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喂，小蝶吗？你妈脑溢血住进了医院，你快回来……”正在办公桌上整理文件的王若蝶忽然接到父亲王恒的电话，语气慌里慌张的,王若蝶的心一下揪得紧紧的，待要问问父亲母亲的情况严不严重时，父亲王恒已经挂了电话。
　　 一个小时候后，王若蝶坐在了上海通往扬州的长途大巴上。她心烦意乱地望着窗外呼啦呼啦往后疾闪的建筑物、城市、村庄、田野……她的脑子里乱极了。心里胡乱猜着母亲的病到底到什么程度，默默地在心里祷告千万别让母亲有事。
　　 很小时，王若蝶就听邻居小伙伴说自己是父母抱养的孩子，她就回家去问母亲，母亲张慧就笑着张开手臂抱住她，亲着她粉嫩的小脸，说：“怎么会呢？妈妈的乖宝贝，小蝴蝶。别听他们瞎说，啊，乖。”
　　 小小的王若蝶对什么抱养不抱养没有什么概念，但母亲像宝贝一样爱自己，这，就够了。
　　 由于父母是做摩托车生意的，收入不菲。王若蝶从小在吃穿上就比同龄人更优越一点。
　　 家里院子的花池里是一丛多颜色的蝴蝶花，王若蝶会讲话时，就指着蝴蝶花对母亲张慧说：“妈妈，花花……好看……”
　　 张慧就搂着她跟她讲：“这是蝴蝶花，漂亮吗，宝贝儿？”
　　 王若蝶就用那含糊不清的童音说：“漂，漂亮。”说着就伸手去摘了一朵，往嘴里放。
　　 张慧连忙帮她拿了，说：“花儿漂亮，是让看的，花儿散发的清香是让咱们闻的，不能吃。”
　　 说着，就用鼻子就近蝴蝶花闻了闻。王若蝶也学着母亲的样子闻着，嘴里不停地用不太清晰的发音说着：“香，香香……”
　　 张慧对似懂非懂的女儿说：“宝贝，妈妈喜欢蝴蝶花，看你也这么喜欢，不如就叫你蝴蝶得了。”
　　 王若蝶就欢呼地跳着，说：“好啊，好啊，我是蝴蝶。”
　　 从此，她就成了母亲的小蝶，闲暇时，母亲就拉着她的小手一起站在花池前看蝴蝶花，并哼哼着“小蝶，小蝶，身穿花衣服，飞来又飞去，一飞飞到大树上，一飞飞到花丛中，一飞飞到高楼上，一飞……”唱到这里，张慧就一把把王若蝶抱了，搂在胸口，接着唱到：“一飞飞到妈妈的心尖尖上！”
　　 母女俩就搂着笑到一起。那笑声连正在树上、电线杆上歇息小鸟都被感染了，也跟着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在王若蝶的印象里，从小母亲总是给自己买各种各样蝴蝶样式的物品：蝴蝶发卡、有蝴蝶造型的各种衣服，甚至连她背的双肩包也是蝴蝶造型的，背在王若蝶的身上，她就像一只即将展翅飞翔的花蝴蝶。
　　
　　 二
　　 “妈妈，您睁开眼看看我呀！我是你的小蝶呀！”王若蝶把脸贴在张慧脸上，任泪水恣意横流，连母亲的脸上也流淌着她的泪水。可是，任王若蝶喊破嗓门，母亲张慧就是紧紧闭着眼睛，除了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证明她还活着外，其他再无活着的特征了。
　　 原来张慧是脑溢血加上摔跤所致的脑干大出血，医生说像她这样的情况，只能救治到这种植物人的状态了，几乎没有恢复意识的可能，两周后，医生建议他们出院“慢慢恢复”。
　　 王若蝶不甘心，哭求医生想想办法救救妈妈，在一边的父亲王恒却扯了一下她的衣角，用一种王若蝶陌生的口吻说：“小蝶，要是能治的话，医生能不治吗？医生也是没有办法了，走吧，别缠人家医生了。”
　　 院子里的蝴蝶花又开了，铺铺展展开得妖娆，王若蝶走到母亲的床前，拉着母亲的手，说：“妈，院子里的蝴蝶花开了，咱们一起唱咱们的小蝶歌好不好？”说着就轻声唱起来了：“小蝶，小蝶，身穿花衣服，飞来又飞去，一飞飞到大树上，一飞飞到花丛中，一飞飞到高楼上，一飞飞到妈妈的心尖尖上……”看着毫无知觉、涎水直淌的母亲，王若蝶心疼地帮母亲擦去涎水，眼泪流得哗哗的。
　　 回到家里，王若蝶买来植物人护理康复的书籍，认真学习操作，她渴望有一天母亲能够醒过来，用母亲特有的爱昵的语气叫她“小蝶”。
　　 “蝶，你得赶快回来上班啊！我帮你请的一个月假已经到期了，若还无法上班，公司会有处罚，甚至会开除的。”王若蝶正在用鼻饲管给母亲喂自己从食谱上学来的营养餐，男友杨磊打来了电话。
　　 “我妈躺在床上还没有知觉，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要不，你跟王叔商量一下，请护工吧！”
　　 “这是不可能的，就算没了一条路，我也不能丢下我的亲妈不管她！”她故意把“亲妈”两个字加重了语气。
