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四大名旦

　　三
　　
　　一晃何树莲来岫烟乡快两个月了。葛敏学也没有给她分工，她每天就和几个副职一块下村干些具体事，或者配合中心工作，逐渐熟悉情况。
　　这些天何树莲随牛衍林、牛红卫、林站站长朱子槽，还有包村干部老蔡到毛岭村发动群众搞雨季造林。
　　毛岭村有900多口人，在岫烟乡算是个中等村。支书兼村委主任余改成，50来岁，当了20多年的村干部。余改成不识字，但记性特好，到乡里县里开会，回到村里向群众传达时，一条二条原原本本一字不差。他早年讲话爱引用毛主席语录，有一次乡里号召多种经营，他回村号召大家栽山萸肉，会上就对大伙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栽好山萸肉，这样才能把村里的经济搞上去。”大伙听着别扭，但谁也不知道毛主席到底说过这话没有，就栽山萸肉了。又有一次，村里的大坝坍塌了，他在会上又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大坝是农业的命脉，只有修好大坝，才能增产粮食。”一个刚毕业的初中生听了，质疑道：“不对呀，毛主席说过，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没有说过大坝是农业的命脉呀。”余改成就问他：“那你说大坝是水利不是？”学生回答说：“大坝是水利，但太具体了，毛主席不会说这么小的事。”余改成就说：“大坝是水利这就对了，毛主席说的水利就包括咱们村的大坝。你反对修大坝就是反对毛主席。”初中生哭笑不得，以后再也不跟余支书较真了。
　　说是9点开会，11点多了村干部、组长、党员才陆陆续续到场，这之前几个人就在村室里打扑克消磨时间。终于开会了，先由分管林业的副乡长牛红卫讲县里雨季造林的大形势，再由包片领导牛衍林讲毛岭村的任务，接着由林站站长朱子槽讲油松直播的技术要求，再由包村干部老蔡讲第二天的行动，最后是余改成做总结讲话。余改成的声音特高，几乎是可着嗓子吼，震得何树莲耳朵嗡嗡直响。他说：“咱们毛岭村今年的发展思路，一是造林，二是养殖，鱼，鸡，品种羊，都要搞，三是塑料大棚。造林咱们村1975年搞过，现在村民们的烧柴、放羊，还不都是靠那时栽的树？后来的栽树都是胡球来，糊弄上边的，年年栽树年年老地方。现在县里乡里都提倡雨季造林，咱们都得响应，咱们毛岭有2000多亩荒坡，槲叶坡、鸡冠山都要集中人力搞一下。将来成立个村办林场，造管并重，效益是很好的。还有养殖业，也要大发展。一年养两只羊，一年可繁殖10多个。再一个是生产自救。还有综合治理，民事民管，群事群管。明天去鸡冠山栽树，每户都得去一个人。年满18岁，每人3个义务工。明天早上7点赶到垭口集合上山，谁种完谁走。”余支书讲完了村里的所有事，时间已经下午2点了，最后包村干部老蔡又强调一下明天上山栽树需要注意的事项，乡村干部的分工等。
　　第二天吃过早饭，又领了一个馍，何树莲就和大伙一起上鸡冠山撒播油松。站在公路上瞭望，鸡冠山云雾缭绕，诗意葱茏，但走起来，就没有那么惬意了。他们顺着沟走了十多里，然后才上山。山路非常陡峭，从小走惯山路的何树莲也有点吃力。她努力攀着嵯脚石往上上，以便不和大伙拉开距离。乡干部和村干部都没有带工具，他们的任务是督促群众撒籽。
　　何树莲和村妇联主任陈福珍负责2组这一片，上上下下来回跑，督促大伙按标准，一亩地5－7两种籽。年令大一点的村民，还比较认真，不用咋管，按标准刨坑、撒籽。年轻人就不行了，他们急着把分的树籽撒完，好下山回家。这让她俩很费神。转过一个山坡，何树莲看到一个20来岁的年轻人，抓一把松籽就往一个坑里填。何树莲紧喊慢喊：“哎，你咋胡来呢，一个窝里敢扔那么多！”年轻人抬起头，打量着走上前来的何树莲，生硬地说：“你能哩不轻，叫你管我？我想咋弄就咋弄！”何树莲气得脸通红，上前夺过镢头说：“我就是要管！这种籽很贵哩，让你这样糟蹋！”年轻人也不示弱，和何树莲撕扯着。何树莲气得骂了一句：“简直是刁民！”这一句话说糟了，小青年缠住何树莲不放了，连声嚷道：“我是刁民，你是啥？没有刁官，哪来刁民？”陈福珍闻声，赶忙走过来，喝住小青年：“小山子，咋回事？这是咱乡新来的何乡长，你不要胡来！”小山子不听，接着嚷：“噢，原来还是乡长哩，骂老百姓是刁民，我就是让她给我讲清楚，啥子是刁民！”陈福珍把小山子拉到一边，低声劝说了几句，小山子才住声。
　　中午天气还很热，何树莲的脸和手都晒得通红，加上和小青年拌嘴，心情很不愉快。陈福珍带着她上到山顶的一座祖师庙里休息了一会儿。庙里有棚，有人住，几个善男信女给前来烧香的人准备有开水。她们喝了点水，又烧了一柱香。太阳西斜了，和大伙一起下山。
　　回来在陈福珍家里吃的是“鱼钻沙”――糁子甜面，南瓜菜，很可口。回到乡政府，已是晚上7点多。收拾洗漱后，8点半又开全体职工会，何树莲累得直打瞌睡。
　　
　　四
　　
　　虢山这地方是个偏远山区县，艰苦的生存环境造就了山里人吃苦耐劳、出人头地的性格，改变自身命运的愿望十分强烈。因此历来出干部，尤其是女干部。在这之前，县里就有“四大名旦”的成功范例，引导鼓舞着后来者孜孜以求。四大名旦，就是现任女副县长姚瑶、已经外放当了青山县县长的杨桂芳、当到省妇联主席的赵雪云和市计生委主任的刘梅梅。
