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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落花流水


作者:月缺儿 童生,786.8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448发表时间:2014-07-24 14:44:00
摘要:明矾有毒,漏粉条炸麻花却离不开它;点豆腐的卤水,要了人的性命;就连治病救人的中西药,也正是因为有了三分毒性,才能以毒攻毒的。看来,这个世界上,每一件看似美好的物事,都离不开恰到好处的把控拿捏。 落花总是有意,流水未必无情——细细思量之下,说不定就能免得人生几番空忙!

斗转星移,日子慨叹着世事沧桑,却一刻也不停留地走到了我即将村小毕业的那个夏天。
   草甸子里的花红,渐渐被柳绿淹没,北大坡上的荞麦花,却粉莹莹地烂漫着这个季节瞬间的繁华。
   初夏的一场冰雹,打烂了满大坡的黄豆苗苗,面临绝产的大湾人,看着老天的脸色,退而求其次地补种上了这些因为生长期短,还来得及成熟的黑荞麦——虽然这作物产量极低,却不能眼看着良田撂(liao)荒经年。
   有一弊必有一利,任何物种,都有其存在的必然性。黑荞麦的产量低口感也差,蛋白质的含量却优于小米、高粱和玉米,而其他农作物里罕有的抗菌、消炎、平喘、祛痰功效的黄酮成分,更是让它博得了“消炎粮食”的美名。
   黑荞麦的另一种妙用,就藏在奶奶正在缝制的大枕头里。
   奶奶的枕头四四方方又长又大,两头刺绣着戏水鸳鸯的堵头,叫“顶子”,枕头瓤子里装的正是这菱形的黑荞麦皮儿。奶奶说,荞麦瓤的枕头冬暖夏凉,清热去火还解乏。却不知道这透气安神的荞麦皮含有的“芸香苷”,还有预防感冒甚至抑制毛细血管出血的神奇功能。
   奶奶一边缝着枕头,一边不时去我们的西屋,照看生病了的聋子爷爷——那一场不期而至的冰雹,砸烂了庄稼,也把聋子爷爷的精气神,彻底摧毁在了北大坡查看苗情的辛劳里。
   聋子爷爷在那个夏天,波澜不惊地走了,从容镇定的像是走向他浴血搏杀了无数次的战场一样。这个远离了家乡,没有留下一男半女的老荣军,胸前就只别着一枚“解放纪念章”,无所欲求地长眠在了乔家大湾谷地里的一棵沙松树下。
   我把三朵向日葵插好在那抔黄土上,爷爷告诉叩拜的我,聋子爷爷的红松棺椁,是爷爷为自己准备了好多年的寿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少无心,这个给了我童年无数快乐与启迪的异姓爷爷,我只记住了他姓孙,是一九四七年攻打牡丹砬子的国民党军时,负伤后留在我家的。
   尘缘苦短,恍如梦幻一场——不知道,聋子爷爷的从军履历,是否该记录在共和国的史册里?惟愿,共和国的子孙们,能够记住千千万万像聋子爷爷一样的无名英雄!
   我把聋子爷爷的烟袋拆开,用一根细铁丝通透了乌木杆里浓稠的焦油,去南小河依旧清爽的溪水里,淘净了铜烟锅,漂洗了玉石嘴,然后就在那个夏日里,看着它发呆。
   乌木杆上挂着的精巧鹿皮囊,我重新把它塞满了黄橙橙的旱烟叶——关东烟的醇厚清香,是聋子爷爷在人世间喜欢的唯一味道!
   大湖随着雨季的到来,开始涨水了。这时候,“水淹地”的土豆刚好成熟,村东尽头的豆腐坊,自然就临时改成了粉条厂。
   年复一年,大湾人摸透了松花湖水丰、枯转换的规律,总是在早春的滩涂里,不失机宜地种下耐低温的马铃薯。这片被叫成了“水淹地
   ”的滩涂,因为一年一度的湖水浸淫,累积了马铃薯取之不竭的钙、磷等有机物质,才会在短短的几十天里,就蕴育出了“甜、香、面、腻”的优质大湾土豆。
   一群赤膊的汉子,把麻包里的大土豆,悉数倒进大号的厚木槽里,翻转清洗干净,交给另一头的汉子们用十字形的切刀剁碎。
   爷爷穿着洁净的白布衫,远远地看他的大徒弟,把磨好的土豆浆过滤后,做成乳白色的淀粉坨,手里的“迎春烟”,袅袅的飘动着拥有“手艺”的惬意。
   猪倌老孙,哼着家乡的“沂蒙小调”,赶着他的猪群回来,舀起一桶桶粉红色的浆水,喂给他的“八戒”们消渴。那些黏黏糊糊的土豆渣儿,一定是留给劳苦功高的母猪们的牙祭。
   我们这里叫“跑腿子”的独身老孙,五冬六夏都穿着几十年以后才流行的“七分裤”,整天与猪共舞深草密棵里淌佯,老孙的脚踝总是新伤压着旧痕,他的裤卦却从不褴褛,脖子上的毛巾,也总是雪白。
   因为要等着上一批的湿粉自然晾干,粉条是每隔三天才漏一回的。爷爷用一个粗眼的擦板把半干的粉坨擦成粉沫,一半加入热水调成糊状,再加入沸水,搅着拌着一会就成了透明的粉芡。
   这样的活计,之前都是大徒弟的工作,爷爷好久都不用干了。这时候他要做的,只是拿捏着小徒弟们研碎了的适量明矾撒入粉芡,指点着他们把另一半的湿淀粉加进去继续揉搓搅拌。
