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夏的古城，因昨晚的一场雨，使空气变得清新湿润，凉爽舒适，一觉醒来，已是艳阳高照。忽闻窗外人声鼎沸，我便起身来到了凉台。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带阳台的小卧室原先是儿子的，只因它临近马路，对面还有所中学，整日里车水马龙，吵吵嚷嚷。为使儿子有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我和老公与儿子互换了卧室。
　　 我拉开窗帘，透过玻璃，抬眼向对面的学校望去，只见校门口人头攒动，大门上方的红色横幅鲜艳夺目，上面写着：全国普通高校招生考试。噢！原来今天是高考啊！
　　 时间过得真快，又是一年高考时，你看，考生们个个跃跃欲试，胸有成竹，身边的母亲们，个个神采飞扬，脸上写满了幸福与喜悦，十二年的苦读，只为了今日，他们将是怎样一种心情？如果，当年儿子也能考进大学，如今已经是大三了……
　　 “妈，你在看什么？”儿子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
　　 儿子今年二十岁，长得阳光帅气，一米七八的大个子，体魄健壮，国字型的脸，棱角分明，浓眉大眼，双目炯炯有神，只是皮肤黑点。
　　 我回过头笑笑：“没什么，我想透透气，随便看看。”说完，我准备转身离开。儿子却站在我面前，他伸脖儿看了一眼窗外：“妈，你看见高考，又想起了当年吧？”
　　 “没有啊！”我故作轻松，眼光却看往别处，不能让儿子看出我的心思。
　　 “妈，你看，我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儿子过来搂住我的脖子，歪着脑袋，眼睛盯着我说。
　　 他很敏感，看出了我的心思，我点点头：“妈就是有那么点遗憾，总认为不参加高考，是人生的一大缺憾。”
　　 “其实，也没什么，他们还没大学毕业，我已经工作两年多了。”儿子不屑一顾，一脸的骄傲。
　　 “妈知道。”我说完，就低下了头。
　　 儿子在劝我，为我宽心，可我心里……唉！我就是过不了这个坎。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儿子，快，你去洗漱，我来热牛奶，吃完赶紧上班去，否则，就要迟到了。”
　　 儿子笑笑说“好的”，然后向卫生间走去。
　　 我快步来到厨房，热牛奶、热面包、煎鸡蛋，不一会儿，便把早餐摆在了餐桌上。等老公与儿子都吃完上班去了，我才闲了下来。
　　 我来到客厅，斜靠在沙发上，校门口的嘈杂声不断涌入耳膜，我不由得浮想联翩，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初春……
　　 那天上午，儿子去参加高考体检，我在家为他改善生活。一阵煮、炒、煎、炸之后，饭菜摆满了一桌。我喘了口气，解下围裙，坐在了沙发上，只等儿子回来饱餐一顿。可儿子进门后，连看都没往餐桌上看一眼，只说了句：“妈，我回来了！”
　　 我刚想说话，他已经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见儿子这样，我感到奇怪，平时，他看见那么多好吃的，早就连蹦带跳，喜不自禁了，今天这是怎么了？我忙起身也向他房间走去。
　　 推开门，见儿子正坐在电脑桌前发愣，我走到他身边，俯身问他：“儿子，怎么，不舒服吗？”说着，我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他头一歪：“没有。”
　　 “那你怎么不高兴呢？”我盯着他的眼睛问。
　　 儿子欲言又止，又默默地低下了头，而后，他抬起头：“妈，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好吗？”
　　 我轻轻地点点头：“嗯，我在外面等着你吃饭。”
　　 我坐在沙发上，心里七上八下，儿子一向可活波开朗，今天为何忧心忡忡？是 身体哪项指标不合格呢？还是发生了什么不顺心的事？该不会又像上次……我突然心跳加速，不敢想了。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公下班回来了。
　　 “怎么还没吃饭，儿子呢？”老公一进门就大声问，这是他的习惯，进门看不见儿子，就着急。
　　 高大帅气的老公今年才四十六岁，鬓角已出现了白发，而且，面容憔悴，饱经风霜，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也难怪，为了儿子上学，我早早就辞职了，在家全身心地照顾儿子，生活重担都落在了他的肩上，整天起早贪黑的，怎能不老呢？
　　 我竖起食指头“嘘”了一声，向儿子房间努努嘴。然后，小声说：“你先去洗洗，等儿子出来就吃饭。”
　　 老公站在那儿，看看儿子房间，又看看我，悄声问：“他怎么了？”
　　 我摇摇头，叹口气：“等他出来就知道了。”
　　
　　 二