　　四大名旦中，杨桂芳的故事最有借鉴意义。杨桂芳父母都是农民，亲朋中也没有一个当官的。高考落榜后，她看到不论是招工、招干，还是当兵，都得靠大队推荐，就托人做媒和大队支书的儿子订了婚。不久，县里招聘干部，经大队推荐，笔试面试，杨桂芳一路顺风当上了“以工代干”，分到乡里当妇联主任。那年头，计划生育工作很难做，杨桂芳带着一群人下村抓大肚，刮宫流产。由于成绩突出，很快就升为副乡长。然后果断地和支书的儿子退了婚。为了调进县城，杨桂芳又和县上一个老领导的儿子订了婚。老领导通过运作，把她调进县妇联任副主席，又送她到省妇干校学习，弄了一张大专文凭。进到县委大院后，杨桂芳很快就挂上了分管组织的县委副书记刘庆邦。刘庆邦把她安排到团县委当书记。地位巩固后，杨桂芳又和老领导的儿子退了婚。老领导的儿子到县委大院大吵大闹，杨桂芳就请刘庆邦出面，做老干部思想工作。这时的杨桂芳已是大令女青年了，高不成低不就，不好找家。和副书记虽然关系深厚，但人家有家室，不可能停妻再娶。恰好，这时省里派下来一名副县长，出门在外，难免孤单，经不住桂芳的柔情蜜意，就和省城的妻子离了婚，两个人结婚了。婚后很快当上县老干部局局长。不久，市里公开选拔副县级干部，杨桂芳又四下运作，一举当上市妇联副主席，后又接任主席。几年功夫，杨桂芳就被选派到青山县当县长，成为虢山县出去的第一位女县长。人说，杨桂芳当官，就象取自家衣柜里的衣服，想取哪件取哪件。其实世上的事，哪有恁容易的？杨桂芳个子不高，长得肉滚滚的，尤其是圆盘大脸上那一双会说话的毛毛眼，忽闪忽闪，令哪个男人都抵挡不住。杨桂芳发达后，她的兄弟姐妹都跟上沾光了，人们又叫她“杨贵妃”。
　　和杨桂芳相比，赵雪云算是科班出身。她是恢复高考第一年虢山县仅有的五名本科生之一，25岁就当上了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当时上级要求每个县级班子都要有一名女副职，县委组织部翻遍册子，全县符合条件的女干部只有她一人。于是火速培养，派到乡镇当了一年镇长，第二年换届选举即被选为副县长。赵雪云多才多艺，歌唱、朗诵，当主持人，样样拿得出手，很得当时的县委书记黎民庆的欣赏。当副县长第四年头，恰遇省里公开选拔副厅级干部，她以最低的资历和最高的分数，一举考上省计生委副主任的职位。据说她能被录用，除了自身的努力外，还得益于省委书记的举荐。前一年省委书记来虢山考察工作，她汇报文教卫生一口清，赢得了省委书记的青睐。在公开选拔中，省委书记替她说了话：“贫困县出一个女干部不容易，希望不拘一格”。赵雪云长得小巧玲珑，细瘦柔弱，恰是个“赵飞燕”式的美人。
　　另一大名旦刘梅梅，高挑身材，白晳面容，是个天生的美人坯子。刘梅梅生在干部家庭，母亲当过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她从小就在县委大院熏陶，练就了从政的机巧和谋略。参加工作后，先当副镇长，后当镇长、书记，最后到外县当副县长，又到市计生委当主任。刘梅梅在南原镇当镇委书记时，动用公安搞拆迁，当地群众说，别看我们的刘书记长得白亲白亲，心却比蝎子还毒。刘梅梅的男人官至副厅长，两个人并驾齐驱，据说两人各自在外边找情人，谁也不管谁。四大名旦中，还有现任虢山县女副县长姚瑶，我们在后面还要说到。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虢山县一共21个乡镇，除了城关、城郊、横塘已有女副职外，何树莲这批下乡的一共是18个人，大部分是各局委办下去的，18个女人就象18个游泳运动员，当初下乡时，是站在同一个平台上的，“扑嗵”一声被推进水池后，“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有一对姊妹花，姐姐上官娉，妹妹上官婷，都是县委大院的打字员，这次也一并提拔了。姐姐上官娉分在桠杈乡，妹妹上官婷分在七里坪镇。不到半年，上官娉就升为副书记，而后又升为乡长。葛敏学在一次班子会上，宣读县委组织部通知，他说上官娉在桠杈乡威信很高，有一个工程队为村里建校，学校建成了，欠工程队的款。工程队来闹事，要锁学校大门。学生上不成课，差点闹出人命。书记乡长都处理不了，而她一到场，各打五十板，双方都做了让步，很快就把问题解决了。包乡领导又是组织部长，就把她提为副书记。这又说到何树莲的痛处，她是因为建学校出点事才发配在这里来的，她觉得葛敏学念通知的时候似乎还看了她一眼，言下之意就是说，你何树莲不行，没有上官娉的本事。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何树莲明白，在县里，一个人的升迁，自身的努力只占一小部分，更多的是看你背后的势力，看你的关系如何。上官姐妹是县里的两朵花，长得可人，又聪明伶俐，走到哪里都有人关注。她们的父亲是县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母亲是工商局局长，自己农村出身，比不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