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六年，十月某天。早上李明起来开门，看到有一封信，上面写道：“老同学，我走了，不挣三十万五十万我就石沉大海，挣了钱回来还你钱，贷款你先替我还了，落款是李小于淮源旅社”。李明立即喊亚峰（她老公）：“李小离家出走了！”亚峰赶紧起来，饭也顾不上吃就跑回老家了。这才知道李小把家里的一大一小两头水母牛卖了。两千伍佰元钱没给家留一分，全带走了。
　　 回到家后，亚峰如霜打的茄子蔫了。李明叹了口气，埋怨亚峰：“这都是你的好同学办的好事，这日子没法过了，你帮他还贷款去吧！”
　　 亚峰、李小、王平三人是他们这小山沟里出了名的三个好学生。他们三人学习都好，李小更加突出。亚峰性格比较沉稳，跟李小相比，论学习、论长相，亚峰都稍逊一筹。李小显得特别机灵，情商高，更讨女人喜欢。李小早在小学没上完就爱上了王平。（王平是王家捡来的女孩，家里她有九个哥哥。）那年秋天他们三人都考上了重点初中，王平家说什么都不让她去上中学，怕上高了，家里把握不住这个女孩。为此王平、李小让亚峰作证，跪下互相起誓：“李小非王平不娶，王平非李小不嫁。”王平从此就留在家里，整天描龙绣凤，宛然古代绣楼上的女子。
　　 李小和亚峰一块上了初中，又同考进了县一高中，成绩是稳中上升，人们见他俩就说：“你们俩要给咱山里人增光添彩了”。就在高三的下学期，有一天，王平突然来到了县城一高找李小，告诉他，家里人说要给她订亲，王平不同意，几个哥哥都批评王平。她毕竟是个女孩子，没了主意，就来找李小商量对策。李小说：“死也不能答应家里呀，一定要等我。”两个人又山盟海誓一番，让王平回家去了。
　　 自王平走后，李小茶饭不思，心思哪里还在课堂，日渐消瘦，神经衰弱，无奈请假回家休息一个星期。回到家后，就给母亲商量，何不效仿古人，把王平娶回来，不和她有夫妻关系，就当女儿养着，有朝一日功名成就，回来完婚。李小白天晚上都纠结这事，茶饭不思。李小自幼丧父，母亲熬到这份上，怎肯轻易答应他把学业荒废，劝儿子赶快返校就读。亚峰周末回来也劝他，别误了考学大事，眼看丰收在望，再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了，一生的前程要紧啊！李小没办法，听话地去上学了。
　　 等到一模考试后，他的成绩从阶段前十名，一下子落到四百多名，这是他入学以来最差的名次。李小心里承受不了，感到考本科已经没了希望。他现在一心要求妈妈想法把王平娶来。就在这节骨眼上，王平喝下了农药，他得知后立即赶到医院，跪在地上，央求医生：无论花多少钱，一定要救好王平。经过几天的抢救，总算抢救过来了，但是还没有脱离危险期，不敢出院，王平隔几天病像好了，隔几天还吐，反复折腾了一个多月，李小干脆办了休学手续。一对鸳鸯在医院这块小岛上相互依偎着。此时李小已忘掉了自己考学的大事，忘掉了已负债累累的家。沉浸在王平用生命为他换来的爱情之中！这真是自己酿的苦酒自己最后一定要喝醉。
　　 王平经过了生死的抗争，最终赢得了胜利。王平的哥哥们不再反对他俩的婚事。要求李小家光明正大的把王平娶进门去，李小母亲哪里还有为孩子操办婚礼的钱。东借西挪，总算把王平娶回来了。李小一心在家陪王平，早把高考的事忘在脑后了。该高考了，学校通知他去考试，他说不考了，亚峰说李小最起码还能考个二本 。李小竟然说他要和陶渊明一样采菊东篱下呢。结果差别就在选择间，他没去考，亚峰考进了西南大学。
