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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拙木成器


作者:月缺儿 童生,786.8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300发表时间:2014-07-23 00:12:12
摘要:于是,我迟疑着,在“屎”木的阴影里,学会了“三”后面那个笑着世间诸多自以为是的“四”,还有躬腰谦卑的“五”,以及甩开了膀子大步流星前行的“六”······有些事,坚持不一定会有希望,但是如果不坚持,就一定没有希望! 就像那些木头,有人雕琢,拙木也会成器,若是被遗弃,不是被付之一炬,就是慢慢的腐朽化泥。

聋子爷爷把镰刀砍进躺在祖屋东房山的大木墩里,刀柄用一根绳子拴紧,就做成了一架充满了智慧的削刮器。午后的阳光阴影里,聋子爷爷把成捆的架条打开,一根一根的在削刮器上削出三棱的尖头。
   架条多是榛柴杆一类的灌木,是搭爬蔓的豆角架的专用材料,削了尖头,更易于插进菜地。短些的曲柳等乔木的枝枝杈杈,是为柿子苗茄子秧准备的倚靠。
   毕竟年事已高,炎热的夏天里,总会有汗珠在聋子爷爷的脸上浸出。
   我拿了毛巾,跑去门前小河的凉水里浸透,回来递给忙碌的聋子爷爷,再给他装好一锅黄橙橙的旱烟沫。
   聋子爷爷精明的很,我的心思不用费力大声的跟他说——我把长柄的扫帚梅笤帚藏起在菜园里的时候,聋子爷爷早就找来了罐头瓶拴好了拎绳,还在铁瓶盖上锥了好多的小眼眼儿。
   人世间所有的角落,有了生命的故事,才会更加精彩!
   那条默默无闻的小河,在祖屋和小南山之间的草地里,蜿蜒着桑田沧海的古老记忆,此刻,在花丛中蜂蝶忙碌的“嗡嗡”振翅声里,一下子明艳快活了起来。
   最能招蜂引蝶的,当属那些红艳艳的山丹花,这种被妈妈们叫成“伞了花”的尤物,有生成白蒜一样却脆生清甜的根,每一朵盛开的灯笼,都用点缀着棕色斑点的花瓣,包裹着多蜜的蕊。
   刺破天的红柳上,攀附着的一串串蓝紫色精灵,是野辣椒。毛莨科的翠鸟,摇曳着飞去的梦幻。鸢尾科的马兰,浅唱着“风吹雨打都不怕”的神秘。
   或淡黄的、或弱粉的满天星们,总是疏疏落落地翘首,它们的企盼,一定是草地深处茫远天际上飘逸着的一朵朵白云。
   我痴痴的凝望着这些金色阳光里的幽灵,藏在心里的,却是星空下草地里的秘密。
   摇车挂在我和聋子爷爷北炕上的棚杆,车里熟睡着淘累了气的二弟。我摸了摸摇车里狍子皮下的凸起,推动了将停未停的小摇车。这个二弟来了,抢走了妈妈的怀抱,我就只能睡在幔帐外聋子爷爷的身边了。
   夜阑人静,酣睡的大湾里,只剩下了远处牲口棚的那盏马灯,不倦的守护着山村静谧的安宁。
   几声犬吠,撩拨着湛蓝天空里眨眼的星星,小河边的草地里,聋子爷爷手里的扫帚梅,举起在一片飞舞的小星星团里,只一挥,便沾了一群,我的罐头瓶里,一下子挤满了亮晶晶的萤火虫。
   那时候,大湾的庄稼生了玉米螟、蚜什么的害虫,要大人孩子端了脸盆一只一只的捉来掩埋在地头。所以这些车胤的宝贝儿们,俯仰拣拾皆是。
   如今,远离都城的大湾夏夜,虽然依旧可以月朗星稀,却再也不见了这些曾经照亮了一页华夏文明的萤火虫。它们的灭顶之灾,当然来自于文明进步后的杀虫剂!