　　 其实，王若蝶在初中的时候，一次体检中，她知道了自己跟父母的血型完全不符合亲缘关系，至此，她确信了小时候邻居们关于她是父母抱养的话。直到她上大学走的前一晚，她才鼓起勇气问起了母亲关于血型问题。母亲看瞒不过去才说了实话，原来王若蝶确实是父母抱养的孩子，当时的她才一岁，住在福利院。据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说，她是数月时被父母丢弃在大路边，后被好心人送到福利院的。
　　 末了，母亲说：“你跟我特别有缘，本来我是生人，你一见我竟然就偧着双手往我怀里扑，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哝着‘阿姆’，在我听来这就是叫妈妈，就含着泪答应了，牢牢地把你抱住，决心这辈子再也不跟你分开了。”
　　 顿了顿，母亲又接着说：“把你抱到家里，你竟然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正开着的蝴蝶花，用小手指着说‘花花，花花，好看。’蝴蝶花是妈妈喜欢的花，它是爱、忠贞的象征，所以，咱家里我不种其他花，只种蝴蝶花。”
　　 “看着你对蝴蝶花喜欢的样子，我再次相信咱们天生就是母女缘，我感觉你就是妈妈寻寻觅觅了多年的女儿……”
　　 不待母亲说完，王若蝶扑上去，亲昵地亲着母亲的脸颊，流着泪说：“妈，我的好妈妈，你就是我的亲妈妈，永远的亲妈！不但这辈子是，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还是！”
　　 母女俩就那么流着泪紧紧地抱着，仿佛怕一松手就找不到对方了似的。
　　 挂了电话，王若蝶继续小心地给母亲喂饭，边喂饭边唠叨着她小时候的一些趣事，臭事，甚至一些惊险事，有时候也聊单位里的一些人和事，有时候也像对小孩一样，对母亲流出来的涎水，她会边细心地帮她擦，边用一种故作责备的语气说：“妈，你看你，怎么老像个小孩一样啊？怎么样？不好意思了？不好意思了，以后变得乖乖的哈。”
　　 她坚信像母亲这样的必须用亲情唤醒她的记忆。所以只要她在母亲身边，不管为她收拾屎尿，还是帮她擦洗，还是给她喂饭，她的嘴都不停，总是唠唠叨叨的。她笑着跟母亲说：“妈，你看我也像你曾经唠叨我一样唠叨你了……”
　　 正在边给母亲收拾，边唠叨着的王若蝶忽听到“叮铃”一声铃声响，王若蝶拿起来一看，是杨磊的信息：小蝶，你难道真要为了你妈放弃这么好的工作吗？就算她是你亲妈，你也应该给她请护工，何况她跟你并无血缘关系……”
　　 王若蝶没有看完，就气得抖着手把手机关了。心里觉得杨磊真是不可理喻。
　　 跟杨磊恋爱后，有次两人聊到关于夫妻血型决定子女血型的话题时，王若蝶不小心泄露了她是父母抱养的这个秘密，没想到这会儿他竟然拿起这个说事。
　　 “什么不是亲妈，在我心里我妈比亲妈还亲妈！”王若蝶用这句回复了杨磊。
　　 杨磊和王若蝶是大学同学，家庭条件优越，毕业后跟王若蝶同时应聘到上海一家知名跨国公司工作，刚上班两人的工资就高达每月一万元。
　　 杨磊长得高大帅气，跟漂亮的王若蝶一起走在大学校园里，大家都常常起哄说他俩是天造的一双，地设的一对。
　　
　　 三
　　 白天灼热的太阳此时已变得绵弱了很多，照在人身上有一种柔柔的感觉。
　　 王若蝶拿着医院的催款单站在医院的走廊里，血红的夕阳照在她身上，反射着层层叠叠好看的光芒。而此时的她仿若一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不知何时，她已经知道了困难不相信眼泪，爱不相信眼泪。
　　 就在前天，男友杨磊已经提出分手了，王若蝶已经因为照顾母亲辞职了。
　　 就在昨天，王若蝶收到了父亲王恒的那冷冰冰的短信了：小蝶，别再找我了，我不会回来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如果换做我这样，你妈也未必管我！你妈，让她听天由命吧！
　　 不知怎么，自从母亲病后，父亲王恒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从不往跟前侍候母亲，对王若蝶给母亲看病的建议也是一再反驳。
　　 父亲的做法很让王若蝶心寒和不解，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难道夫妻之间只能同甘，就不能共苦吗？
　　 那次，母亲发高烧，她给父亲打电话让他回来，他冷冷地说：“我回不去，让社区的医生去家里给她挂吊瓶吧。”