　　 秋季开学李小在母亲的催促下又去复读，总以为自己什么都会了，每周都要陪王平两天，然后再去上学，还说得很君子的话：“我们是朋友，是好朋友，不管我飞多高都攥在你的手心里”。农村也没人管那闲事，反正举办婚礼了，谁管有没有结婚证，谁管他们有没有夫妻之事呢。突然有一天王平告诉李小她怀孕了，他却说不能要，因为体内可能有她服毒时残留的毒素，对后代不好，就坚持做了“人流”。事后，他担心王平的身体，干脆不念了，回来伺候她。理想毁灭就在一念间，他们正式做起了夫妻，从一个学生直接进入了丈夫的角色。
　　 王平年轻貌美，李小洒脱浪漫，生活中李小借钱让王平穿旗袍，烫发，戴项链，打扮得如电影中的阔太太。在那小山沟里，王平是十里八里都晓得的美人，浪得没边了。可是日子不会因他们浪漫美丽而不给他们考验。亲戚开始翻脸要钱，那时侯一万五就可在城市买一百多个平的地皮。他家就有外债三万多。母亲无奈带着二弟去新疆农场打工，过年也没回来。
　　 李小自认为是个才子，不跟“凡人”搭话，挺着胸脯，眼睛往天上瞅。念起亚峰家是书香之家，总还当“神仙”看。没事的时候就去和亚峰的妻子谈谈文学，甩点词，显摆显摆。
　　 他在家里做了孩子的父亲，责任压在了肩上，开始学做农活。育秧苗等好多活都不会做，什么时间插秧，什么时间种玉米全都不知道。在平整稻场时，脚被铁锨铲破块皮，他就说会得破伤风的，央求邻居给他找医生输水消炎。要是有人给他开玩笑说，你可不敢挑谷子呀，压伤了更难治了，他就把一捆谷子分成“老鹰窝”样的小捆挑，人们说他是个“圣人蛋”，没啥人搭理他。
　　 亚峰毕业有了工作，在城里安了家。妻子李明明白事理，听丈夫说了同李小的关系，很同情李小的遭遇，主动借给他钱。他列清单写计划：什么种子多少钱，肥料多少钱……可是该除草时不除，怕太阳有黑子晒伤了皮肤。早上九点到下午四点不能下地，山里的香附草如韭菜，一茬一茬实在难管理。草芽挤得庄家苗黄瘦黄瘦的，整块地野草一片，哪里是庄稼地，分明是乱葬岗子。李小晃着脑袋春天做了周密计划，但由于过程操作不佳，庄稼也是中途就套牛犁了，种了蔬菜又没出苗，到秋后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只剩下穷哼哼了。他家欠的债已没指望偿还，一家人日子还要过，债务如雪球，越滚越大，日子过的紧紧巴巴。亚峰说他不适合做农活，就给他贷一万元款让他在街上开个店，真别说，这小子真是做生意的料，第一年他和老婆就赢利了。有钱了咋办，潇洒吧，两口子就大手大脚赶时髦，什么贵买什么。同年生了一个女孩，不到一年连本带利就花完了，生意就不得不宣告结束。他没面子再借钱，缩头缩脑地在家窝着。“贫贱夫妻百事哀”，在一次李小与王平生气后，李小出走几天，当他回来时，恰巧看到自己的弟弟和王平睡在一起。他二话没说，拉起一对水母牛,到集镇上就卖了。李小出走时在城里旅社住了一晚，写了封信，塞进了亚峰家的门缝里，然后走向了火车站。这真是患难娇妻也绝情，同胞兄弟也背叛哪！
　　 初升的太阳照在李小的脸上，他听着车站广播员的声音，有一种初释重负的惬意！他滑步走进了大厅，心里想：李小呀李小，一切要从头再来了，自己就当是没家没孩子吧。他今天的打扮简直就是是一个待聘的大学生，儒雅时尚，一点不逊色于城市青年。李小坐上了通往新疆的火车。在车上他认识了他前排的一个同志，他们交谈中都暗暗赞赏对方，并了解这位青年是一位记者。这位记者见他谈吐不凡，忙问他在哪里工作，他说他想支援边疆呢！那记者喜出望外，就把某某报社缺人员的事告诉了他，他就在记者的帮助下，应聘到了阿克苏某家报社。
