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高速公路上，手机响起，我是菜鸟，一心不能二用，开车只管开车，所以，任凭手机怎么响，我就是不敢接。五分钟后，找到一个服务区，停好车，拿起手机一看，打电话的是儿子班主任。不敢怠慢，立马回拔过去，电话通了，不等我开口，老师心急火撩的发问了，“今天是放通知书的日子，我再三交待了，为什么刘一麟没来？”心里暗骂一声臭小子，看老娘回家怎么收拾你，但是嘴里赶紧陪着笑脸问：“请问他这回各科考几分，比起期中有没有进步？”老师报了数学和语文成绩后，开始说英语了，“今年的英语试题超出了所学范畴，全年级整体效果都不好……”
　　 心里一阵发紧，知道他英语肯定又挂掉了。咬着牙想着晚上要怎么收拾他，这时，孩子的电话打了过来：“妈妈，对不起，我今天没有去拿通知书，我本来想打电话给你的，可是想到你早上走的时候说是要出差，就一直不敢打电话，怕影响你开车，妈妈，我现在打电话不影响你工作吧……”
　　 被孩子这么一关心，想好的台词全忘了，简单地交待了一番后，挂掉电话继续开车。
　　 这条高速打我来武汉时就在修，如今终于通车了，起初沿路两边的村民感觉这条高速一定会给自己带来不少便利，慢慢地，村民们才明白，除了征地时，一次性支付的那点钱，这条路跟自己再也没什么关系。最近的高速入口在20公里以外，即便到了入口，农家的车辆也用不上这么高级的路。
　　 渐渐地大家发现，横亘在村口的高速公路，不但带来了滚滚的噪音，遮挡住天空，还带来极大的不便：它用巨大的桥拱把进村的路口给罩上了，3米以上的车辆无法驶入村子。村民们运输玉米秆、棉花柴都很麻烦，一些大型农业机械根本开不进村，想绕道，要到28公里外。
　　 高速公路也并非一点用处都没有，从此我开车去市里拜访客户或者去汉正街购物，只要一小时。但是，今天跟老师通过电话，得知孩子英语成绩考差了，一不留神，错过了一个路口，待发觉时，车已开出五米，没办法，我只能继续往前开，找下一个出口。
　　 我开得并不快，一直将车速控制在85迈，开着开着，突然感觉，这条通过村口的高速公路更像是一个中国隐喻。它代表着发达、繁荣、GDP的快速增长，汽车工业的崛起，交通物流的便捷。然而，这些繁荣与方便跟普通小老百姓没有任何关系，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条高速公路上的繁荣成了凸显被繁荣围困的村庄的最好反证。从另一种程度上来看，这条高速又好似我的孩子跟班上考得最优秀孩子之间的差距，不行，晚上，我必须得跟他讲道理。
　　 一念起，脚下便稍稍放了下油门，车子飞快地下了高速，在下班前准备赶回了公司。
　　 回到家，儿子怕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考分，他一面殷勤地帮我拿拖鞋，一面问，今天出差累不累，有没有拿到新订单。我边换鞋，边叹气。儿子怯生生的依上来，“妈妈，我这回英语没考好……”
　　 我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沉默了许久，我说，我在孩提时，你太爷爷就告诉过这么一句话：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现实中就是这样。譬如，妈妈在很多场合，就听到别人说，瞧，那个谁，是市长的儿子、是什么董事长的闺女，等等。妈妈也听过一句话，如，瞧，就是她儿子考上了清华；瞧人家，孩子多争气，考了个本硕博连读。
　　 孩子听着听着，眼睛里泛出了泪花，他低着头，站在我面前，用低低地声音说：“妈妈，我会改好。”
　　 晚间吃过饭，做完家务，孩子已经睡下，我坐在电脑前写稿。