　　 半小时后，儿子走出了房间：“妈，爸，吃饭吧，我饿了！” 说完，他坐下，拿起一个炸鸡翅就吃。我和老公相对一笑，也坐在了餐桌上。
　　 饭后，我开始清洗碗筷、擦拭桌子，等一切都收拾完了，儿子还坐着不走。由于睡眠不足，每天午饭一吃完，他都睁不开眼儿了，今天这是怎么了？我忍不住问了句：“你不去午休吗？”
　　 儿子坐直了身子，鼓足勇气，神色凝重地说：“爸，妈，我决定不考大学了。”
　　 我和老公都愣愣地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又都低下了头。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他又老生常谈了，我感到了眼前一片黑暗。
　　 “我不想参加高考了！”可能是看我们都没反应，儿子又重复了一遍。
　　 我先憋不住了：“儿子，我们不都说好的吗？一切都等到高考之后再说，你怎么变卦了？”
　　 老公则表情严肃地问：“为什么？”
　　 儿子略显激动地说：“大学毕业也不好找工作，不上大学也不好找工作，何必去浪费时间、浪费金钱呢？”
　　 儿子这是怎么了？早上走时，还好好的，回来怎么就这样了？“你说的这个道理，我们早就懂。可儿子，你总得说说你今天到底是为了什么吧？”我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我今天去体检，看到密密麻麻的排队人群，突然爆发了不想参加高考的想法，我没有体检。”
　　 听完儿子的话，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瘫坐在了沙发上，我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在这之前，儿子也曾产生过放弃高考，直接去学习他喜欢的室内设计，经过我与老公的劝解与说服，他答应我们：“任何事情都放到高考之后再说。”可今天他还是……我闭上眼，摇摇头，完了，一切都完了，我十几年的心血白费了！此时，我感到了无望、心灰意冷，十二年的苦读，不就为了高考吗？他怎么说放弃，就放弃呢？
　　 “不考大学，上高中做什么？”我气呼呼地说完这句话，就转过头，不吭声了。
　　 “儿子，就没有可回旋的余地了吗？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一直沉默的老公说话了。
　　 儿子郑重地说：“爸，妈，我知道你们为我付出了很多，一直盼望着我能考上大学。可按我目前这种状况。我肯定上不了建筑大学，与其去读自己不喜欢的专业，还不如用这几年去发展自己的兴趣。我已经知道自己将来想做什么，而我的同学，大多数不知道他们的兴趣在哪里，只能上大学。”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我的主意已定，你们不要再劝我了。”说完，他起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呯”地一声关上了。
　　 我绝望了，彻底地绝望了，眼泪像决堤的洪水迸发出来。老公抽出纸巾递给我，又拍拍我的肩膀说：“唉！不要太难过，儿大不由娘，他有了自己的主意、自己的思想，我们就听之任之，由着他吧！”
　　 “我这么多年的付出，不就为了让他能考上大学，以后有出息吗？”我擦了一把眼泪，“可他，却在这节骨眼儿上放弃了，我能想通吗？”
　　 老公站起来说：“算了，儿子说得也有道理，就是考上大学，毕业后，工作也不好找。更何况，依他目前的状况，如果真去考，也未必能考上。走吧！午休去。”说完，他挽着我的胳膊，把我搀进了卧室。
　　 说是这么说，可哪个家长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考上大学？看我躺在那还在抽泣，老公又劝我说：“唉！儿孙自有儿孙福，从现在开始，你可以不用再为他的学习操心，你可以歇歇了……”不一会儿，他就发出了均匀的鼾声。我却辗转反侧，往事的一幕幕浮现在了眼前……
　　
　　 三
　　 儿子六岁那年，要上学了。开学前，老公对我说：“我看你也就别上班了，儿子上学没人管，可不行。”
　　 我当时一听就急了“我不上班，你一个人能行吗？再说了，我都上班十来年了，这工龄也不要了？”
　　 “你要工龄，儿子不就没人管、放羊了！你看，咱俩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整天干那么累的活，才拿几个钱？你看那些知识分子，整天坐在办公室里，写写画画，工资比咱们高得多，还受人尊重！”他停了会儿又说：“咱们如果把儿子培养成个大学生，儿子出息了，还缺你哪点工龄钱？”
　　 老公说的句句在理，是啊！只要儿子有本事，还愁我的那点吃喝？我突然感到前景一片光明，儿子仿佛已长大成人、已学业有成、已走上了工作岗位……儿子拿一把钥匙，笑嘻嘻地递给我：妈，我给咱家买的房子……我当时就下定决心：给他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使他成才。