　　 李小刚开始来到报社，领导让他收发稿件干杂活，后来经过领导审定，就聘他当了执行主编。渐渐的他在报社有了一些名气，同事们都很敬佩他。人最怕的就是春风得意时不知道收敛检讨自己，保持低调。他越来越善于表现，还时常说社里同事这不行那不中。有天他们报社里聚餐，满座人互相恭维寒暄敬酒，他说了句：“社长，我要是这里的总编，我将怎样怎样……”他的上司就在上席坐着，鼻子差点儿气歪了，一句话掀起万丈狂澜，那领导站起来就说：“你是聘用的，你当你是谁，我让你给我滚蛋，明天就走人！你小子经常在下边拉帮结派，我早看不惯你了，单位是讲团结的，你以为你是耶和华呀，如来呀，我们这儿庙小，放不下你这大佛。”是呀，不管你能力有多强，容忍你缺点容易，容你有才且锋芒毕露就难了。李小虽然带着醉意，但他听得清清楚楚，这里不能再呆了。
　　 马路上昏黄的灯光，飘忽不定。万家灯巷找不到哪里是他的家，没有一间房子是自己的，熟人见了他也一扭头就走。他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风雨飘摇，他该何去何从？他回到报社的住室里辗转反侧，一夜无眠。他还是先把行李整好，天明就准备走。
　　 边疆的天空微曦，他站在天底下，显得自己那么渺小。他早早的起来，背着简单的行囊，徘徊在十字路口。他拼命地想有哪个交往深的老板，还是哪个单位的领导赏识过他，去谋一份职业。正在他犹豫不决时，一位女孩跑过来了，气喘嘘嘘的说："李小，我跟你走！我和你身份一样……”女孩的到来对于李小来说犹如他乡遇故知。这个女孩叫燕子，来自四川，高考落榜出来的，性格泼辣，也在这个报社打杂工的。李小和她平时没有过多的接触，但这时的俩人有:"相逢何必曾相识，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他俩紧紧的抱在一起，许久许久……
　　 李小本来想去求个领导当个秘书，或是进公司当个总管什么的，但有了心爱的人，他不愿再受人约束了。当男子汉的一切都被人约束时，他便失去了应有的尊严。他开始盘算自己手里的资金能干什么，他舍不得投资，但有了几年的人生阅历，还是准备干点什么事。他俩商量后就决定在市郊租了一片场地，两间简易房，干起了收废品的活计。
　　 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李小和患难知音在阿克苏市郊，竖起 了“环保回收站”的招牌，一开业生意就好得很，女孩在家过磅收废品，他往外联系。买主还提前预筹资金，这生意做好了，也赚钱，第一年赢利十几万。
　　 有个月朗星稀的晚上，燕子搂着李小，深情地说：“我想要个孩子，要不然咱发大财了，你在外边有女孩看上你了咋办？就生个孩子捆住你和我行不？”李小搂紧了燕子说：“我不会变的，我们挣几年钱再说，反正我对孩子没概念。李小因为有过孩子了，他根本不想要孩子了，看看一年的收入，怕有了孩子耽误生意，他坚决不同意。可是他哪里理解燕子，女人天性爱孩子，李小根本没注意到燕子的失落。李小只知道想法挣钱，不顾及燕子的内心感受。几年之内就买了二十多万的车。
　　 李小哪里知道燕子为此事在和他藏心眼呢？收入在逐年减半，有一天他刚收的三万货款在家抽屉里，下午取着用时，就剩下一万五了，家里没别的人。李小就说：“钱你放起来了？"燕子一脸模糊的样子。回过头说：“说啥呀，谁拿你钱了？”莫不是让“小三”拿去了吧！李小急着陪拉货司机吃顿饭，就出去了。傍晚，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返回家去，夕阳无情的躲到地平线下了。他喊了几声燕子，没人回答。看看车库里车没了，打电话关机，看看银行卡没了。一堆没运走的破烂躺在那里，昔日生机勃勃的院子里此时死灰一般，只有小狗在那里仍然摇头晃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