　　 正写着，突然听到叮铃哐啷一声大响，一个纸盒子从小凳子上砸下来，脸冲下，肚子里的东西倒了一地面。笨笨站在凳子边，明明是它推倒的，它却在那里无辜地摇着尾巴，我说你等着，等刘一麟明天起来收拾你。边说边蹲在地上捡，机器人搞了一堆，小卡片几十张，游戏卡几十张，这是孩子的家当。小小少年的心思并没有全部用在学习上，这就是他的罪证。我翻看这一张卡片，见上面写着一句话：唉，好烦，好累！
　　 臭小子，你老娘累死累活的在外拚命没喊半个累，你有什么资格说累？我继续寻找相关证物。找来找去，却在一张卡片里发现了一封信。
　　 展开了看，是一篇日记。
　　 2013年10月2日
　　 因为我把国庆假期作业全部都写完了，而且英语听写全对，加之在外公家里，妈妈不敢骂我，所以妈妈放了我３天假。在这３天里，我可以看电视，可以和两个小表妹玩，可以和外公下棋，我真开心。唉，可惜马上要收假了，我又得回武汉了，想到回武汉，电视不能看，网不能上，还有写不完的作业，我头都大了。我真盼着快快长大……
　　 一个省略号，表明了他内心的委屈和不满。
　　 孩子，你老娘累死累活的尚没有说一个累字，你屁大点人，喊什么累？
　　 你还记得去岁国庆节时，带你回汉中的情景么？还记得带你回干婆家，你见到的那个杭杭哥哥么？
　　 你干婆拉着我的手说，杭杭娃变坏了，他不肯读书，上课瞎捣乱，你当姑姑的好好劝劝他。你干婆还说，有回杭娃逃课了，她走到城里，找了十几家网吧才将他找到。你记得你当时怎么说的么？你说，妈妈，放心，我要好好学习。
　　 孩子，这是一个不上学就没有出路的年代。你想想看，杭杭哥哥还没上完初中，他走上社会能做什么？
　　 妈妈当然也知道，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东方不亮西方亮这些道理，妈妈也相信凭他的聪明和健壮的体格，他一定可以另觅一条吃饭的路，但是他所认知的知识太少了，随着他的长大，妈妈担心他的心境会越来越荒凉，当那一点点可怜巴巴的知识被渐渐丢失殆尽时，最后，他只是一个有力气的劳动力。
　　 孩子，妈妈几乎可以残忍地这样说：从他失学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注定了，他只会越来越深地沦入再也走不出的荒凉。
　　 孩子，去岁回外公老家时，妈妈跟你说过的那个叔叔，你还记得么？那个叔叔是妈妈的小学同学，他跟妈妈同岁，但是，你看到他有多老，你还记得他坐在荒地里的石头上，抱着一把锄头么？我们去时他在那里坐着，我们离开时，他还是那样坐在，树上的叶子落在他的身上，他也不抖动一下。他才四十岁，天多长地多久，属于他的日子还有多少啊，剩下的年月他就是这样木然地打发掉吗？
　　 孩子，那个叔叔少时学习很好，只是因为家贫，上不起学。而你呢？不存在上不起学的问题，只看你能走多远，妈妈说过，凭你的本领，你能走多远，妈妈便送你到多远。
　　 孩子，人生的路说远也是很远的。在幼小的时候，在童年、少年、青年时代，任何一次任性，任何一次迷茫，任何一次有意无意的疏漏，任何一次他人造成的伤害，任何一次客观的或主观的失误……都可能形成一个岔路口。当你一旦踏上一个岔路口，再想返回来就不容易或者永远没有可能了。接下来的那条路，越走越坎坷，越走越是更深的荒草，越走越是更阴沉的天空，越走越是更无边的死寂！
　　 所以，我以前给你说要好好学习，以后还会说下去——
　　 孩子，不要轻易踏上那个通往荒凉的岔路口，因为，童年、少年、青春、生命都是一次性的，一旦踏过那个岔路口，唯一的一条路会把你送向再也回不来、走不出的荒凉！
　　 无边的荒凉总是因为某一小步不小心踏入的啊！
　　 孩子，妈妈不能陪你到老，你若荒凉了，妈妈会心痛，从小到大，你都是一个孝顺的好孩子，你不舍得妈妈难过的，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