   我把萤火虫用被子盖住,摇车里摸出了白天在二叔柜子里偷来的书,蒙着头屏住呼吸翻起来。
   没有上学的我,模糊着雷叔他们津津乐道的“集萤映雪”的真正含义,却是清楚的知道有了萤火虫,不点灯也可以在黑夜里偷看大人们不让摸的书。
   我认不得一箩筐的字,只是从老姑那里学会了这书皮上三个蚯蚓一样的怪字叫《红楼梦》。欲罢不能而耿耿于怀的,却是那书里插着的一幅幅绣像。
   绣像里的房子,跟大湾里的房子不一样,没有遮风挡雨的草,没有憨实的土坯,却用一根根直直的线条,让那些看似拙朴的木头儿,勾勒出了清爽脱俗的器宇轩昂。小丫头们的嘴里,也看不见牙,就算是在笑,也是抿着只能吃面条的小嘴,还一定是扭着脸。偶尔有挑着灯笼,或圆或方地走着的,我仔细的看,却看不清楚里面点的是蜡烛还是捉的萤火虫。
   我琢磨着那个女孩扛着一柄锄头,皱着眉在花瓣里走,是要去干嘛?还有那好多的石头,不知怎么的都生了满身的窟窿眼儿的时候,瓶儿里的萤火虫,却一个一个的暗淡着熄灭掉了。
   藏好了书,我一边想着明天要让聋子爷爷捉些大个的萤火虫,一边想着上学的事儿,便盼着奶奶和妈妈快些去后园子里刨花生——聋子爷爷不认字,二叔老姑懒得理我,要想知道这图画里的秘密,就一定要去学校认字,别的办法,应该是不会有了!
   村东的小学校里,只有一间大大的教室,挤着一、二、三、五不同年级的四个班。唯一的老师兼校长,就在每一节课里,同时半哄半教着这些大湾里未来的希望。至于这些顽童的将来,是朽木不雕,还是拙木成器,也只能看同样人生起点下不同人生际遇里造化的神奇了。就如一杯白开水,全凭你勾兑了什么样的溶质,它就会变成了什么样的溶液。
   “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着白胖子”——奶奶和妈妈的落花生洗净了慢慢晾干的时候,六岁的我,终于唱着这样的童谣,走进了魅惑已久的村小。
   三、五年级的叔叔们,除了谋划开各种各样的批斗会,就是在老师还没有敲响下课的铧子铁时,就溜出去拿了破篮球当足球踢。那个篮球,当然是下乡的雷叔他们捐给的。
   一、二年级大一点的孩子们,也会在操场嘶喊的诱惑下,慢慢膨胀着贪玩的天性,蹑手蹑脚的鱼贯而出,就在邱老师工整的写好了“日、月、星、辰”转身的当口,早晨上学时挨挨挤挤的教室里,常常只剩下了三年级的九叔、二年级的淑清和我们一年级的周富几个人,唯一能保持住整建制的,是痴迷了《红楼梦》绣像里秘密的我和同桌的小凤。
   老师的教鞭点戳着黑板上的字,丝毫不受教室里空空落落的影响。于是,九叔领着几个孩子高声的念,老师又去另半边的黑板写高年级应用题的算式了——多年级公用一个教室的好处就是,你可以补习从前遗落下的任何课程,也可以觊觎未来将要摄求的诸多知识点。
   九叔那时候十一二岁的光景,还在吃五奶干瘪的奶水,却常常跟二叔雷叔他们争辩《红旗谱》、《太阳照在桑干河上》里面的故事,是让我好生羡慕的有学问的人之一。
   淑清文文弱弱的瘦脸上,总是生满了疙瘩,便习惯了躲躲闪闪的埋头于书本里。小凤是走背字的刘翰川的女儿,整日里只能规规矩矩的大气不敢多出一口。
   村小的下午,就只有两节课。放学后,大教室就成了高年级学哥们的天下。这些十七、八、九的大男孩,学着大人们隔三差五的开他们的批斗会,批早晨上学迟到的、也批阻止他们玩乐的邱老师,就是不批不上课逃学肆意玩耍的他们自己。
   晚秋里,学校的茅厕要修理一下,邱老师管村里要不来木板,就让学生回家里拿。西院的小春家里连被子都是叠放在炕梢的,那里会有多余的木板,就跳了木篱笆拿走了我家鸡舍的插门板给了学校。
   偏偏这块曾经写了老人家语录的木板头,被大学生们查出来污染了鸡屎。于是害怕的小春,坦白了木板的来路。结果,犯了盗窃罪的小春和犯了政治错误的我,自然成了新一轮批斗的对象!