　　 第二天，我怀着美好的愿望，去单位办理了辞职手续。从此以后，我在家全心全意地陪伴儿子成长。我伺候儿子吃喝，送他上下学，陪他去补习。也和所有的学生家长一样，坚信有一天：儿子经过十二年苦读，终究会考上自己心仪的大学，到那时，我也可以放心地过上几年轻松的日子了。
　　 儿子高中以前的学习成绩一直不错，课堂上认真听讲，按时完成作业，还经常做一些课外练习。成绩虽然不是名列前茅，但学习态度端正，这说明，他已经习惯了应试教育下的枯燥学习。
　　 为使他能顺利走进大学校园，我可以说是费尽心机，经常给他灌输上大学的好处、把他带到一些名牌大学参观。
　　 初二那年，我利用一个假日把他带到了交大，我指着绿草如茵、高楼林立、有着偌大足球场、篮球场的校园问他：“这里好吗？”
　　 儿子点点头说“好”！
　　 “喜欢吗？”
　　 “喜欢！”
　　 我拍拍他的头：“那你就要好好学习，将来到这里来上大学。”
　　 “可是，妈妈，我喜欢室内设计。”儿子瞪着眼睛看着我说。
　　 我笑着回答：“那我们就上建筑大学的室内设计。”
　　 儿子想了一会儿，郑重其事地说：“我以后就上建筑大学的室内设计，然后当一名金牌设计师。”
　　 听罢儿子的话，我异常兴奋，摸着他的头：“好啊！有出息，不愧是妈妈的好儿子！”
　　 当时，我倍感欣慰，特别有成就感，儿子没有辜负我的希望，他正朝着我给他制定的路线前进着。
　　 从那以后，为了他的那个大学梦，为了他的“金牌设计师”，儿子学习更认真、更刻苦了，进步也非常快，中考时，他不负众望，考上了市著名重点高中。我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上了高中之后，成绩虽不是最好，也属中上游，考大学应该不成问题。可谁知，到了高二，他来了个180度大转弯，突然说不想上学了。
　　 高二的下学期，有一天，他回家后对我们说：“考大学，没意思，我想去搞室内设计。”
　　 儿子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惊得我目瞪口呆，顿时乱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这也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定定神儿，嘴唇哆嗦着说：“儿子，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学习，考上大学，你有了文凭，就有了敲门砖，想做什么都可以。”
　　 当时，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他如果真不上学了，我所做一切不都前功尽弃了吗？儿子啊，儿子，你这样不是要妈的命吗？
　　 “那不是还要再读四年大学吗？我不想浪费时间，我现在就可以去学室内设计。”儿子还在坚持。
　　 “哎呀！你怎么那么糊涂，不读高中，不上大学，你去哪儿学室内设计？”见儿子这么固执，我急得大喊了起来。真想不通，这孩子怎么突发奇想地要去学室内设计，还要弃学？
　　 老公在旁边非常严肃地，不容置否地说：“儿子，我认为你必须高中毕业后，再做出选择。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等考完大学再说。”
　　 听完老公的话，儿子不做声了。因为，我们家的大事是老公说了算。过了会儿，他终于答应我们继续上学，并承诺“任何事情都放到高考之后再说”。
　　 见儿子回心转意了，我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可没过多久，我又发现了新的问题，我感到他的学习成绩在明显下降。短短一个学期，从班级的前十名，滑落到班级倒数第二。这就足以说明，厌学已深入到了他的骨子里，他表面虽然答应我们继续上学，可内心那种对学习的抵触情绪却无法改变。我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我也曾与他的班主任交流过，老师也说不清他厌学的具体原因。
　　 那段时间，我经常以泪洗面，经常失眠。见我这样，老公劝我说：“你也别太伤心了，事已至此，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吧！考个啥样是啥样！不要去说他，也不要去问他，在他面前，我们不谈高考之事，只要他能顺利地走进考场就行。”可我还存在一丝侥幸心理，期望奇迹能够出现，梦想儿子能考上大学。
　　 谁知，这才过了几个月，他还是选择了弃考。那几日，我已经没有了眼泪，常常站在窗口仰天长叹：上帝啊！上帝！你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你知道吗？十多年来，儿子是我的希望，高考是我们全家的目标，现在希望变成了失望，目标消失了，你叫我如何是好啊？那段时间，我整日萎靡不振，恍恍惚惚，失去了精神支柱，我感到了生活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