   大徒弟缺岗,爷爷弄好了粉芡,只能自己把长把的木粉瓢,挂起在滚沸着开水的大锅上。“乒、乒、乒乒”,爷爷有节奏的拍动下,几十条晶莹的粉条,便源源不断地从漏瓢里挤进汤锅。小徒弟们拨动着粉条在汤锅转动,只需两圈,成熟的粉条,就会被捞起晾去阳光下的粉架上。
   往年的这时候,香云姑一准会领着我去粉坊,一边叫着“六姨夫”给爷爷点上一支烟,一边捞一瓢大锅里残余的碎粉头,拌上香喷喷的大豆酱和小葱,美美地吃上一回。
   粉坊是集体的,村里却从来不会计较谁来吃点碎粉头什么的,毕竟那是不成气候的边角余料。
   这一年,香云姑却没有来,连同她衣服上好闻的樟脑球味道,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外村的香云姑姑,是奶奶的远房外甥女,自小就没了爹娘,嫁来给了一个名字很像“唐吉坷德”的男人,却没有生儿育女。身材苗条又喜欢洁净的香云,有一双会笑的大眼睛,矮小的“唐吉坷德”却不稀罕,常常在喝了酒后,羁张着须发骂她是害人的“狐狸精”。
   香云姑不屑于“唐吉坷德”的辱骂,照样把她的小家收拾的窗明几净,照样穿散发着樟脑球味道的好看衣服下地干活,照样跟人们有说有笑的来往。直到那一次“唐吉坷德”拎着杀猪刀,揪住她的长发让她说出“相好的”是谁,大病了一场的香云姑,才不再笑了,而且蜡黄着脸开始过起了深居简出的日子。
   我拿着爷爷给我的“粉耗子”(漏粉瓢里剩下的尾头),正看他指点着小徒弟们翻晒木架上的长粉条,就见老孙气急败坏的一个人从沟外跑了回来,嘴里喊着:“死人了、快、快……”他的身后,没有跟着那些“天蓬元帅”的子孙们。
   死在下山头树林里的,是瘦骨嶙峋的香云姑。卤水刺激出的那些泛着白沫的呕吐物,混合着樟脑球的味道,在蚊虫的嗡嗡声里,奇怪的弥漫着香云姑解不开的爱恨,不知道是对“唐吉坷德”,还是爬去了远处的那个男人。
   爬到树林边求救的那个男人,正是爷爷的大徒弟,人们用大粪汤救活了他,生气的爷爷,却再也不让他走近粉坊半步了。爷爷宁愿在小徒弟里,重新选了一个憨厚的,手把手从头教起。后来这个颓废了的男人,拖家带口的回了不知哪里的老家。
   明矾有毒,漏粉条炸麻花却离不开它;点豆腐的卤水,要了人的性命;就连治病救人的中西药,也正是因为有了三分毒性,才能以毒攻毒的。看来,这个世界上,每一件看似美好的物事,都离不开恰到好处的把控拿捏。
   落花总是有意,流水未必无情——细细思量之下,说不定就能免得人生几番空忙!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等待升入初中的日子里,我已经可以囫囵吞枣的看黛玉扛着花锄这样吟唱了。却是不能知晓这一帮绣像里的人儿,为什么每天都可以这样悠闲的花天草地,而大湾里的人们,整天都得“汗滴禾下土”地“锄禾日当午”。
   早晨,妈妈给了我五毛钱,说是“大船”待会儿就要开走了,让我去买二斤咸盐回来,剩下的钱可以给我买糖吃。
   湖湾里停靠的“大船”,是一艘冒着黑烟的机船拖着一艘没有动力的驳船,驳船上写着“水上商店”,肚子里面的柜台,摆满了烟酒糖茶等日用百货,卖给远离城镇的村民们。“大船”也收购山里的鸡蛋、浆果、干果这类的土产品。松花湖不结冰的季节里,“大船”巡回着靠湖的村落,每个月开来一次,那样子,想起来好像在赶“水”集。
   我买了盐,剩下的钱却踌躇着,终于没有了勇气去买几棵橘子瓣模样的糖果——开学后去上十五里外的初中,是要住宿的,妈妈正在给我准备上学的费用,说是要“穷家富路”。
   “大船”做完了这一次的最后一单生意,船员们收好了跳板、缆绳,五个短发的年轻女店员,白衫蓝裤排好在船舷边挥手,“大船”在大盖帽船长拉响的汽笛声中,缓缓地离开了湖湾。
   猪倌在长满了野灰菜的湖滩上,挥着鞭子继续他的“沂蒙小调”,黑猪们吃饱了,就去浅滩里沐浴。远处,几个假期里的孩子,帮着家里割圈猪最喜欢吃的“马蛇菜”。他们中间,影影绰绰的看见有“唐吉坷德”的小侄儿“黑蛋”,还有我的班长周富他们一小帮。
   晌午光景,下工的大人们刚刚放下农具,不知是谁呼喊着救人,就都呼啦啦的跑去了三、四里外的湖边。
   这个大湖,每年都有人淹死在里面。每个夏天,奶奶都要说几回,湖里有条馋嘴的坏龙王,不知今年要去哪个屯子里捉人来吃。奶奶这样说,是为了安全计,不许小孩子们单独去湖边玩耍。
   我远远的落在大人们的后边,迎面碰到了背着一小篓猪草的“黑蛋”回家。他说,是班长他们淹在了湖里。
   大人们都下了水,拉网式的搜寻着。后来还是几个会扎猛子的,从隐在水下的深河道里,捞出了班长和八爷家的喜叔。人们把他俩放在牛背上,想控出他们大肚子里的湖水。可是,闷在水里几个小时的孩子,早就失去了生命的所有迹象,哪里还会有生还的可能!