   唉,这块曾经红极一时的木板,在还没有变成朽木之前,却因为阴差阳错的成了“屎”器,让我跟着不明不白的蒙了一回羞辱。
   那时候因为奶奶的反对,乱世里不宜抛头露面的妈妈,早就忍痛扔下了教鞭好多年,但还是为我的清白去找了曾经同事的邱老师。我看见了刚刚而立之年的邱老师,花白着头发在校门口送走了妈妈……
   跨过鸭绿江的爸爸,被奶奶从国营的通钢拽回来种地的那一刻起,或许已经明白了奶奶灌输的“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家人团团圆圆就是幸福”的硬道理,却在矛盾中心有不甘地鼓励着刚刚学会了“一、二、三”,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摇了上学信念的我。
   “一、二、三的后面,不一定就一横一横的画下去,那样如果哪天来了个姓万的学生,老师就算借了奶奶的木梳,怕也要画半个月也画不完吧?”爸爸在夜里这样说着:“你去看看,三后面的那个家伙,明天说不定笑着等你呢。”
   于是,我迟疑着,在“屎”木的阴影里,学会了“三”后面那个笑着世间诸多自以为是的“四”,还有躬腰谦卑的“五”,以及甩开了膀子大步流星前行的“六”……
   聋子爷爷在秋阳里,把大树根部旁生的曲柳条,用火堆熏烤了编成冬季打场时用的连枷。端部积蓄了木疙瘩的连枷条,会让这种古老的谷物脱粒农具,在抽打秫秸时,虎虎生风,威力猛增。
   一道之隔的祥子爹,挥舞着锛刨斧锯,把一根根小碗粗的柞木杆,剽凿成运粮拖柴的牛爬犁。这种雪地上的运输工具,被祥子爹安好了腿后,刻上他自己认得的类似希腊字母的标记,就艺术品一样整齐的码放在后屋檐下的阴凉地儿里。等待落雪的时候,祥子爹再一对对的组装好爬犁棚,固定在一棵锯好了凹槽的树墩上,也是用火,煨烤出爬犁杆上的弧度,上好叫满了劲的爬犁弦,一张藏满了山里人智慧的牛爬犁,就可以投入为社会主义添砖加瓦的生产活动里去了。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拙木,被老一代的山民们世代琢磨着,物尽其用的成了一件件那个时代山民生活中不可替代的灵巧器物。
   寒假前的一个下午,接到红卫兵总部指示的高年级叔叔们宣布:明天要巩固本学期的斗争成果,批斗的重点是一学期里揪出来的大案要案的首犯。如此一来,我这样的“政治犯”,自然在劫难逃——彼种情况下,我的红卫兵叔叔们,是不会考虑家族手足情分的。
   早晨的酷寒里,我拽着聋子爷爷的手,慢慢的挪动着绝望的脚步。一阵寒风裹挟着雪霰刮过,我的裤裆里一热,瞬间冰成了刺股的奇寒。
   聋子爷爷摸着我硬邦邦的棉裤,抱起我转身回了家。
   换了干净棉衣的我,抱着奶奶的腿不肯出门,却到底惧怕了老爸手里摇动的铁锁链——被关进冰窖一样阴森森囚室般的下屋,还不如麻木的挨叔叔们的批斗好呢。六岁的我,还是不明就里的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我和九叔还有淑清他们,在小学校的陋室里以不同的方式砥砺着自己。也许正是那时的种种,为后来的“知识改变命运”,误打误撞的做出了漫无目地的铺垫。
   有些事,坚持不一定会有希望,但是如果不坚持,就一定没有希望!
   就像那些木头,有人雕琢,拙木也会成器,若是被遗弃,不是被付之一炬,就是慢慢的腐朽化泥。
   只不过,这里的区别在于,木头的命运,会永远掌握在别人的手里,而腐朽抑或是成器之于人类,其结果,就会大大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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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关于木头的记忆,与聋子爷爷的削刮器有关,与用木头做成的各种器具有关,与聋子爷爷细致无微的爱有关,与在特殊年代里的生活背景有关,并于无形中,在认识木头的同时,获得了相关的知识,懂得了知识的重要性,也因机缘巧合,懂得了“拙木成器”的道理。从此,木头与人的命运,都因这个道理而有所改变。文章再现了儿时的记忆,童年的乐趣,知识的启蒙,于各种人生经历中休悟生命的价值与人生的道理,章法圆润,意味深永,读来给人启迪,推荐!【编辑:冰煌雪舞】【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07231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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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冰煌雪舞        2014-07-23 00:15:36
  文字携时代的记忆与少时的经历,再现了“拙木成器”的经过,寓意深远,读来给人回味,欣赏!
作品见于《新民晚报》、《羊城晚报》《小小说选刊》《短篇小说》《青年教师》《椰城》《青少年与法》《深圳警察》《燕赵都市报》《北方作家》《做人与处世》《考试与招生》等全国各级报刊!
回复1 楼        文友:月缺儿        2014-07-23 14:07:24
  拙木成器,关键看有没有发现拙木的伯乐,如果被遗弃或者被埋没,只能是付之一炬,腐朽成泥,真成了朽木,自然不可雕也。
   感谢冰煌老师鉴赏,祝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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