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全名石浩淼，这名字是他教私塾的叔公给取的，因为老爷子在侄孙出生时掐指一算，这小子五行缺水，于是，便以此名弥补。但这娃娃却不是省油的灯，哭起来惊天动地，吃起来将妈妈的奶水一次性吮吸干净。于是大家看着他虎头虎脑的样子，干脆叫他大牛。
　　 大牛做事到真有股牛劲儿，听说自己命中缺水，于是就开始练游泳。但是作为家中的独苗，家中爷爷奶奶都严禁他下河。
　　 于是他就在村里池塘边偷偷看那些打水仗、如泥鳅般在水里钻来钻去的小猴子们游泳的招式，回到家里俯卧在床上练习，一招一式，倒挺认真。可惜偷偷到浅水中一试，还是铁秤砣一个——直沉河底。
　　 小伙伴们都害怕大牛家地主奶奶的威吓——谁教我们家独苗苗大牛游泳，我就让他们家多交一倍田租——因而不敢靠近大牛。无论大牛在奶奶面前如何撒娇耍赖滚地板，奶奶对这个唯一的孙子都不给半分松口的余地。
　　 这样一来，大牛也就死了心。竟把自己当年的热望抛到了脑后，习惯于自己做一只乖乖的旱鸭子。渐渐地，长到十七八岁，连过村边的小石桥时，看着桥下湍急的河流，腿都开始发颤。
　　 日本人来了。处于河港地区的青园村老老少少都紧张起来，因为小鬼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进村来抢粮、抢壮丁、抢大闺女！而通往邻村及山里的两座石桥如果一被封锁，那么全村人就都成了瓮中之鳖！逃跑吧，又故土难离，听说周围也都是日本人的炮楼。
　　 要么能未卜先知，要么就只有在日本人围村后，通过泅渡村边的小苇河躲到距离村子五里地的青岩山，那才有活命的机会。
　　 老人家都觉得天命难违，因此都甘于认命。但是香火难断呀，于是家家都撺掇着让家里的还不会水的丫头小伙学游泳！
　　 大牛却再也学不会游泳了，每当他的脚尖一碰到凉凉的河水，尽管已是暮春，但他却心中缩成一团，无尽的恐惧感突然攫住了他整个人，于是忙不迭地从河边逃开。
　　 这回奶奶着急了，全村悬赏：“谁教会我大牛游泳，我免他五年田租。哦，不，十年!”
　　 重赏之下，勇夫接踵，一番折腾后却都知难而退：大牛的畏水感已经深深地扎在内心，如一株千年古藤的根茎盘绕了他的整个灵魂，众人想尽办法，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得了，这个钱没法赚，还是安心些每年老老实实交田租吧。
　　 奶奶着急之下，便和爷爷商量着全家投奔嫁到山里的大姑妈家。田地，宅子？都是身外之物，大牛才是命根子！
　　 但是，真所谓计划跟不上变化，动身前的这天晚上，鬼子从村东、村西两座小桥进村了，幸好给家里牵牛的老黄起得早，看到晨曦下有亮亮的钢盔闪动，一溜烟回来告诉了奶奶后就急着到各家通报。
　　 大牛在奶奶的催促下连滚带爬地来到河边，幸好对岸还没有鬼子，奶奶变魔术般地从河边草丛中拽出两个大葫芦，不容大牛分说，七缠八绕地弄到大牛身上，对大牛说：“娃呀，去找你大姑！”就把大牛往水里推。
　　 大牛心惊肉跳地往浅水里走，事已至此，只有硬着头皮下水了，但此刻的他直感到脚底发虚、脑袋发晕，对岸更是显得无比遥远。
　　 正在这时，村东头小苇河上游传来一阵野狼般的狂笑声，接着便有女人尖叫，但尖叫没有持续，一声“扑通”，一切便归于宁静，大牛不敢迟疑，继续向深水处迈步。
　　 突然，眼前小河中飘来一件红色的衣服，不对，是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人，再到近处一看，这个人竟然是小翠!
　　 小翠是村长田德良的女儿，虽是村姑，但在情窦初开的大牛眼中，那便是嫦娥下凡了，虽然小翠经常欺负大牛挺大个人却不会游泳，胆子比兔子还小，但大牛一直暗暗把小翠当作意中人，只等着时机合适，就向奶奶要求，正式前去提亲。
　　 今天在田德良百般求饶不成、奋起反抗被杀后，小翠几乎遭到鬼子的蹂躏，但机灵的小翠趁着鬼子不备一脚踹中了那猥琐男的命根子，就一头扎进了小苇河，可惜娇生惯养的她同样还没会水，这样就随波逐流漂到到了大牛视线所及处。
　　 大牛见小翠浮沉水中，牙关紧闭、满头青丝在水中无助的漂游，心中一紧，脚下便不知如何地猛一瞪，身子像箭一般窜向小河深处。
　　 经过一段因后蹬而产生的疾速水中穿行，大牛离小翠愈来愈近，但是速度却开始放缓，大牛发现，身上缠着的葫芦慌乱中也不知哪儿去了，更要命的是，自己的手脚根本不知如何摆动，身体已开始渐渐下沉……
　　 但是他不甘这样死去，更不愿小翠这样一朵鲜艳的花儿就这样憋屈地凋谢。于是大牛的脑子开始急骤地回忆起童年村里那些水猴子们嬉戏时玩的水中救人动作。一招一式，一招一式，这时却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
　　 置身被救人的后方，一只手轻轻托住她的下巴，一只手划水，两脚像青蛙那样蹬水。不断地蹬水，不断地蹬……咬紧牙，不放弃，决不放弃。
　　 哎，真的，奇迹发生了！两个年轻紧紧靠在一起的躯体不再下沉，而是共同向着对岸缓缓移动。
　　 终于，成功了，大牛就是在那回一次性地学会了游泳，再后来，他们上岸逃到了山里。再后来呢？
　　 你还问这些干什么？再后来，他们就成了我的外公外婆。