   目击者老孙说,班长和喜叔,是看见戏水的“黑蛋”落入深水,才跳进湖里的,没来得及脱去裤子的两个人,把“黑蛋”托到潜水区,自己却沉进了暗沟底。
   赶着猪群回村的旱鸭子老孙,跑回水边,湖面早已波平浪静。这个倒霉的老猪倌,只能扔下猪群,半个月内第二次跑回村口,大喊着报了这个无奈的凶信。
   三天后的大东沟里,多了两座小坟茔,薄薄的木碑上,一块刻着“舍己救人的英雄班长周富之墓”,另一块刻着“英勇的红小兵乔振喜之墓”。
   和我们同一个班的喜叔,从来也不喜欢学习,下个学期就打算弃学回家。他的“红小兵”(相当于现在的少先队员)荣誉,是牺牲后教育局红小兵委员会追认的。
   我和小凤等几个同班同学,在邱老师和教委老师的帮助下,在班长和喜叔的墓前,每人栽下了一棵青松,一共六棵。
   其它同学,给他们采来了大湾里能采到的各色鲜花,有满天星,有水莫科,有野芭蕉,有苕条花,甚至还有大豆花——这个季节,草甸子里的野花,大多都凋零了。
   “黑蛋”没有来,“唐吉坷德”说三年级的“黑蛋”太小,怕他害怕。“害怕”这个词用在学校里最调皮捣蛋的“黑蛋”身上,不知道“唐吉坷德”的话,是真是假。
   落花有意,流水还真是无情!
   “嗨!你又来听我唱这首歌,不知道能给你带来快乐还是忧伤?”此刻,身后的电视机里,张咪在尼格买提的《开门大吉》,为几个志愿者赞助自闭症儿童“平平”的画展而叩开的大门里走出来,动情的唱着这首歌。
   嗨!你又来听我说起童年的往事,但愿给你带来的是快乐不是忧伤——因为生老病死、落花流水,是需要顺其自然的客观规律!
   不能改变的殊途同归,我们所以仍然要努力,只是为了让过程,足够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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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以“落花流水”为题,以回忆童年往事为背景,主要描写了几个人物的逝去:曾经在战场上浴血搏杀无数次的聋子爷爷在那个夏天,波澜不惊地走了;父母早逝、婚姻不幸,衣服上有好闻的樟脑球味道的香云姑姑喝了卤水;舍己救人的班长和喜叔,救了别人自己却再没有醒来。虽说生老病死、落花流水,是需要顺其自然的客观规律,但在作者忧伤的笔触中,不免生出一丝叹息。同时,在作者不疾不徐的述说中,我们还仿佛看到了奶奶缝制黑荞麦瓤的大枕头、爷爷指挥着徒弟们漏粉条、“我”在商店里买了盐却踌躇着是不是用剩下的钱买几颗糖果等等令人熟悉、感到温馨的生活场景。结尾升华主题,快乐也好,忧伤也罢,我们需要的是努力让生命的过程足够精彩。语言质朴,耐人寻味的佳作,推荐共赏! 【编辑:执手今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07251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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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执手今生        2014-07-24 14:45:12
  读着这篇文章的字句,不自觉地想到了《舌尖上的中国2》的配音,很有味道!赞赏!
回复1 楼        文友:月缺儿        2014-07-24 20:05:56
  构思与书写本文的过程,我的耳边就是一直萦绕着“舌尖”的旋律。感谢今生老师与月缺儿的心灵相通!远握祝福老师!
2 楼        文友:铁禾        2014-08-14 14:26:19
  一篇美妙的散文当有精神的见解和优美的意境,当有高超的语言手段和表达艺术,化文采于清新隽永、质朴无华。来读美文,享受心灵的瑜伽,问好文友!
铁禾
回复2 楼        文友:月缺儿        2014-10-26 23:00:50
  问候铁禾老师,谢谢赏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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