　　 就在前几天，因为母亲的医药费，王若蝶跟父亲商量，父亲竟然对医生咆哮：“你们医生他妈的真是吸血鬼，这样的病人你们明明知道是无底洞，是打水漂，你们还救什么救，你们他妈就是吸血鬼，不把老子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吸干你们不会甘心，对吧？！”
　　 开始时，对父亲的冷漠，王若蝶还受不了，总是用眼泪来表示反对，用眼泪来企图唤起父亲的爱和情。慢慢地，她明白了，眼泪什么也改变不了，从那以后，再苦再累她也不叫一声，再委屈她也不让自己掉一滴泪！
　　 当她为了母亲的医药费找到父亲的店里时，发现店面已易其主，待她打听父亲的踪迹时，她从邻居们欲言又止，躲躲闪闪的目光中读出了隐情，她隐隐感到，父亲远不仅仅是因为母亲的病而变得这么冷漠这么简单的，一定另有隐情。
　　 寻父亲而不得的王若蝶只好奔走于亲朋间到处为母亲筹借医药费。母亲的肺部感染终于在花完王若蝶借来的十三万元后痊愈了。
　　 母亲出院那天，院子里的蝴蝶花开得正艳，一朵朵小花仿佛仰着的一张张笑脸。王若蝶笑着对母亲说：“妈，您看，咱们亲爱的蝴蝶花知道您出院，笑着欢迎您呢！来，对蝴蝶花笑一个。”
　　
　　 四
　　 窗外，蝴蝶花的香气不时扑来，使得整个屋子里的每个房间都充斥着蝴蝶花的香气。张慧的嘴巴翕动着，仿佛在感知蝴蝶花的清香。
　　 “蝴蝶姐姐，你看蝴蝶奶奶笑了，蝴蝶姐姐，让我来推蝴蝶奶奶吧！”下课了，孩子们围着王若蝶和母亲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王若蝶把移动床推到窗子边，让母亲沐浴到阳光的照射，也能闻到蝴蝶花的清香。
　　 这是王若蝶开的“蝴蝶课堂”。
　　 为了不耽误侍候母亲，王若蝶就在家里开了英语辅导班，并在一个家长论坛上发布了信息。
　　 “妈，来，咱们吃饭，吃得饱饱的，你才有足够的营养储备抵抗力，才能尽快康复。”又该喂饭了，王若蝶像往常一样边跟母亲唠叨边给她喂饭。
　　 “妈，我要开个辅导班，你看咱们给它取名‘蝴蝶课堂’好不好？我来做蝴蝶姐姐，你来做蝴蝶妈妈，但愿咱们的蝴蝶课堂能多招收点蝴蝶学生，多挣点钱，给我亲亲的蝴蝶妈妈……”
　　 “嘀铃铃”一阵门铃响，王若蝶给妈妈擦了擦嘴，放下手里的饭和喂食用具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人让王若蝶一愣，对方却笑吟吟地说：“怎么，老同学拜访，也不让进门吗？”
　　 王若蝶赶紧一叠连声地让着：“请进，请进……”
　　 “王若蝶，我是来给你送学生的。”来人说着拉过身后的一个小女孩，“这是我姐的女儿，需要补习英语，恳请你王老师收下。”
　　 “哪里，哪里，什么恳请，你这是帮我呢！”
　　 “来给你送学生只是其次，我这次来主要是向你道歉来了。”
　　 王若蝶的脸不由得红了。
　　 来人是王若蝶的高中同学马寒，高中时王若蝶曾暗恋过这个成绩优异，阳光帅气的同学。在一次文艺活动中，主持人让王若蝶自己挑选一个男生跟她合唱，她挑的正是马寒，但一向是众多女生追逐的对象的马寒却当着众多观众说：“我从不跟女生合唱。”
　　 一下弄得王若蝶下不了台，红着脸在那里傻站了半天，直到主持人救场，她才红着脸跟另一个男生合唱了，但却心慌意乱的，好几次竟然忘了歌词。
　　 这件事就像一片创可贴一样牢牢地粘在王若蝶的记忆库里。每每想起，她都对马寒恨恨的，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跟他说话。
　　 现在，他竟然又是来送学生，又是道歉的。王若蝶此刻的心情真是不知怎么形容。
　　 马寒说：“我听同学说了你的事，正好我外甥女需要上英语补习，我就把她送来了，你，不会拒绝吧？”
　　 还在遐想中的王若蝶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答应着：“怎么会？感谢你还来不及呢，我可还没收到一个学生呢！”
　　
　　 五
　　 “阿姨，来，咱慢慢吃啊，边吃边听我讲故事……”马寒把张慧的头用枕头垫高了点，端起碗，拿起鼻饲管，一下一下，慢慢地给她往胃里打营养餐。不时地用干净的毛巾给她擦拭嘴边溢出来的流食和涎水。喂过饭，又对她某些部位做了简单的按摩，整个过程熟练而老道，一看就不是这么做一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