈的口吻语重心长地说:“我说秀芳啊,不是舅说你,你说你一个女子家家的,挑着大梁盖房。这盖房是一个女人干得了的吗?更重要的是你还得到处去筹款。你那个男人要他干嘛?啊?是摆样子的吗?”
王秀芳心里对舅舅貌似教导自己的这席话很是不满,本想说“你不想借也就罢了,用得着这么教训人吗?”话到嘴边却成了:“舅啊,姜长江他也没闲着呀,不但什么都干,还到他亲戚家借钱呢!”
其实,王秀芳在外人跟前常常这样装。事实上,丈夫姜长江在盖房子上,除了会当个小工搬块砖头,铲一铁钎泥浆外,别无他用。你比如,让他到东家借一根钢管,他会说:“人家哪儿有啊。”
让他到西家借一个电钻子,他会吭哧半天说:“人家怎么会借给咱呢?”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的确是一地鸡毛。造成这种生活状态的原因呢?
小说以生动的记叙带给人多维的思考。
飞扬的文真的相当接地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