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你我都遗失了天堂(小说)
一条小鲤鱼,拼命地拍打着尾巴,痛苦地扭着身躯,竭尽全力地想摆脱缠在身上的一团乱糟糟的线。但它越是挣扎,那线团缠得越紧,仿佛一条想吞食青蛙的蛇。那线团由尼龙线、旧毛线和其他已辨不出颜色和质地的各种线纠结而成,沾着污泥和绿霉,散发出难闻的臭味,在昏黄的水中裹着小鲤鱼欢快地翻滚着。小鲤鱼精疲力竭,无限神往地回想起儿时的天堂……
已经记不得那是多久以前了,只知道那时的天空湛蓝湛蓝,宛如一块透明的蓝水晶,纯净得不搀一丝儿杂质,投进碧波轻泛的湖里,也跟着轻轻地摇荡起来。不知不觉地,小鲤鱼就在这摇篮般温馨的环境里沉醉了,全身舒展,自由畅游。爸爸曾经不无骄傲地说,“这就是我们生活的天堂!”
爸爸……爸爸已经离开小鲤鱼很久了!小鲤鱼满腹心酸地想起,爸爸曾经怎样在波平如镜的湖里教它游泳,怎样和它在嫩绿的水草中穿梭嬉戏,怎样在静寂的夜里陪它数满天的繁星……
小鲤鱼怎么都不愿想起却怎么也无法忘记,爸爸是怎样离开它和妈妈的……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季的午后,天阴沉沉的,透明的蓝水晶正被乌黑如墨的云一点一点地吞噬掉,一场暴风雨正在不动声色地酝酿着。爸爸在水里憋闷难忍,终于把妈妈的一再警告抛在了脑后,小心翼翼地游离了它们躲藏的肮脏的水草,将脑袋稍稍探出水面,立即感觉到一股久违了的清新空气!视觉也顿时变得清晰起来,还是外面的世界干净啊!它正迫不及待地想回去,让小鲤鱼和妻子也上来呼吸一下鲜新空气,忽然,一个黑色的塑料盒朝它飞过来!它躲闪不及,脑袋上挨了重重一击,天和地立刻都颠三倒四地旋转起来。一股残留的灰色液体,不偏不倚,恰好倒进了它张开的嘴里,不待它反应过来已顺利地流入体内,所到之处立即火烧火燎般疼痛难忍。
妈妈携小鲤鱼一起寻来时,爸爸的眼珠已经变色,泛白的身体在水面浮着。“带、带孩子,离、离开这里,去找、找、找一个,天堂,好好、生活……”留下这句遗言,爸爸,永远地走了……被农药腐蚀得污浊的眼珠,仍惊恐地瞪着这个世界,这个它曾经称为天堂的地方,早已经面目全非了:曾经清澈见底的湖水已经浑浊不堪,发黄的各种菜叶在湖面上如军舰横冲直闯,菜上洗掉的农药和漂洗衣物留下的洗涤剂混合,不仅使湖面上结满蛛网般的彩色油膜,更使湖底的植物因缺氧而坏死,夹杂着些被毒害死的小鱼小虾,整个湖臭气熏天……
喀嚓——,一声巨雷过后,一道闪电划破如湖面般墨黑的天空,狂风怒号,暴雨如注。片刻后,湖面不断上升。妈妈领着小鲤鱼围着爸爸游了好几圈,最后深情地看了它一眼,然后带着小鲤鱼头也不回地乘雨逃离了这个伤心地,去寻找真正属于它们的天堂……
妈妈呀,你现在在哪里呢?小鲤鱼已经被线团缠绕得动弹不得,它多想此刻陪在妈妈身边,再听妈妈讲一次爷爷奶奶在它长大的那个天堂的美好往事啊!岸边有五彩缤纷的花儿,引来花蝴蝶儿翩翩起舞;还有婀娜多姿的垂柳,俯下柔软的枝条逗着傻愣愣的青蛙……可是,妈妈呀,我们的天堂已经毁灭,再上哪儿去找一个新的天堂呢?!
那天,在狂风暴雨中,它们跌跌撞撞地艰难前进着。年幼的小鲤鱼有些支撑不住了,头被撞得找不着方向,一不小心又被水底的碎玻璃划伤了。妈妈无可奈何,把小鲤鱼安顿在一个隐蔽的小沟渠,独自踏上了寻找天堂之路。“好好保护自己,妈妈找到天堂后马上就回来接你!你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很快,妈妈就消失在翻滚的水流中。
我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小鲤鱼给自己打气,待伤口恢复得差不多了,就马上踏上了寻找妈妈的征途——我要陪在妈妈身边,和妈妈一起寻找我们新的天堂!一路上,小鲤鱼经过了无数个沟渠和无数条溪流,无数次差点被水里的塑料袋、工业废渣噎死,被管道里的臭气熏死,被水里囤积的有毒物质毒死;问过无数只长相奇怪的鱼虾,它们说是发臭的污水使它们变异了,它们叮嘱找到了天堂后一定要带它们一起走。
可是,小鲤鱼现在已经有些心灰意冷了——一路寻来,到处是垃圾到处是污染,它们的天堂究竟在哪里?!一只大手把小鲤鱼抓了起来,除去它身上的线团:“小是小了点,但看样子还能卖个好价钱!”于是小鲤鱼被仍进篮子里,带到集市上,和一大筐鱼一起被送进一家餐厅的鱼池里。
这里挺好的,小鲤鱼呼吸着鱼池里难得的清水,看着鱼池里虽拥挤却悠然的鱼,禁不住想:这也许就是天堂了吧!它赶紧讲起自己的故事,询问它们有没见过自己的妈妈。
“孩子,这里不是天堂!但进了这里,就快进天堂了!”一条臭烘烘的大鱼,摆着残缺的尾巴,将伤痕累累的暗黄色身子滑了过来。“妈妈!”小鲤鱼辩出了大鱼的声音,惊呼着拥了过去。
一条辩不出品种的怪鱼被捞走了,开膛破肚,刮去鱼鳞,三下五除二就被扔进了油锅。“这条是什么鱼?”“看不出。越怪越有人爱吃,价钱越高,你只管做就行了!”小鲤鱼一个寒战,贴紧妈妈已开始腐烂的肚皮。妈妈疼爱地抚摸着小鲤鱼奇怪的身子,旅途中的惊险遭遇全化做了眼角的一滴浊泪。
砰砰砰——哗啦啦——,一阵嘈杂的声音接二连三地传来,“是吃鱼中毒了!”
“赶紧打120啊!”“老板你给我们吃的是什么鱼……”“打110,把他们抓起来!”
到底哪里才是我们真正的天堂?我们何时才能找回那失去的天堂——与人类共有的和谐家园?小鲤鱼慢慢合上眼,一滴纯净的水珠滴落,溅起朵朵莲花般洁白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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